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这话一点不假。哪怕是座鸟不拉屎的荒岛,只要凑齐了三拨人,那也能唱一台惊心动魄的大戏。
现在这岛上,可不止三拨人。
第一拨,是蜂须贺正胜和他手下几个幸存的武士。这帮人是职业军人,有组织有纪律,虽然落魄,但战斗力不容小觑。他们的目标很明确:找到李乘风和夸乌特莫克,宰了,然后想办法回去复命。
第二拨,就是李乘风和夸乌特莫克这对“亡命鸳鸯”。一个文弱书生,一个亡国之君,外加一个被捆成粽子的倒霉蛋俘虏。优势是夸乌特莫克这个顶级“野外生存专家”兼“单兵作战王者”,劣势是除了他之外,剩下那个基本等于负战斗力。
第三拨,则是刚从昏迷中醒来的锦衣卫指挥同知许显纯。这位爷可不是善茬,论杀人手段,蜂须贺正胜那帮人都得管他叫祖师爷。他在风暴中被桅杆扫中,晕了过去,被浪冲到岛的另一头,刚醒,脑子还嗡嗡响,但杀手的本能让他第一时间就地隐蔽。
这三拨人,谁都不知道另外两拨人的存在。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岛上唯一的玩家,或者唯一的猎物。一场三方参与的“黑暗森林”博弈,就这么悄无声息地开始了。
蜂须贺正胜的搜索队,最终一无所获地回去了。
岩石后,李乘风长出了一口气,后背已经被冷汗湿透。他看向夸乌特莫克,却发现对方的眼神,非但没有放松,反而更加锐利。
夸乌特莫克指了指那条狗,又做了个嗅闻的动作。
李乘风心里一咯噔,瞬间明白了。有狗!他们的气味,他们的踪迹,根本藏不住。被找到是迟早的事。
“我们得换个地方。”李乘风压低声音说。
夸乌特莫克点了点头。他看了一眼那个独眼龙俘虏,眼神变得冰冷。
带着一个俘虏转移,无疑是巨大的累赘。最好的办法,就是……
“不能杀。”李乘风看懂了他的眼神,立刻摇头,“他还有用。”
夸乌特莫克皱眉,指了指自己的嘴巴,又做了个说话的动作。意思很明显,不杀他,他会喊,会暴露他们的位置。
李乘风急中生智,他撕下自己内衬的一块布,塞进独眼龙的嘴里,然后又指了指独眼龙的腿。
夸乌特莫克秒懂。他举起黑曜石匕首,对着独眼龙的小腿,毫不犹豫地划了下去。独眼龙发出一声凄厉的闷哼,疼得浑身抽搐,却叫不出声。
夸乌特莫克下手极有分寸,伤口很深,足以让他无法行走,却又不至于失血过多而死。
做完这一切,夸乌特莫克扛起独眼龙,像扛一袋米一样,李乘风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迅速消失在夜色下的密林里。
他们不能留在开阔的沙滩,必须进入岛屿内部那片光秃秃的石山。只有复杂的地形,才能限制那条狗的追踪。
另一边,许显纯已经大致摸清了自己的处境。他检查了一下装备,贴身藏着的几把飞刀和一把短刃都在,还有火折子和一些伤药。作为大明最顶级的特务头子,他的野外生存能力,丝毫不比夸乌特莫克差。
他很快就发现了蜂须贺正胜那伙人留下的踪迹。从脚印的数量和深浅,他判断出对方大概有五到六人,都携带有武器,并且正在进行拉网式搜索。
“是在找李大人么?”许显纯眯起了眼睛。张伟给他的命令是,暗中保护李乘风,非到万不得已,不得暴露。但现在,李乘风生死未卜,这伙日本人又明显来者不善。
他决定先跟上去看看情况。许显纯的身形,如同一只夜枭,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林间的阴影。
天亮了。
蜂须贺正胜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的人,连同那条狗,在岛上转了大半夜,连根毛都没找到。
“大人,会不会……他们已经淹死了?”一个武士小心翼翼地问。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蜂须贺正胜吼道,“主公的计划,绝不能因为这两个人而出任何差错!他们肯定还活着!那条狗闻到了气味,只是被什么东西干扰了。”
他看了一眼岛屿中心的石山,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他们一定是躲进山里了。那里的地形复杂,气味混乱。给我搜!挖地三尺也要把他们找出来!”
然而,他不知道的是,他要找的人,此刻正在用一种他绝对想不到的方式,观察着他们。
石山的半山腰一个隐蔽的山洞里,李乘风正拿着一片磨得发亮的贝壳,利用光的反射,像看镜子一样,监视着山下蜂须贺一行人的动向。这个法子,是他从一本叫《天工开物》的杂书上看来的。
“他们上山了,五个人,一条狗。”李乘风对身旁的夸乌特莫克说。
夸乌特莫克正在打磨一根削尖的木棍。他头也不抬,只是从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的回应。
山洞的角落,那个独眼龙已经因为失血和恐惧,陷入了半昏迷状态。
“我们不能坐以待毙。”李乘风的眼神,已经没有了最初的慌乱,反而多了一丝文人特有的狠劲,“敌明我暗,这是我们的优势。与其被他们找到,不如我们先动手。”
夸乌特莫克停下了手里的动作,抬头看他,眼神里带着一丝惊讶。这个书生,变了。
李乘风在地上画着:“他们五个人,我们两个。硬拼不行。必须分而治之。”
他指了指山洞外一处险要的隘口,又画了一个陷阱的模样:“我们在这里,设一个套。”
夸乌特莫克看着他的计划,眼睛越来越亮。这个书生虽然手不能提,肩不能扛,但这脑子,比他那把黑曜石匕首还锋利。
两人立刻行动起来。夸乌特莫克负责动手,他用藤蔓和削尖的木桩,在隘口设置了一个简陋但致命的陷阱。李乘风则负责“善后”,他用树叶和浮土,将陷阱伪装得天衣无缝。
布置好一切,两人躲在暗处,静静地等待猎物上钩。
蜂须贺的队伍,果然朝着这个方向来了。那条土狗摇着尾巴,在前面引路,在一个岔路口稍作犹豫,便选择了通往隘口的这条路。
“就是这里!”李乘风的心跳开始加速。
眼看着,带头的武士和那条狗,就要踏入陷阱的范围。
突然,那条狗停住了脚步,对着隘口的方向,狂吠起来。
带头的武士一惊,立刻拔出了刀,警惕地盯着前方。“有情况!”
蜂须贺正胜也赶了过来,他眯着眼,打量着那个看似平平无奇的隘口。
“不对劲。”他久经沙场,直觉告诉他这里有危险。
躲在暗处的李乘风和夸乌特莫克心里都是一沉。被发现了!
“放箭!”蜂须贺正胜没有贸然前进,而是下达了一个命令。
两个武士立刻张弓搭箭就射。
这完全是计划外的变故!李乘风和夸乌特莫克根本没料到对方居然还有弓箭!
两支箭,一支射空,钉在石壁上。另一支,却不偏不倚,正中夸乌特莫克藏身的灌木丛!
夸乌特莫克闷哼一声,一支箭矢,深深地扎进了他的左肩。
“在那里!”蜂须贺正胜大喜,“给我上!抓住他们!”
三个武士嘶吼着,挥舞着太刀,从两侧包抄了过来。
李乘风脑子“嗡”的一声。完了!全完了!
夸乌特莫克捂着肩膀,鲜血从指缝里涌出。他看着冲上来的武士,眼中闪过一丝决绝。他把李乘风往后一推,自己则握紧了那根木矛,准备做最后的困兽之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异变突生!
冲在最前面的两个武士,跑着跑着,忽然惨叫一声,身形猛地一矮,整个人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们的后心,各自插着一把黑色的飞刀。
一击毙命!
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愣住了。
蜂须贺正胜惊骇地看向飞刀射来的方向,只见林间的阴影里,缓缓走出一个身影。
那人一身夜行衣,破破烂烂,脸上带着一张狰狞的恶鬼面具,只露出一双毫无感情的眼睛。他手里,还把玩着一把同样的飞刀。
“什么人?!”蜂须贺正胜厉声喝道。
那人没有回答。他只是歪了歪头,看了看受伤的夸乌特莫克,又看了看惊魂未定的李乘风,最后,目光落在了蜂须贺正胜身上。
那目光,像是在看一个死人。
蜂须贺正胜只觉得一股凉气从尾椎骨直冲头顶。这个人是谁?是敌是友?为什么会帮他们?
山洞里,李乘风也看傻了。他看着那个鬼面人,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这人走路的姿势……怎么那么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
鬼面人动了。他的身形快如鬼魅,几乎是眨眼之间,就冲到了剩下的那个武士面前。那武士只来得及发出一声惊叫,便被鬼面人一刀封喉。
转眼间,蜂须贺正胜就成了光杆司令。
他惊恐地看着这个杀神,一步步后退,脚下一滑,跌坐在地。
“你……你到底是谁?”
鬼面人走到他面前,蹲下身,用那把还滴着血的短刃,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然后,他用一种极为标准,甚至带着点京城口音的官话,慢悠悠地开了口,声音不大,却让在场的所有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东厂办事,闲人回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