织田家治下的尾张国,清州城外的镇子上,气氛剑拔弩张。
数十名腰悬太刀的浪人,将镇口的公告牌围得水泄不通,公告上,正是织田信长亲自签发的“刀狩令”。为首的一名独眼浪人,满脸横肉,一脚踹在公告牌的柱子上,怒吼道:“让老子交出吃饭的家伙?织田家的猴子是昏了头吗!”
“就是!老子这把‘村正’,是杀了三个足轻头才抢来的,想让老子交出去,拿命来换!”旁边的浪人们纷纷鼓噪起来,拔出刀剑,吓得周围的平民四散奔逃。
镇口的织田家足轻们手持长枪,面色紧张,却不敢上前。这些浪人都是亡命之徒,真动起手来,吃亏的肯定是自己。
就在这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众人回头望去,只见木下藤吉郎骑着一匹矮脚马,在一群亲兵的簇拥下,不紧不慢地来到镇口。但他身后跟着的,却不是杀气腾腾的武士,而是一队穿着整齐服饰,抱着账本和算盘的文吏。
“哟,各位好汉,火气很大嘛。”藤吉郎笑嘻嘻地翻身下马,仿佛没看见那些出鞘的刀剑。
独眼浪人将刀尖指向藤吉郎:“猴子,你来得正好!这破命令是不是你搞出来的?今天不给个说法,老子就拿你的脑袋去祭旗!”
“说法?当然有。”藤吉郎拍了拍手,一名文吏立刻上前,展开了一张巨大的白布,上面用墨汁画着清晰的图表。
“各位,别激动,先听我把经略大人给大家规划的几条出路讲完。”藤吉郎拿起一根木杆,指着白布,活像一个在街头招揽生意的伙计。
“方案一:‘和平解约’。”他指着图表的第一栏,“各位把刀交上来,由我的书记官评估一下刀的价值。按照‘一级品’、‘二级品’、‘残次品’,当场兑换成白银或者米。然后,各位可以在我们这里登记,参加‘再就业培训’。想种地的,我们提供农具和种子;想做生意的,我们提供第一笔启动资金。大家和平分手,以后就是良民,谁也别为难谁。”
浪人们面面相觑,有人脸上露出鄙夷之色。“呸!让我们去当泥腿子?做梦!”
“别急嘛,还有方案二。”藤吉郎笑得更开心了,木杆移到第二栏,“‘持证上岗’。各位都是使刀的好手,一身武艺荒废了也可惜。所以,经略大人特批,可以申请‘持刀许可证’。”
他清了清嗓子,念道:“凡申请者,需提供详细的个人履历,不得有抢掠妇女、屠戮平民等‘不良记录’。通过背景审查后,需参加统一的‘技能考核’与‘法规培训’。考核通过,再缴纳五十两白银的‘牌照押金’和每年十两的‘管理年费’,就可以获得一张株式会社认证的许可证。以后,各位就是合法的‘认证安保人员’,可以接受大名或商会的雇佣,薪水优厚,比当浪人有前途多了。”
“五十两?你怎么不去抢!”一名浪人惊呼。这笔钱,对他们中的绝大多数人来说,都是天文数字。
“抢?各位不就是在抢吗?”藤吉郎脸上的笑容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丝冷意,“只不过,以前你们抢,是‘非法经营’。现在,只要交钱,就能变成‘合法经营’。这笔买卖,划算得很。”
浪人们的阵营开始动摇了。藤吉郎的话虽然难听,却直白得可怕。他没有跟他们讲大道理,没有谈论武士的荣耀,只是赤裸裸地将两条路摆在他们面前:要么放下刀当个普通人,要么花钱买个“合法身份”。
“那……如果我们两条路都不选呢?”独眼浪人色厉内荏地问道。
“哦,那便是方案三了。”藤吉郎的木杆移到了图表的最后一栏,那一栏,只画着一个鲜红的叉。“方案三,名为‘强制清算’。凡拒不合作,并对社会秩序造成威胁的,将由株式会社新成立的‘认证安保承包商’进行处理。友情提示一下,他们的收费,可是很高的。到时候,各位的脑袋,可能就得用来抵他们的‘出勤费’了。”
话音刚落,远处传来一阵整齐而沉闷的脚步声。一支约百人的队伍出现在道路尽头。他们穿着统一的黑色劲装,脸上戴着面罩,看不清容貌。他们手中拿的,不是太刀,而是闪着金属光泽的明造火铳。队伍前方,几名领头者,腰间悬挂着制式相同的大刀,刀鞘上,赫然刻着“株式会社”的徽记。
这支队伍没有散发出传统武士的杀气,只有一种令人窒息的、机械般的压迫感。他们停在百步之外,一言不发,黑洞洞的枪口,像死神的眼睛,无声地注视着这群浪人。
浪人们手中的刀,在这一刻,仿佛变得无比沉重。他们引以为傲的剑术,在百步之外的火铳阵列面前,只是一个可笑的笑话。
“各位,考虑一下?”藤吉郎重新挂上了那副招牌式的笑容,“我的书记官们,可都等着登记呢。”
独眼浪人脸上的横肉抽搐了半天,最终,他像是泄了气的皮球,将手中的“村正”狠狠插在地上,吼道:“妈的!算你狠!老子……老子参加再就业培训!”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不一会儿,叮叮当当的声音不绝于耳,那些曾经被他们视若生命的刀剑,被一把把丢在地上,像一堆废铁。
藤吉郎满意地点了点头,对身边的亲信低语道:“看到了吗?没有什么荣耀是不能收买的,如果有,只是价钱没谈拢。把这些刀都收好,回炉重造,还能做不少铁锅呢。这又是一笔‘资产盘活’的利润。”
伊贺,群山深处,白凤城。
这里是伊贺忍者的核心据点之一。沈炼独自一人,仅佩绣春刀,走在通往城寨的山道上。周围的密林中,无数双眼睛在窥视着他,但他视若无睹,步伐沉稳。
在城寨的议事大厅,伊贺的上忍三巨头——百地丹波、藤林正保,以及刚刚“入职”的服部半藏,正襟危坐。他们面前的矮几上,同样放着一份文件,但比“刀狩令”更厚,封面写着:《关于在日本中部地区开展安保服务业务的授权与合作框架协议》。
“沈炼大人,您孤身前来,胆识过人。”百地丹波开口,声音沙哑,像是在砂纸上摩擦,“但您带来的这份东西,我们伊贺,看不懂。”
“看不懂?”沈炼淡淡一笑,“那我就为各位解释一下。这份协议,不是让各位效忠,而是给各位一个成为‘总代理’的机会。”
“总代理?”藤林正保皱起了眉头。
“对。”沈炼伸出一根手指,“经略大人打算在日本全境,推行安保服务的‘特许经营’。而伊贺,凭借各位出色的‘专业能力’和‘行业口碑’,将成为本州中部的独家‘一级承包商’。”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株式会社将为伊贺提供三样东西。第一,资金。五十万两白银的无息贷款,用于各位更新装备、扩充人手。第二,武器。五千支最新式的火铳,一千枚‘霹雳弹’,以及配套的弹药,全部以成本价提供。第三,法理。我们会授权伊贺,在指定区域内,拥有合法的‘执法权’,包括征收罚款、逮捕罪犯、乃至‘清算’叛乱领主。”
大厅内一片死寂,只能听到上忍们粗重的呼吸声。沈炼开出的条件,已经不是诱人,而是疯狂。这等于直接将一支装备精良的军队和一片广阔地盘的实际控制权,交到了他们手上。
“那……我们需要付出什么?”服部半藏开口了,他比另外两人更快地理解了这种交易的本质。
“两样东西。”沈炼伸出两根手指,“第一,忠诚。不是对某个大名,而是对‘契约’的忠诚。你们的行动,必须严格遵守协议规定,服务于株式会社的整体战略。第二,利润。你们在执法过程中产生的所有收益,包括罚款、没收的资产,我们需要分走七成。剩下的三成,归你们。”
“七成?”百地丹波几乎要跳起来,“这太……”
“多吗?”沈炼打断了他,“百地大人,算一笔账。以前,你们为大名卖命,一次任务,酬金多少?几十贯?上百贯?运气不好,任务失败,一文钱没有,还得赔上性命。现在,你们是合法的‘承包商’,一个叛乱的小大名,其家产何止万贯?即便只拿三成,也比你们过去一百年赚的都多。这是一本万利的买卖。更重要的是,你们从此不再是阴影里的老鼠,而是阳光下的‘执法者’。”
这番话,精准地击中了伊贺众的痛点。他们渴望财富,更渴望摆脱那见不得光的身份。
“此事,我们需要商议。”藤林正保沉声说道。
“当然。”沈炼站起身,“我给各位三天时间。三天后,若伊贺拒绝,我会去甲贺。我想,他们会对这份协议很感兴趣。”
说完,他转身离去,留下三位伊贺的领袖,面对着一个足以改变他们命运的抉择。
甲斐,踯躅崎馆。
上杉谦信的决绝命令,在军中掀起了轩然大波。整整一天,都有武士在馆外长跪不起,请求他收回成命。甚至有激进者,当场切腹,以死相谏。
夜深人静,谦信独自一人坐在空旷的评定室内,望着墙上那面“毗”字战旗,久久不语。
直江兼续端着一碗热粥,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
“主公,一日未进食了。”
谦信没有回头,声音里带着一丝疲惫:“兼续,你说,我做错了吗?”
“主公没有错。”兼续将粥碗放下,“错的是这个时代。主公只是选择了让更多人活下去的路。”
“活下去?”谦信惨然一笑,“像行尸走肉一样活下去吗?我仿佛能听到他们在哭喊,在诅咒我这个背弃了‘毗沙门天’的叛徒。”
“毗沙门天,是守护越后的神。但我们已经不在越后了。”兼续的声音平静而有力,“在甲斐,我们需要新的神。经略大人,就是这个新神。他的神力,是白银和火枪。他的教义,是账本和契约。主公您不是背弃了神,而是带领我们,皈依了更强大的神。”
上杉谦信身体一震,他猛地回头,看着自己最信赖的这位年轻家臣。直江兼续的脸上,没有悲伤,没有迷茫,只有一种近乎狂热的清醒。
谦信忽然明白了。变化的,不仅仅是他一个人。这场残酷的战争,这份冰冷的“刀狩令”,像一把手术刀,正在剖开所有人的灵魂,将那些旧的、不合时宜的东西,统统剜除。
他端起那碗粥,一饮而尽。
“传令下去。”他放下碗,眼中最后的一丝迷茫也消失了,“从明日起,所有上杉家臣,每日晨课,除了念佛,加一门功课——学打算盘。”
他要让他的武士们,亲手学会如何计算自己手中那把刀的“价值”,然后,亲手将它从自己的生命中,“清算”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