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可,他怎么会在这里?
而且看起来,和东方仗助……相当熟稔?
这个认知如同冰水混合着灼热的岩浆,瞬间冲上承太郎的头顶,让他的思维有了一刹那的停滞。
无数的疑问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感攫住了他。
梅戴似乎来得有些匆忙,他的注意力完全聚焦在东方仗助身上,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仔细地扫过少年的全身,确认着他的校服没有在刚才的冲突中沾染污渍或发生破损。
他完全没有注意到几步之外,那个如同石化般的高大身影。
“我前脚刚走,你就和人起冲突?”梅戴的声音依旧温和,但语气里带着不容错辨的长辈式关切,以及一种“你又让我担心”的轻微责备,“明明答应得好好的,转眼就忘?仗助,你故意骗我是吧……”
仗助像是被揪住了耳朵的小动物,有些不好意思地绕开他那精心打理、不容亵渎的飞机头,手指挠了挠后脖颈,脸上露出了混合着尴尬和“被当场抓包”的讪讪表情。
他试图解释,带着点孩子气的狡辩意味:“那个那个,听我说啊——德拉梅尔先生,是他们先……”
然而,他的话没能说完。
一个低沉、带着难以置信的震动、甚至隐含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怕惊扰了什么又或是压抑着某种情绪的紧绷声音,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打断了他尚未出口的解释。
“梅戴·德拉梅尔……?”
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了这清晨微凉的空气。
梅戴闻声,有些疑惑地转过头。
他的目光先是落在了那片纯白的风衣下摆上,然后缓缓向上移动,掠过高大的身形,最终对上了一双深邃的、此刻正牢牢锁定着他的浅绿色眼眸。
帽檐下的阴影也遮掩不住那人脸上复杂的神情——震惊、确认,以及一种深沉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或许是偶遇的悸动?
这些情欲与强烈的不赞同交织成的深沉注视。
梅戴微微睁大了眼睛,深蓝色的眸子里闪过一丝显而易见的愕然,随即迅速化为了一种恍然的、带着久别重逢惊喜的微光。
他仰头看着比自己高一些的承太郎,似乎有些不敢相信,但轻声唤出了那个万分熟悉的名字:“啊,承太郎?好巧啊。”
空气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弥漫着一种难以言喻的紧张与微妙感。
原本和梅戴面对面站着的仗助看着这个忽然出现的、气势迫人到令他本能警惕起来的高大男人,又偷偷瞥了一眼身边显然与对方相识、且神色间流露出些许复杂情绪的梅戴,脸上写满了毫不掩饰的好奇与巨大的困惑。
他忍不住轻轻拉了拉梅戴的衣袖,压低声音问道:“德拉梅尔先生,这……这是您的熟人吗?”
承太郎对仗助的疑惑充耳不闻,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梅戴身上。
那双眼睛飞速地检视着眼前的人——气息比记忆中悠长平稳许多,虽然刚才快步走来时带着一丝急促的喘息;脸颊上也确实有了一点健康的血色,不再是从前那种令人担忧的苍白……
但是,这些“好转”的迹象,在此刻此地出现,反而像一颗投入湖面的巨石,在承太郎的心中激起千层浪。
他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是什么时候、以什么方式离开了Spw那堪比保险库的保护区?
那个曾经濒临崩溃、需要极致静养的身体,真的已经能够承受外界复杂的环境了吗?
而且……
他怎么会和东方仗助——这个自己此行的首要调查目标——待在一起?
更何况承太郎看着他们之间的互动就知道,这两人绝非初识,甚至带着一种……令他费解的熟稔与亲近。
无数的疑问、担忧、以及一丝被蒙在鼓里的不悦,如同汹涌的暗流,在承太郎胸中激烈冲撞。
不过所有的情绪,最终都被承太郎强大的意志力强行压下,化作了一道沉甸甸的、几乎能让人窒息的注视,牢牢锁在梅戴脸上。
他开口,声音低沉平稳,却像暴风雨前压抑的宁静,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很不巧……”他微微停顿,目光扫过站在一旁的仗助,又回到梅戴身上,“……我现在极需要一个解释,梅戴。”
承太郎的语气斩钉截铁,带着不容回避的强势:
“你,和你带给我的解释,我都需要。”
可这直白而略显冷硬的质问反倒是让仗助先皱起了眉头。
他下意识地朝梅戴身前挪了半步,虽然身高不及承太郎,但还是挺直了腰板,语气带着点维护的意味:“喂,这位……承太郎先生是吧,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吗?德拉梅尔先生的身体不太好,你别这样对他讲话……”
“好了,仗助。” 梅戴轻轻打断了少年带着火药味的话语,伸手轻轻按在了他的手臂上,示意他稍安勿躁。
仗助其实也不想给梅戴惹麻烦,他见梅戴是这样的态度也就软下去了,嘟囔了一句“好吧”就老老实实地站到旁边去了。
梅戴的动作自然,带着一种安抚的力量,他确认了仗助的情况后,抬头看向承太郎,脸上露出一丝无奈的苦笑:“承太郎你也是。不要板着个脸,别吓到孩子。”
他先是对仗助温和地解释道:“仗助,这位是空条承太郎先生,是我……非常重要的朋友。我们曾经一起经历过很多的事情。”
梅戴的话里面省略了一些细节,但“非常重要”和“经历很多”这几个字,足以表明两人关系的非同一般。
仗助的视线在他俩之间来回打量,眉毛皱成了一团,怎么也想象不到这个阴沉着脸一看就不太好惹的角色居然是德拉梅尔先生的……“朋友”。
但他终归还是自己把自己劝了下来,仗助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才喃喃着:“好的,但是……您怎么又回来了啊?”
梅戴这才想起来了,他从口袋里掏了掏,掏出来了一条洗得干干净净的手帕,顺手塞到了仗助的手里,有些无奈地开口:“手帕。已经洗干净了,本来想在门口就给你的,结果我把它忘在脑后去了,但左右又不是什么大事……”
“喔——谢谢。”仗助眨巴眨巴眼睛,然后笑嘻嘻地把手帕收好了。
然后,梅戴才重新迎上承太郎那审视的目光,语气诚恳,也带着几分歉意:“我知道你有很多疑问,承太郎。关于我为什么在这里,以及……和仗助如何相识。我会解释的,但不是在这里,也不是现在这样。”他微微侧头,脸上漾出承太郎熟悉的笑意,那双深蓝色的眼睛微微眯了起来,好像在说话,“我们之后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好好聊聊的。”
承太郎的眉头蹙得更紧了些。
他看到了梅戴安抚仗助时自然而熟稔的动作,也听到了梅戴对他温和甚至带着点维护的语气,这让他心里那股莫名的沉闷感又加深了一层。
他讨厌这种有点被排除在外的感觉,更不放心梅戴与一个刚刚展示了强大且未知替身能力的少年如此接近。
更何况……梅戴知道东方仗助也是替身使者这件事吗?
“……”承太郎沉默着,帽檐下的目光在梅戴和仗助之间扫了一个来回,最终,强大的自制力让他压下了立刻追问的冲动。
他深吸一口气,勉强接受了梅戴的提议,但语气依旧有些生硬:“行。但这个解释最好能让我满意。”
承太郎这时候才把注意力正式分给了站在梅戴身旁的东方仗助。
他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般扫过这个发型张扬的高中生,空气中似乎弥漫开一丝无形的对峙感。
就在两人之间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时候,旁边景观水池里传来“扑通”一声轻响,一只乌龟慢悠悠地爬上了池沿。
“呃啊!吓死我了!”这突如其来的动静把精神还有些紧绷的仗助吓了一大跳,他猛地回头,看清是什么之后才松了口气,拍了拍胸口,“什么嘛,又是乌龟啊……”
广濑康一也小心翼翼地走近了些,他仔细看着那只乌龟,终于确认了刚才并非错觉,在心里惊叹。
果然没错,那只乌龟受的伤都好了……
这神奇的一幕让他对眼前这个飞机头更加好奇,也隐隐感到一丝敬畏。
承太郎的视线从那只恢复如初的乌龟身上收回,骨节分明的手抬起,习惯性地压了压帽檐,将深邃眼眸中的部分情绪遮挡在阴影之下。
他再次开口时,语气平静得像是在陈述一份无可争议的报告,可每个字都无比精确,把信息一点一点剖开。
“东方仗助,1983年生。”承太郎的声音低沉,穿透清晨微凉的空气,仗助不由得站直了些,脸上轻松的神色收敛起来。
“母亲的名字是朋子,当时21岁,在东京读大学。你从一出生,就住在这座小镇。”他略微停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仗助身上,似乎在观察他的反应。
“1987年,也就是你四岁的时候,”他继续道,语速平稳,“曾因不明的高烧,在鬼门关前徘徊了整整50天。”
“父亲的名字是……”紧接着,承太郎抛出了最关键的信息,声音里却听不出什么波澜,“乔瑟夫·乔斯达。”
空气仿佛瞬间凝固。
站在一旁的梅戴,那双深蓝色的眼眸中清晰地闪过一丝讶异。
他微微睁大眼睛,目光在承太郎和仗助之间快速逡巡,显然立刻明白了这层关系背后所代表的复杂含义。
并且他还敏锐地察觉到,这不再是一般的对话,而是涉及血脉与隐私的家庭事务。
于是梅戴不着痕迹地向后退了一小步,将自己置于一个稍远的位置,双手轻轻收进薄开衫的口袋里,目光垂下以示不会打扰。
承太郎的叙述并未停止,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近乎冷酷的直白:“他现年78岁,是乔斯达不动产的创始人。”他言语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讥讽,“那老头子还很健康。不过为了方便分遗产,所以调查了一下。”
他的目光扫过仗助略显茫然的脸。“结果,竟然发现,有你这个儿子在日本。”承太郎顿了顿,声音里讽刺意味更浓了一些,“据说老头子本身也不知道……”
承太郎微微摇头,像是觉得有些荒谬。
“那个臭老头,还总把‘老夫这一生就只爱妻子一个人’挂在嘴边。”他几乎是嗤笑了一声。
“而你,是他62岁的时候,搞外遇生出来的儿子。”
“直到现在,才找到你。”
看着仗助的表情,承太郎才停了下来,轻哼一声补充道,虽是道歉却毫无歉意:“抱歉,我嘴巴有点坏。”
“我的名字是空条承太郎。”他看着仗助,清晰地说道,“怎么说……在血缘关系上,我算是你的外甥。”
“挺奇妙的,不是吗?”
仗助听完这一连串密集而震撼的信息,反应十分微妙。
他抿紧了嘴唇,脸上表情复杂地变换着,震惊、茫然,他下意识地侧头,看向不远处的梅戴,眼神里带着求助和确认的意味。
梅戴接收到了他的目光,只是几不可察地轻轻摇了摇头,眼神温和却坚定。不过这个细微的互动落在了承太郎眼里,让他帽檐下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一时之间,仗助似乎完全不知道该如何消化这突如其来的身世揭秘和错综复杂的家庭关系。
他张了张嘴,又闭上,最终只是干巴巴地、带着点不知所措挤出一句:“啊,你好……”
现场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
梅戴见两个人之间的主要信息似乎已经传达完毕,而且气氛依旧有些凝滞,他默默地举起手,这个略显学生气的动作成功吸引了承太郎和仗助的注意。
“那个……承太郎,”梅戴的声音温和地插入,带着一丝不想打扰却又不得不提醒的歉意,“虽然不太想打搅到你们,但今天是开学日,仗助还需要去开学典礼报到。”他指了指不远处显示着时间的站牌,又看了一眼有些无措的仗助。
承太郎周身冷硬的气息收敛了一点。
他抬手看了一下腕表,确认了时间,对于梅戴的提醒,他意外却不那么意外地没有表现出任何不耐烦,倒是相当顺从地接受了这个提醒,沉声道:“……啊。那我们还是边走边说吧。”
这句话既是对仗助说的,也自然包含了站在一旁的梅戴。
他显然不打算让梅戴就此离开,毕竟对于那个“解释”,承太郎现在在等着要。
于是一行人便沿着街道,朝着葡萄丘高中的方向并排走去。
清晨的阳光斜斜洒下,温度正好。
承太郎似乎是为了更方便与右侧的仗助说话,又或许潜意识里存着些别的考量,他稍微调整了一下位置,默默地从梅戴的左边换到了右边。
这个细微的挪动,恰好让他宽阔的肩背为梅戴挡住了可能有些晃眼的侧光,同时又无形中隔开了梅戴与仗助,使得他自己站在了两人之间。
不过其实更重要的是,这个位置可以让梅戴能更多地沐浴在朝阳下,好像承太郎是在无声地鼓励他多接触这久违的室外阳光似的。
梅戴自然也察觉到了承太郎这一系列的举动。
他对于承太郎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内心还是十分感激的,知道这源于深厚的关切……不过那份想要证明自己已经“足够好”、并非易碎品的倔强,也悄然浮现。
在承太郎刚刚动身的时候,他便微微侧头,语气温和地对他低语:“承太郎,你好像……有点过于担心我了。”梅戴轻轻吸了一气,带着点坚持补充道,“我真的可以。只是多走几步路而已。”
承太郎的目光依旧看着前方的路,或是偶尔扫过身旁的仗助,听到梅戴说的话,他也只是简短地回答:“我知道。”
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
然而他的行动却依旧如故——步调依旧配合着梅戴,身影依旧为他挡去不必要的干扰,那种“我知道你行,但我还是要这么做”的态度表露无遗。
其实在行走间,承太郎那高大的身影也显得格外可靠。他目不斜视地与仗助交谈,阐述着关于乔瑟夫的事情,但脚步却不着痕迹地控制着整体行进的速度,确保身侧的梅戴能够毫不费力地跟上,不会因为他们的步幅而感到疲惫。
对此,梅戴有些失笑,他知道这些固执到有些忽略自己的贴心并非来自承太郎的轻视,而是源于深切的、几乎成为本能的关注而已。
既然承太郎坚持要这么做,梅戴也没有办法,只能跟着他的节奏来。
毕竟有时候某人的脾气一旦倔上来了,他也根本就拗不过。
跟在稍后一点的康一,悄悄地打量着这副情形。
这位空条先生虽然看起来非常严肃,气势迫人,说话也直截了当甚至有些冷酷,但对待那位浅蓝色长发的德拉梅尔先生时,会自然而然地分出一股难以言喻的体贴呢。
明明表情和语气都没有太大变化,但那些细微的动作调整和无声的迁就,都让康一在心里默默感慨:这两位的关系,真的非常非常要好啊。
承太郎言简意赅地向仗助说明了情况,语气平淡得像是在处理一件公务:“……就是这样,你总有一天会分到老头子三分之一的财产。我这次来,主要是代他向你传达这件事。”他顿了顿,补充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麻烦意味,“老头子曾经外遇的事情现在被爆了出来,总之乔斯达家现在一片混乱。”
“诶?一片混乱……是吗?” 仗助惊讶地睁大了眼睛,显然没料到自己的存在会引发这样的家庭地震。
承太郎点了点头,确认了这个消息:“啊。丝吉q外婆跟老头子结婚61年,第一次愤怒到了极点。”他陈述着事实,没有过多渲染,不过“61年”和“第一次愤怒到了极点”这几个字,已经足够描绘出那场风暴的剧烈程度。
令人意外的是,仗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立刻朝着承太郎的方向深深鞠了一躬,语气充满了真诚的歉意:“真……真的很抱歉!因为我的关系,造成这么大的混乱!”
这个反应让承太郎都愣了一下。
他停下脚步,转过头,有些诧异地看着他。在承太郎看来,该道歉的怎么也不该是仗助,他眉头微蹙:“等一下,为什么突然向我道歉?”
仗助听到问话,这才直起身子,眨了眨那双还带着些少年稚气的眼睛,看向承太郎,表情有些困惑,又带着点理所当然的善意:“那个……因为家人之间起冲突真的不太好。”
他似乎单纯地觉得,因为自己的出现导致了家庭不睦,所以理应道歉,无论自己是否知情或自愿吧……
看到承太郎和仗助两人停了下来,似乎在进行着某种需要专注的交流,梅戴便适时地放缓了脚步,与康一一起停留在了不远处,给予他们足够的空间。
他并不想打扰这场关乎家庭的重要对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