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港外海,天气晴朗得有些过分。
海面平静如镜,只有几只海鸥在低空盘旋,似乎在等待着什么。
陈祖义的舰队已经全数出动。整整一百二十艘战船,虽然大多是些老式的福船、广船,甚至还有经过改装的渔船,但胜在数量庞大,铺开在海面上,旌旗招展,锣鼓喧天,确实有一股令人胆寒的声势。
他们摆出了最经典的“鹤翼阵”,两翼包抄,中路突击。这是冷兵器时代海战的黄金法则——靠数量优势,逼近敌船,利用钩锁和跳板进行接舷战,发挥人数优势。
在他们对面,大约五里(约2.5公里)之外,静静地停泊着一支黑色的舰队。
那是张伟的第一分舰队。
只有十二艘船。
六艘经过深度改装的重型盖伦战舰(以“复仇号”为首),以及六艘速度极快的荷兰式武装快船。
这在陈祖义看来,简直就是个笑话。
“十二艘?哈哈哈哈!”陈祖义站在旗舰的船头,笑得眼泪都快出来了,“这就是那个张伟的底牌?他还真以为这是在过家家呢?老子一人一口唾沫都能淹死他!”
“小的们!给老子冲!”
陈祖义拔出鬼头刀,向前一指,“谁第一个跳上那艘大黑船,赏银千两!把那张伟的头给老子拧下来当夜壶!”
“杀啊——!!!”
海盗们发出了震天的嚎叫。上百艘战船如同离弦之箭,顺风顺水,向着黑旗舰队猛扑过去。在他们看来,这又是一次熟悉的“群狼噬虎”的游戏。
然而,在“复仇号”宽阔的艉楼上,气氛却冷得像冰窖。
张伟坐在特制的遮阳伞下,手里端着一杯刚从冰窖里拿出来的酸梅汤,连望远镜都懒得举。
“林经理。”
“在。”
“这些就是所谓的‘海盗精锐’?”张伟指了指远处那些乱糟糟冲过来的船队,语气中充满了失望,“阵型散乱,没有统一指挥,连基本的炮位都不讲究……这就是‘祖师爷’的水平?”
林道乾站在一旁,看着那些曾经让他也颇为忌惮的同行,此刻却只觉得悲哀。
他跟了张伟这么久,眼界早就变了。他知道,这根本不是什么英勇的冲锋,这是在送死。
“董事长,他们习惯了以前那种打法。”林道乾解释道,“以前大家都是拿刀砍,靠人多。他们不知道……”
“他们不知道,时代变了。”张伟打断了他。
“传令。”
张伟放下酸梅汤,轻轻挥了挥折扇。
“风筝战术(Kiting)。”
“不需要接舷。不需要俘虏。”
“我要让他们连我的船舷都摸不到,就死在海里。”
“是!”
林道乾转身,对着传令兵吼道:“升红旗!舰队转向!保持距离!侧舷炮准备!”
随着信号旗的升起,原本静止的黑旗舰队突然动了。
它们没有迎着海盗冲上去,而是极其灵活地调转了船头,利用优良的纵帆索具,抢占了上风口,然后开始沿着与海盗舰队平行的方向……后退。
是的,后退。或者说,是保持距离的横向机动。
“想跑?!”陈祖义一看对方转身,更是兴奋,“他们怕了!追!给老子死命追!”
海盗船队拼命划桨,试图拉近距离。
四里。
三里。
两里。
“进了!进射程了!”陈祖义大喜。他船上那几门老旧的佛郎机炮,射程也就一里多地。只要再近一点……
就在这时。
“轰——!!!”
一声沉闷而整齐的巨响,从黑旗舰队的侧舷传来。
那不是几门炮在响,那是六艘盖伦战舰,每侧二十四门,总计一百四十四门经过膛线打磨、加装了准具的重型加农炮,同时发出的怒吼。
那一瞬间,海面上仿佛卷起了一阵黑色的风暴。
陈祖义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到头顶传来了凄厉的呼啸声。
那是死神的哨音。
“这是什么声……”
“轰隆!!!”
一枚二十四磅重的开花弹(张伟引入的引信爆破弹),精准地砸在了陈祖义左侧的一艘海盗船甲板上。
它没有像实心弹那样砸个洞就完事,而是在穿透甲板的瞬间……爆炸了。
木屑、铁钉、火药,混合着人体残肢,像烟花一样在海面上炸开。那艘倒霉的海盗船,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从内部捏爆的西瓜,瞬间解体,燃起熊熊大火。
紧接着,是第二枚,第三枚……
密集的炮弹雨点般落下。
黑旗舰队始终保持在两里(约1公里)之外——这正是他们的精准射程,却是陈祖义的火炮够不着的“死亡禁区”。
这就是“风筝战术”。
我能打到你,你打不到我。我跑得比你快,炮打得比你远,还比你狠。
“还击!给我还击!”陈祖义嘶吼着。
几艘海盗船拼命开火,但他们的炮弹在飞了几百米后,就无力地坠入海中,连个水花都溅不到黑旗军的脸上。
“啊——!救命啊!”
“火!到处都是火!”
海盗们崩溃了。这根本不是战斗,这是单方面的行刑。他们引以为傲的接舷战术,在绝对的射程优势面前,变成了笑话。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身边的同伴被炸碎,被烧死,却连敌人的毛都摸不到。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陈祖义瘫坐在甲板上,看着眼前这地狱般的景象,脑子里一片空白。
他纵横南洋几十年,从未见过这样的仗。
“靠近!必须靠近!”
陈祖义红了眼,一把推开舵手,“冲过去!只要贴上去,咱们人多,还能赢!”
他亲自掌舵,驾驶着旗舰,带着剩下的几十艘船,冒着炮火发起了决死的冲锋。
“哦?还要冲?”
“复仇号”上,张伟看着望远镜里那个疯狂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冷笑。
“夸乌特莫克。”
“在!”
阿兹特克皇帝早已按捺不住。他穿着一身特制的轻型板甲,手里并没有拿他心爱的斧头,而是拿着一杆奇怪的武器——转轮榴弹发射器(黑火药版)。
在他身后,是八百名早已整装待发的阿兹特克勇士。他们没有像往常一样准备跳帮,而是每个人都抱着几个特制的“大号炮仗”——康格里夫火箭(改良版)。
“既然他们这么想靠近,那就给他们点‘特产’。”张伟淡淡地说道。
“放!”
“嗖嗖嗖——”
数百支尾部喷着火舌的火箭,从黑旗舰队的甲板上腾空而起,带着刺耳的尖啸,扑向了那些好不容易冲进一里范围内的海盗船。
这些火箭的精度不高,但在这种密集队形下,根本不需要精度。
火箭撞击在帆布上,瞬间引燃大火。有些火箭装的是爆破弹头,钻进船舱后爆炸,将海盗船变成了浮动的棺材。
整个海面变成了一片火海。
陈祖义的旗舰也没能幸免。一枚火箭钉在了主桅杆上,火势迅速蔓延。
“完了……”
陈祖义看着周围。他的舰队已经没了一大半,剩下的都在燃烧。海水被染成了红色,到处都是惨叫着求救的兄弟。
而那支黑色的舰队,依然保持着那种令人绝望的距离,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就像看着一群在开水中挣扎的蚂蚁。
“这……不是海盗……”陈祖义喃喃自语,手中的鬼头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这是……天兵。”
半个时辰后。
战斗结束。
没有一艘黑旗军的船只受损,甚至没人受伤(除了几个搬炮弹砸到脚的倒霉蛋)。
而陈祖义的“百艘战舰”,已经彻底变成了海面上的漂浮垃圾。
一艘小艇载着几名全身湿透、被五花大绑的人,靠上了“复仇号”。
那是被从水里捞上来的陈祖义,和他仅存的几个心腹。
陈祖义跪在甲板上,浑身颤抖。他抬起头,看到了那个坐在遮阳伞下的年轻人。
那个他曾经扬言要“拧下脑袋当夜壶”的年轻人。
张伟没有看他,只是低头看着手机。
电量【1%】。
他在看一份名为《旧港宣慰司与南洋海盗史》的资料。
“陈祖义。”张伟终于开口了,声音不大,却让陈祖义感到彻骨的寒意。
“你输了。”
“我……我不服!”陈祖义咬着牙,眼中还残留着一丝凶狠,“你……你仗着船坚炮利!有种咱们单挑!刀对刀,枪对枪!”
“单挑?”张伟笑了,像看白痴一样看着他。
“陈大当家,你到现在还没明白吗?”
张伟站起身,走到陈祖义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
“在这个世界上,技术……本身就是最大的武力。”
“你所谓的勇武,在我的大炮面前,一文不值。”
“而且,”张伟拍了拍陈祖义的脸,“谁跟你说是海盗打海盗了?”
“我是商人。我在‘清理市场’。”
“拉下去。”张伟挥挥手,仿佛在赶一只苍蝇。
“别杀他。”
“杀了他太便宜了。”
“我的橡胶园里,正好缺几个身强力壮的‘工头’。听说陈大当家很会管人?那就去帮我管管那些西班牙战俘吧。”
“让他看看,他是怎么一步步,把他那个旧时代的‘海盗梦’,变成我的‘工业梦’的燃料的。”
陈祖义被拖了下去,他的咆哮声渐渐远去。
张伟站在船头,看着这片已经被鲜血染红的大海。
“林经理。”
“在!”林道乾此刻对张伟已经是五体投地的崇拜。
“发个通告。”
张伟指着这片海域。
“从今天起,南洋没有海盗了。”
“只有大明株式会社的……‘编外安保人员’。”
“谁赞成,谁反对?”
林道乾看着那满海的残骸,咧嘴一笑。
“我想……没人敢反对了。”
海风吹过,黑色的“商”字旗下,旧时代的霸主成了阶下囚,而新时代的商业帝国,正踏着尸骨,轰隆隆地向前碾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