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如果要问空条承太郎,问他什么时候才开始觉得那个让他感觉怪怪的研究员变了的话,其实严格来说他也不知道。
或许是从早就一双手数不过来的搭讪开始。
或许是从那次“失败”的计划开始。
或许是从他亲口说要参与这个极度危险的规策开始?
或许是从不自觉的亲近开始?
或许是从……
所以承太郎也不知道。更可以说,那个人时时刻刻都在变化,可他依旧是最初的他,所有的梅戴·德拉梅尔都是梅戴·德拉梅尔。
承太郎不喜欢那个研究员。
倒不是因为什么具体的理由,怪就怪在这里,事实上承太郎并不会莫名其妙地讨厌一个人,但在这个条件之外的人几乎就只有他一个人。
在花京院典明问起他关于所有人之中不太喜欢谁的时候,承太郎都会毫不犹豫但颇为认真地回答道:“那个研究员。”
可这样的回答对于花京院来说其实十分有趣,因为没有人会单独用“那个研究员”来代指他,只有承太郎会。不过就算如此,也要果断地说出讨厌的话吗。
不过比起其他的“真心话”,这个问题貌似反而让这个时常不会摘下帽子的高大少年松了一口气。
毕竟如果花京院问起他喜欢哪个人,他或许真的需要想上好一会。
这时梅戴有什么反应来着?
好像是一笑而过。
梅戴会一边笑着说“欸,被空条同学这样说还真是伤心啊”,一边轻轻用他的肩膀“推搡”一下刚想压下帽檐的承太郎。
说是“推搡”,但大概率只会轻轻碰一下。
他永远都是这样温和守礼,永远都默认承太郎并不喜欢别人随意地触碰自己。
貌似从离开香港那时候、记忆之中有了梅戴这个人的存在开始,他从来都是一副笑脸。
花京院眨了眨眼,用力回想了一下经常待在波鲁纳雷夫身边的那个浅蓝色的身影。
明明是那样明媚的颜色,可他的眼睛又不像是波鲁纳雷夫那样清澈透亮,像是沉淀在深处的海水。
……
中国香港港口的空气混合着海盐的苦涩和金属灰尘的刺鼻味道,阳光从海浪折射到岸边,此时那位银发的男人正好送走了两位前来“请求拍照”的女士。
不过波鲁纳雷夫所做的只是将两位女士线条优美的腿部拍到相机里面去了。
新加入的伙伴那跳脱的性格转变之快,下意识让所有人一时间忘记了刚刚还在进行多么沉重的话题,不过这是好事。
在岸边徘徊飞行的聒噪海鸟的叫声实在是不甚好听,港口集装箱附近沉闷的货轮汽笛、海浪拍打着岸边和礁石的浪花声、还有不远处码头那边工人粗里粗气的吆喝,组成了整个港口。
而乔瑟夫·乔斯达也等来了Spw基金会作为支援而包来的一艘小船。
不过乔瑟夫没有想明白,在电话另外一边的那位接线员口中所说的“还有一个附赠的小惊喜”是什么意思。
波鲁纳雷夫就像是对什么都有十足的好奇心那样,蹲在船边看着岸上的海鸥,嘴巴里还发出一种像是叫声又十分奇怪的声音。
花京院本来还在安静地观察着出入港口的船只,视线挪到了波鲁纳雷夫奇怪的举动上时,不出所料地挑了挑眉头,于是他转头看向了同样是在看着波鲁纳雷夫的阿布德尔。
“他刚才说他想学一下海鸥叫。”阿布德尔感受到花京院投来的询问目光,略显无奈地摇了摇头,才解释道。花京院没忍住轻笑一声,便叹了一口气不再关注这边的事情了。
倒是承太郎走到阿布德尔身旁,扶了扶帽檐,习惯性说道:“真是够……”
了。
声音消失了。最后一个字的尾音好像淹没在了承太郎的喉咙里。
就在众人于岸边做最后的休整、准备上船开始行程的时候。
不是渐弱,而是像被一只无形巨手猛地扼住喉咙,把所有的声音瞬间掐灭了,一切归于寂静。
海鸥无声的嘶鸣定格在张开的喙之后,浪花撞碎在堤岸却如同默片,波鲁纳雷夫模仿到一半的口型有些滑稽地僵住了,他迅速直起身,转头看向站在旁边的几个人,脸上都是戒备到极点的严肃表情。
绝对的、令人心悸的寂静,如同厚重的绒布,将五个人紧紧包裹在其中。
波鲁纳雷夫一边唤出[银色战车]一边惊愕地捂着自己的喉咙,有些难以置信地感受着他自己声带在震动的同时却得不到一丝声音的反馈。若有人懂那么一点唇形,他大概说的是“乔斯达先生,我好像说不出话了”吧。
等到波鲁纳雷夫快速移动至其他四个人身边的时候,所有人都唤出了自己的替身在这寂静之中进行防御。
这样的突发情况甚至引起了普通人的慌乱,大概都是和波鲁纳雷夫一样的症状。
乔瑟夫攥紧了手,与其他人进行眼神交流,对话在意念之中展开。
“大概率就是替身使者了,而且目前来看是可以消除声音的类型!”即使是意念里,都可以隐约感受到乔瑟夫的急促语气,“不要慌张!替身使者之间可以用替身进行沟通,做好防御准备,在我发出指令之前绝不可以贸然行动。”
众人皆是轻轻点头,都有些不可怠慢地没有动作。毕竟敌暗我明,且不知道替身使者所处的位置,轻易进行攻击并不是有利的选择。
这片剥夺了所有声响的领域,带着犹如深海般的压迫感,让人咚咚作响的心跳声在耳鼓内朦胧间无限放大,等回神之际才发现那是自己居然已经开始产生幻听。
令人窒息的静默中,倒显得脑袋上的太阳越发晃眼了。
时间被迫拉扯变长,一秒钟在此时过于漫长。
承太郎压了压帽檐,如鹰隼的视线依旧紧绷而敏感地观察着四周。
普通人的人群之中开始产生无声的骚乱,众多的人愈发开始无法确定自己的听觉系统是否出现了问题,可一切都被摁下了静音键,显得这些肢体动作更加残忍甚至有些好笑了。
到底在哪里……
乔瑟夫也弓着身子将众人护在身后,[紫色隐者]的荆棘触须在不安分地涌动着,一点一点地以他自己为中心向外迅速延伸,密密麻麻的紫色荆棘沿着地面铺了过去,不光是岸上,离阿布德尔更近的海水也进行探查。
而就在此刻,承太郎面对着码头仓库的视野里,一个身影从仓库投下的狭长阴影里,如同发着光的深海生物悄然浮出,缓缓步入他们视野所能及的明亮处。
来人很年轻,那张年轻的欧洲面孔一眼看过去与承太郎他自己年龄相当。他身形修长匀称,穿着一件剪裁得体的浅灰色亚麻衬衫和一条深色长裤,气质沉静。
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还是他那头好像被海水浸泡过的、泛着柔和光泽的浅蓝色长卷发,长长的发丝被巧妙地编成了几缕细长的麻花辫,一直可以垂到他腰侧;而头顶和肩上的部分则保留着发丝原来的蓬松卷曲,阳光从背面透过他浅蓝色的发丝,折射出细微的光晕。
这样的发型搭配,就像是一团慵懒柔和的蓝色水母趴在了他的头上一样。
承太郎整体把他打量了一遍之后,伸手去拽乔瑟夫的衣服,示意他这边有情况。
等到乔瑟夫刚想先发制人,在转头的时候直接用[紫色隐者]进行先手袭击,可他还是顿住了。
来人步态从容,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仿佛装满了干净的海水,此刻正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歉意和温和的笑意,安静地注视着站在一起的五个人。
目光在他们身上一一扫过,最终落在了乔瑟夫的脸上。
他抬起一只手,动作缓慢:先是抬手点了点自己的左耳侧,然后掌心向外,做了一个极具安抚性的下压手势。
“我没有恶意。”
他用动作说道。
乔瑟夫这时候抬手稍微挡了一下想要进攻的阿布德尔,示意他依旧跃跃欲试的[红色魔术师]不用进行攻击。
而他自然也看到了阿布德尔的进攻姿态,不过还是不紧不慢地从衬衫的口袋里取出一本深蓝色、印有Spw基金会独特徽章的证件,翻开,稳稳地举到乔瑟夫的眼前。
证件照片上正是他本人,印着的名字也清晰可见:medée de la mer。
乔瑟夫不自觉眯起眼、将身体往前探,飞快地用视线扫过证件上的每一处细节,尤其是那个闪闪发亮的Spw基金会徽章。就在他确认无误、刚下意识想开口询问的瞬间,他看见这位年轻人微微闭了一下眼睛。
“嗡。”
全世界的音量键再次被开启。
有些脆亮却不怎么刺耳的爆鸣,裹挟着海鸥的喧哗、海浪的拍击、风的低语一齐如潮水般轰然回涌,填满了周围的空气。
过于突然的声响让波鲁纳雷夫下意识缩了缩脖子,在花京院再次看向乔瑟夫的眼神之后明确得知没有了威胁后才稍稍放松了刚才紧绷的身体,但他眼神里的考究和打量依旧警惕,阿布德尔也是如此。
[白金之星]渐渐散去,承太郎插在兜里的手并未拿出,压低的帽檐下的目光依旧审视着这个突如其来的人。
来人似乎轻轻舒了一口气,他刚才无意识捻动耳垂的手指也放了下来,也是说出了自他们一行人相遇以来的第一句话:“bonjour,gentlemen.抱歉以这样的方式初次见面,希望没有吓到各位。”他微微欠身,姿态谦逊有礼。
“我名为梅戴·德拉梅尔,隶属于Spw基金会战略支援部。”
乔瑟夫这才有点后知后觉,收回了[紫色隐者],解除防御的同时走到梅戴的面前,而梅戴不得不将手抬高一些,方便乔瑟夫进行信息比对。
“这个证件确实是真的。”他抬手接过梅戴手里拿着的深蓝色证件,还有些恍然大悟地挠了挠头,“啊!这么说来你就是……”
“‘小惊喜’。”梅戴笑了笑,但语气听起来没有刚才那样自然了。
乔瑟夫紧绷的脸这才松弛了下来,取而代之是标志性的、爽朗中带着一点夸张的大笑:“哈!早说嘛,是Spw的“小惊喜”。medée de la mer?你是那个法国小伙子,我记得我好像之前在资料室里见过你的档案,欸……刚才情况实在紧急,压根没想起来。原来到头是虚惊一场啊。”
他走过去用力且亲昵地拍了拍梅戴的肩膀,把梅戴的证件重新塞回了他的口袋里,还顺手把他搂到了自己身边,然后将梅戴带到其他人面前:“各位,新成员。是自己人!Spw的援军,那个证件没问题的。”
看着依旧有点拘谨的其他人,梅戴忽地有些愧疚。他的手指有些不自觉地勾着自己浅蓝色的辫子,努力让声音不因为内疚而小下去:“实在抱歉,接线人先生吩咐过我说想要与乔斯达先生快速建立信任关系就需要第一时间坦白自己的能力……没吓到大家吧?”
“我确实喜欢‘惊喜’,但这样的出场方式实在是会让人像在冬天于温暖的室内脱毛衣但不想被电那样警惕。”乔瑟夫歪了歪头,稍微靠近梅戴的耳侧用不大不小的声音吐槽道,“叫Spw基金会下次派遣援军的时候不要这样做了。”
梅戴僵硬了一下,随后礼貌又有些尴尬地小声保证下次不会这样了。
“好的,乔斯达先生。我会转告给上司的……”
或许是因为梅戴有些异样的原因,原本流利的英文上染了一些法语口音,波鲁纳雷夫从刚才的紧张和尴尬中迅速恢复后就这样凑了上来。
“哦哦?”波鲁纳雷夫虽然没听到梅戴最后在说什么悄悄话,但也不耽误他整个人显得有些激动,他绕着梅戴走了一圈,上下打量了一番,最后还是停在了梅戴的面前,稍微低头尤为检查了一下梅戴的额头。
额头平滑且白皙,透着健康的淡粉色,浅蓝的发丝里也没有类似肉芽的东西。
波鲁纳雷夫这样的举动反倒是让梅戴带着一丝询问的微笑看着他,波鲁纳雷夫也就此拍了拍他的肩膀,笑得很热情:“bonjour,梅戴!我是让·皮埃尔·波鲁纳雷夫。你这能力也太……”他暂时没想好有什么形容词能表达刚才的感觉,但不拘小节地摆了摆手,示意梅戴不用太在意,“总之,刚才真的吓了我一大跳,完全听不到自己说话的感觉真的太奇怪了。”
“很高兴认识您,抱歉。”听到从波鲁纳雷夫嘴里出来的是十分亲切的法语,梅戴的眼睛稍稍亮了亮,下意识道歉后主动伸手。
波鲁纳雷夫自来熟地握了握梅戴的手。
虽然梅戴是新成员,但如果一路上都在互相提防的话,实在是不利于这次旅程。
“穆罕默德·阿布德尔。”有着这样的想法,阿布德尔也主动走上前交换了名字,眼神里蕴含着一些打量和好奇,打招呼的同时不忘调侃一句,“如果德拉梅尔先生是敌人的话,想必会十分棘手,我们大概是走运了吧。”
梅戴有些腼腆地笑了笑,也和阿布德尔握了握手:“阿布德尔先生言重了……但还是十分感谢您对我的认可。”
花京院见此也想着上前打个招呼,不过他注意到了依旧站在旁边动都没动、甚至想从自己衣服口袋里掏出烟和打火机来上一根的承太郎,不免得有些困惑。“承太郎。”花京院叫了他一声,见承太郎抬头往他这边看的时候,花京院指了指正被围在三个人中间的梅戴,歪了歪头问道,“不去吗?”
“不去。”承太郎再次低头,他叼上了一根,然后把烟盒盖合上,放回了口袋里,因为嘴里叼着烟,声音也变得有些模糊了,“真是的,这种事情根本没必要……”
他的话刚说到一半,就被乔瑟夫的声音打断了。
“红头发的是花京院典明,另外一位是空条承太郎,是我的外孙。”
无视了承太郎低声嘀咕的那句“臭老头”,乔瑟夫帮两个人分别简单介绍了一下,梅戴则顺从地点了点头,表示了解。花京院倒是很礼貌地走了过来握了一下手,顺便寒暄了几句,但承太郎始终没过来搭话,甚至早早上了船。
可能是性格使然吧。
梅戴没有十分在意,顺理成章地如此想道,随后嘴角的笑意变得有些自嘲。
或许他只是讨厌我而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