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云压城城欲摧。
这句古诗此刻用来形容长崎港外的景象,再贴切不过。但那黑云不仅仅是天空中的积雨云,更是海面上那三十座移动的“黑色山峦”。
西班牙无敌舰队,来了。
当第一艘盖伦战舰巨大的舰首像刺破海雾,出现在长崎外海的视野中时,整个港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扼住了咽喉。即便是在望远镜里已经看过无数次的黑田长政,此刻也忍不住吞了一口唾沫,握着刀柄的手指关节泛白。
太大了。
那是大明福船的三倍,是日本安宅船的五倍。三十艘这样的巨兽,排着紧密的纵队,桅杆上的帆虽然因为避风降下了一半,但依旧如同遮天蔽日的乌云。船舷两侧密密麻麻的炮窗,像是一排排狰狞的鲨鱼齿,散发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就是……无敌舰队?”岛津丰久是个武痴,此刻他的眼中没有恐惧,只有一种面对绝世强敌时的战栗,“如果让他们登陆……九州完了。”
“所以,不能让他们登陆。”张伟站在高台上,狂风吹乱了他的发髻,却吹不乱他眼中那冷静得近乎冷酷的光芒,“也不能让他们跑了。”
“林经理。”张伟轻声唤道。
“在!”林道乾从阴影中闪出,手里捏着一枚红色的信号烟火。
“通知前线的‘接待员’,客人都到门口了,把‘红地毯’铺好。记住,笑脸相迎,别把财神爷吓跑了。”
“明白!”
……
海面上,旗舰“圣马丁号”。
唐·弗朗西斯科·德·桑德总督站在剧烈摇晃的艉楼上,单筒望远镜里,长崎港的景象一览无余。
他看到了。
他看到了两侧山头上那“被砍伐殆尽”的树木,露出了后面“残破不堪”的土墙和几门看起来像是生了锈的老式火炮。他看到了港口内“惊慌失措”地四处乱窜的渔船,仿佛是被巨龙吓坏的鱼虾。
最重要的是,他看到了一艘悬挂着“黑田家”九曜纹旗帜的快船,正顶着风浪,冒死向舰队驶来。船头站着的,正是几天前去给他送信的那个“黑田家密使”(其实是林道乾的手下)。
那密使拼命挥舞着手中的信号旗,旗语的意思简洁明了:【台风将至!总督速进港!内应已清场!】
“哈哈哈哈!”桑德总督发出一阵狂笑,声音在风雷声中显得格外刺耳,“看啊!上帝果然眷顾我们!那些日本人已经被我们的威势吓破了胆!而我们的盟友,正在张开双臂欢迎我们!”
“总督阁下,”大副看着越来越黑的天色,忧心忡忡,“气压低得可怕,这风……不对劲。港口里太安静了,会不会有诈?”
“诈?”桑德轻蔑地指着那些“残破”的炮台,“就凭那些破铜烂铁?就算有诈又如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阴谋诡计只是弱者的遮羞布!”
“传令全军!保持队形,抢风进港!我要在暴风雨来临前,把西班牙的旗帜插上长崎的城头!”
一声令下,三十艘盖伦船调整帆角,借着那股强劲的侧风,如同一群闻到了血腥味的巨鲨,加速冲进了长崎港那狭长的入口。
近了。
更近了。
当最后一艘补给船也驶入港口水道的那一刻,站在禅院高台上的张伟,缓缓合上了手中的折扇。
“关门。”
他只说了两个字。
“咻——啪!”
一枚红色的信号弹,带着凄厉的啸叫,穿透了阴沉的天空,在长崎港的正上方炸开,化作一团猩红的血雾。
这团血雾,就像是发令枪。
原本“空荡荡”的港口深处,突然传来了沉闷的绞盘声。
“哗啦啦——”
一道粗如儿臂的铁索,横亘在港口出口的水面之下,被两岸隐藏的绞盘瞬间拉起,绷得笔直!这是张伟让成富茂安准备的“拦江索”,虽然拦不住巨舰的冲击,但足以让想逃跑的船只乱了阵脚。
紧接着,原本静静停泊在港口两侧深水区、被伪装网覆盖的五艘“小山”,猛地掀开了伪装。
葡萄牙王室的徽章,在风中猎猎作响。
“开炮!!!”
早就憋红了眼的阿方索爵士,站在“圣母号”的船头,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咆哮。他不需要瞄准,因为那三十艘西班牙战舰,此刻就像是被塞进罐头里的沙丁鱼,挤在狭窄的水道里,根本无处可躲。
“轰!轰!轰!轰!”
五艘卡拉克大帆船,一侧的数百门重炮同时怒吼。
这不是试探,这是蓄谋已久的绝杀。
密集的炮弹如同冰雹般砸向正在进港的西班牙前锋舰队。此时的西班牙人,帆还没收,炮门还没开,甚至水手们还在甲板上准备缆绳,根本没料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
刹那间,木屑横飞,血肉四溅。
冲在最前面的一艘西班牙护卫舰,瞬间被几十发实心弹击中。脆弱的侧舷像纸糊一样被撕开,断裂的桅杆带着巨大的风帆轰然倒下,将甲板上的几十名士兵砸成了肉泥。
“敌袭!敌袭!!”
“是葡萄牙人!上帝啊!是那帮该死的葡萄牙人!”
“圣马丁号”上,桑德总督的笑容凝固在脸上。他眼睁睁看着那面熟悉的葡萄牙十字旗,脑子里一片空白。
盟友?背叛?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港口的另一侧,两艘挂着三色旗的快船,如同幽灵般从烟雾中杀出。
那是荷兰人的“飞翔的荷兰人”号和“泽兰迪亚”号。
范·德·布罗克虽然只有两艘船,但他是个精明的商人,他知道怎么让利益最大化。他没有去硬啃皮糙肉厚的主力舰,而是盯着西班牙舰队尾部的那些补给船。
“ho-ho!小的们!给我打!”布罗克兴奋地挥舞着弯刀,“把他们的屁股打烂!让他们退不出去!”
荷兰人的链弹呼啸而出,专门招呼西班牙船只的桅杆和船舵。
一时间,长崎港内火光冲天,硝烟弥漫。
但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那个真正的“大股东”,入场了。
“呼——!!!”
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尖啸声,从海平面的尽头传来。那不是炮声,那是风。
真正的台风前锋,在这一刻,撞上了长崎。
原本就阴沉的天空,瞬间变成了墨汁般的黑色。狂风卷起十几米高的巨浪,狠狠地拍打在那些失去动力的战舰上。
“这就是……您的‘安保部’吗?”李乘风看着这毁天灭地的景象,牙齿都在打颤。
“不。”张伟背着手,看着下方如同地狱般的港口,“这是‘不可抗力’。”
“在商业合同里,‘不可抗力’通常意味着……免责。”
“但在这里,”张伟的嘴角勾起一抹残忍的弧度,“它意味着……资产清算,正式开始。”
此时的港口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
西班牙舰队腹背受敌。前面是葡萄牙人的重炮轰击,后面是荷兰人的骚扰封锁,头顶是狂风暴雨,脚下是波涛汹涌。
桑德总督终于从震惊中清醒过来。他毕竟是久经沙场的老将,立刻拔剑怒吼:“不要慌!还击!给我还击!把船头转过来!撞过去!即使是死,也要拉上葡萄牙人垫背!”
西班牙人不愧是当世的海上霸主,在最初的混乱后,那些尚未受损的盖伦船开始展现出它们恐怖的战斗力。侧舷炮门打开,反击的炮火开始在葡萄牙船队中炸响。
“圣母号”的一根副桅被击断,阿方索却毫不在意,他甚至跳上了船舷,狂笑着指挥:“杀!杀光他们!为了上帝!为了葡萄牙!”
这是一场疯子与疯子的对决。
这是一场在这个名为“长崎”的斗兽场里,由一个明国人做庄,两群欧洲人做兽的……血腥表演。
张伟看着这一切,冷静地就像是在看一份财务报表。
“林经理。”
“在!”
“风浪够大了。”张伟指了指那些在风暴中摇摇欲坠、试图靠帮肉搏的战舰,“让你的‘员工’们下水吧。”
“记住,不用爬上去拼命。那些船现在都是‘待处理资产’,我还要留着卖钱呢。”
“只要……”张伟的手指在空中虚划了一下,“……把他们的底,给我凿穿。”
林道乾舔了舔嘴唇,眼中闪过一丝嗜血的光芒:“明白!这活儿,我们熟!”
他转身对着身后那群早已脱得只剩水靠、嘴里咬着分水刺和凿子的亡命徒一挥手。
“弟兄们!上班了!”
“扑通!扑通!”
几百个黑影,如同鬼魅般跃入那惊涛骇浪之中,消失不见。
这不仅仅是战争。
这是一场充满了铜臭味、血腥味和海水味的……暴力并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