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上,有马晴信的旗舰安宅船已经彻底成了一个漂浮的棺材。
大火舔舐着船楼,浓烟遮蔽了天空。
那些曾经拱卫着他的家臣船队,此刻却成了围猎的狼群。
“主公的首级,五千两!”
“还有关东的购地凭证!”
这些喊声不再是窃窃私语,而是明目张胆的咆哮,仿佛是在竞拍一件稀世珍宝。
有马晴信身边的最后几名亲卫,握着刀的手在颤抖。
他们面对的不是敌人的刀锋,而是同僚眼中那毫不掩饰的贪婪。
一个平日里以忠勇着称的武士,忽然转身,一刀捅进了同伴的后心。
鲜血喷溅,拉开了血腥内讧的序幕。
旗舰之上,瞬间变成了修罗场。
有马晴信绝望地看着这一切,他拔出自己的太刀,不是为了迎敌,而是想保全最后的武士尊严。
然而,一只脚猛地踹在他的手腕上,太刀脱手飞出。
“有马阁下,你的性命现在是株式会社的财产,可不能随意损坏。”
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武士,正是藤吉郎之前放走的那名头领,他此刻的笑容比恶鬼还要狰狞。
“五千两,不能少了分毫。”
有马晴信被几个叛变的家臣死死按在甲板上,他看着远处那艘纹丝不动的“海东青”快船,看着船头那个扛着火药桶的身影,发出了野兽般的嘶吼。
藤吉郎站在自己的船头,面无表情地看着那艘旗舰上的闹剧。
黑田官兵卫在他身边轻声说道:“主公,攻心之策,已然全功。有马家,从今日起,便只存在于账簿之上了。”
“这还不够。”藤吉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一股压抑不住的兴奋,“我要让全九州,不,全日本的大名都看看,背弃合约,与株式会社为敌的下场。我还要让京都那位大人看看,我木下藤吉郎,是如何为他创造利润的。”
他转身,对着身后的蓝玉深深一躬。
“蓝将军神威,一炮定乾坤。藤吉郎佩服得五体投地。”
蓝玉打了个哈欠,将肩上的火药桶随意地扔在甲板上,发出一声闷响。
“少拍马屁。”他从怀里掏出一张纸,在藤吉郎面前抖了抖,“仗打完了,该结账了。”
藤吉郎的笑容僵在脸上。
“这是……”
“‘海东青’级实验快船,友情试射三发,承惠一千五百两。”蓝玉指着纸上的条目,一字一句地念着,“我部一百名特级炮手,出勤补助、精神损失费、高危作业津贴,合计八百两。炮管冷却用清酒,上等品二十桶,计一百两。还有,刚才我喊那一嗓子‘开炮’,属于战术指导,收费五百两,不过分吧?”
藤吉郎的眼角剧烈地抽搐着。
他看着那张纸,上面密密麻麻的条目,从“传音螺声带保养费”到“甲板清洁费”,无所不包。
总计金额,三千二百五十两。
“蓝将军,这……这炮弹不是经略府调拨的吗?怎么还要收费?”
“调拨是调拨,使用是使用。”蓝玉理直气壮,“就像你租了辆车,难道汽油钱也要车主给你出?猴子,脑子要学会转弯。这些都是‘运营成本’,要计入你的项目开支的。你现在是‘一级承包商’,要有成本意识。”
藤吉郎感觉一股血气直冲头顶。
他辛辛苦苦,冒着天大的风险,用尽心机打赢了这场仗,还没来得及品尝胜利的果实,一张比敌人炮弹还伤人的账单就拍在了脸上。
他这哪里是打仗,分明是在给株式会社打工,而且还是个自带干粮、自负盈亏的临时工。
“另外,”蓝玉又补充道,“有马晴信这个人,以及他的舰队,现在都属于‘待处理资产’。按照规矩,需要进行公开估价和拍卖。你作为战胜方,有优先购买权,当然,价格要公道。”
蓝玉拍了拍藤吉郎的肩膀,力气大得让他一个趔趄。
“干得不错,猴子。你成功把一笔可能发生的军事冲突,转化成了一次利润丰厚的资产并购。经略大人会很高兴的。这是你的考评加分项。”
藤吉郎捏着那张轻飘飘却又重如山岳的账单,看着远处被押解过来的,状若疯癫的有马晴信,心中那点胜利的喜悦荡然无存。
他赢了,但他也输了。
他赢得了战斗,却在规则的牌桌上被剥得干干净净。
他非但没有因为这场胜利摆脱债务,反而陷得更深了。
总债务,已经突破了九万两白银。
与此同时,在圣地亚哥传教站的棱堡上,奥尔蒂斯神父通过望远镜,将这一切看得清清楚楚。
他看到了有马舰队的内讧,看到了有马晴信被生擒,看到了那个明国将军递给木下藤吉郎一张纸。
他无法理解。
为什么一场关乎信仰与荣耀的圣战,会变成一出用金钱和账目导演的闹剧?
为什么那些昨天还在跪拜上帝的武士,今天会为了几千两白银就出卖自己的主君?
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寒意。
这不是他熟悉的战争。
对手的武器,不只是那精准得可怕的火炮,还有一种他无法理解,却又无孔不入的力量。
他缓缓放下望远镜,转身走下箭楼。
几名骑士护卫立刻跟了上来。
“神父,我们怎么办?要出击吗?”
“不。”奥尔蒂斯的声音沙哑,“我们面对的不是一个大名,是一个魔鬼……一个懂得计算人心的魔鬼。”
他快步走进堡垒最深处的祈祷室,在一张桌子上铺开一张远东地图。
他的手指,重重地落在了平户港的位置。
“我们必须立刻向果阿和马尼拉求援。”他的眼神变得无比凝重,“告诉总督大人,我们在日本遇到了前所未ve的敌人。他们不传播教义,不争夺土地,他们……在给灵魂定价。”
他停顿了一下,拿起笔,在一张羊皮纸上写下了一行字。
“主的福音,在这里被标价为五千两白银。”
写完,他将羊皮纸封入火漆,递给一名最信赖的骑士。
“立刻派最快的船,冲出去!就算拼光所有人,也要把这封信送到马尼拉总督的手里!告诉他们,这不是商业纠纷,这是文明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