织田信长的决定,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了藤吉郎的脑门上。
要把夸乌特莫克留在安土城。
这句话的分量,藤吉郎比谁都清楚。
这不单单是抢走了他手里的“核心Ip”,更是彻底否定了他整个“叁号项目”的后续计划。
什么“新大陆文化交流基金”,什么“Ip衍生品开发”,都成了镜花水月。
没有了夸乌特莫克这个活招牌,那些画在纸上的商业蓝图,连废纸都不如。
更要命的是,这是信长下的命令。
他不能拒绝,甚至不能表现出半点不情愿。
在绝对的权力面前,一切商业逻辑和契约精神,都脆弱得像一张窗户纸。
“主公大人慧眼如炬!”藤吉郎几乎是在一瞬间,就调整好了自己的表情,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能让陛下陪伴在主公大人身边,聆听您的教诲,那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也是我羽柴秀吉的无上荣光!”
他磕了一个又一个响头,仿佛信长的这个决定,是对他天大的恩赐。
信长满意地点点头。
他喜欢猴子的这股机灵劲儿。
既能干,又懂事,知道什么时候该把尾巴夹起来。
“嗯。
至于你那个什么‘基金’,”信长不甚在意地挥挥手,“就继续办下去吧。
钱,是个好东西。
以后,你就专门替我管钱袋子好了。”
藤吉郎心中一凛。
信长这是要将株式会社的财权,也正式纳入织田家的体系。
这是敲打,也是一种变相的重用。
他连忙再次谢恩。
“相扑御览”不欢而散。
回到下榻的府邸,藤吉郎立刻屏退了左右,只留下黑田官兵卫一人。
他再也无法维持脸上的笑容,一屁股坐在榻榻米上,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主公……”官兵卫小心翼翼地开口。
“完了。”藤吉郎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全完了。
辛辛苦苦搭好的台子,一句话,就给拆了。”
他一拳砸在身前的矮几上,上好的楠木矮几发出一声痛苦的呻吟。
“经略大人那边,我们怎么交代?《叁号军资借契》卖出去了那么多,现在‘核心资产’被扣,项目无法推进,那些买了借契的大名,会把我们生吞活剥了的!”
黑田官兵卫沉默了片刻,然后冷静地分析道:
“主公,事情或许还没到最坏的地步。”
“哦?”藤吉郎抬起头。
“主公大人虽然留下了夸乌特莫克,但也说了,让您继续办那个‘基金’,还让您替他管钱袋子。
这说明,他并非要彻底扼杀这个项目,而只是想把主导权,牢牢抓在自己手里。”
“他要的,是名。
而我们,或许还可以图利。”
藤吉郎的眼睛亮了一下,随即又暗了下去。
“没有了夸乌特莫克本人,利从何来?难道真靠卖几幅画,几件衣服?”
“不。”官兵卫摇摇头,“夸乌特莫克虽然被留在了安土城,但他这个‘人’,已经成了一个‘符号’。
一个代表了‘新大陆文明’,代表了‘悲剧英雄’的符号。
只要这个符号还在,我们就可以继续做文章。”
他凑近藤吉郎,压低了声音。
“主公大人不是说,要天天听夸乌特莫克讲他帝国覆灭的故事吗?”
“这,就是我们新的‘卖点’!”
藤吉郎一愣。
“主公大人能听,难道天下人就不能听吗?”官兵卫的眼中闪着智慧的光芒,“我们可以派最好的书记官,将夸乌特莫克每天在安土城说的话,一字不漏地记录下来。
然后,整理成册,印刷成书。”
“书名,就叫《南蛮帝国覆灭记——来自末代皇帝的泣血自白》!”
“我们可以将这本书,以极高的价格,卖给那些大名和富商。
告诉他们,这不仅是一个帝国覆灭的故事,里面更包含了无数关于战争、权谋和人性的深刻教训。
读懂了这本书,就等于读懂了天下兴亡的道理!”
“我们甚至可以搞‘会员制’阅读。
只有购买了《叁号军资借契》达到一定额度的‘高级会员’,才能第一时间读到最新的章节。
普通人,只能等上几个月,才能看到删减版。”
藤吉郎的呼吸,渐渐变得急促起来。
他仿佛看到了一条全新的,洒满金光的大道。
“好……好计策!”他一拍大腿,“官兵卫,你真是我的子房啊!”
他把夸乌特莫克这个“实体Ip”,变成了“内容Ip”。
把“线下巡演”,变成了“线上连载”。
虽然盈利模式变了,但核心的商业逻辑,并没有变。
甚至,这种模式的想象空间更大,成本更低!
“就这么办!”藤吉郎立刻恢复了精神,“我马上去找主公大人,请求他恩准我派书记官去安土城‘侍奉’夸乌特莫克陛下!”
他知道,信长一定会同意。
因为这既满足了信长控制一切的欲望,又能为他带来源源不断的金钱,还能将他塑造成一个“善于学习、胸怀天下”的明君形象。
何乐而不为?
看着自家主公又一次化险为夷,并且找到了新的“商机”,黑田官兵卫在钦佩之余,心中也升起一丝悲哀。
他为那个远在安土城的南蛮王,感到悲哀。
他将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彻底变成了一台会讲故事的机器。
他的每一个字,每一滴泪,都将被明码标价,印刷成册,送到那些把他当做消遣和谈资的权贵手中。
这或许,比死,是更残酷的刑罚。
几天后,安土城。
这座矗立在琵琶湖畔的雄伟城池,是织田信长权力的象征。
夸乌特莫克被安置在天守阁最高层的一间和室里。
房间的布置极尽奢华,窗外就是一望无际的琵琶湖,风景美不胜收。
他身上那套代表囚徒身份的银镣,也被取了下来。
他可以自由地在房间里活动,每天都有侍女送来最精致的食物。
他就像一只被养在金丝笼里的鸟。
织田信长每天都会来这里坐一个时辰。
他不说话,只是喝着茶,看着夸乌特莫克。
夸乌特莫克也不说话。
两个人,就像两尊雕像,在进行一场无声的对峙。
直到第五天,信长的耐心似乎耗尽了。
“说。”他吐出一个字。
夸乌特莫克没有反应。
信长冷笑一声,拍了拍手。
门被拉开,两个武士,拖着一个浑身是伤的阿兹特克武士,扔了进来。
那是那天在球场上,为他赢得胜利的英雄。
“你说一个字,我饶他一根手指。
你说一个故事,我放他一条生路。”信长的声音,平淡而残酷。
夸乌特莫克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
他看着地上奄奄一息的同胞,又看了看信长那张毫无感情的脸。
他终于明白,自己逃不掉。
他缓缓地张开嘴,用干涩的、嘶哑的声音,开始讲述。
从特诺奇蒂特兰的湖上建城,到三神同盟的百年辉煌。
从羽蛇神的传说,到太阳历的精准计算。
他的声音很慢,很轻,像是在梦呓。
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滴血,滴在冰冷的房间里。
信长静静地听着。
房间的角落里,一个年轻的书记官,正奋笔疾书。
他的名字,叫大村由己。
他原本是信长身边一个不起眼的文书。
但从今天起,他将成为全日本最炙手可热的作家。
他的笔下,即将诞生一部会搅动整个时代的畅销书。
而他记录的每一个字,都来自一个帝国的悲鸣,和一个皇帝破碎的灵魂。
夸乌特莫克讲着讲着,泪流满面。
他不是在对信长说,也不是在对那个书记官说。
他是在对自己,对那些已经消逝在历史长河中的祖先和人民,做最后的告别。
信长看着他流泪的样子,脸上露出了一丝满意的微笑。
他站起身,走到窗边,看着自己的天下。
“真是一首动听的挽歌啊。”他喃喃自语。
他不知道的是,就在他欣赏着这首“帝国挽歌”的同时。
在遥远的佐渡岛上,另一场更加惨烈、更加血腥的悲剧,正在上演。
唐·费尔南多,这位昔日的舰队指挥官,如今的“荣誉工头”,正面临着他人生中最大的一次“管理危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