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只见一个穿着邋遢夹克、敞着怀的男人,面目狰狞地用胳膊紧紧箍着一个年轻女店员的脖子,另一只手里紧握着一柄寒光闪闪的匕首,锋利的刀尖正死死抵在女店员脆弱的喉咙上。
女店员脸色惨白,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颤抖着,眼泪无声地滑落,几乎无法站稳,全靠劫匪粗暴的拖拽才勉强移动。
“不要动!把刀子扔掉!”
为首的警官立刻举起手,厉声喝道,周围的警察也瞬间提高了警惕,气氛剑拔弩张。
“放开那个女人!你已经被包围了!”
劫匪显然情绪极度激动,他双眼布满血丝,额头上青筋暴起,对着警察的方向疯狂叫嚣:“少啰嗦!给我退后、全都退后!不然我杀了她!”
他手臂又收紧了些,女店员发出一声痛苦的呜咽。
康一瞪大了眼睛,死死盯着那个被挟持的女店员,突然像是认出了什么,猛地抓住仗助的胳膊,声音带着焦急和难以置信:“仗、仗助!那个女的……那个女的有帮我结过账诶!”
仗助眨了眨他那双大眼睛,脸上没什么太紧张的表情,说着淡淡的风凉话:“呜哇……她的情况很危险耶。看那个男人的眼神,混账透了,一个火大绝对会宰了她的。”
而此刻的梅戴,深蓝色的眼眸正专注地凝视着劫匪。
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评估着局势。
要用[圣杯]吗?
用次声波干扰他的平衡感,或者制造一点尖锐的耳鸣就可以了,不过……
梅戴的左手无意识地轻轻抬起,指尖在左耳垂上极轻微地捻动了一下。
身体还没完全恢复,动用能力、尤其是需要精细操作的波频负担太大了。
就刚刚想稍微细细听一下,左耳就已经开始隐隐发热了。
而且万一控制不好,波及到人质的话……
理智告诉他,为了一个——至少在目前看来——尚未直接危及生命的普通抢劫案里动用替身能力的风险太高。
虽说很想相信杜王町警察的办事效率,可万一呢。
梅戴眉头微蹙,陷入了短暂的权衡。
就在这时,那劫匪一边用刀逼退正面的警察,一边拖着女店员,踉踉跄跄地朝着街边,也就是警车停靠的方向挪动。
他凶狠的目光扫过周围,猛地定格在站在警车旁较为显眼的三个人身上,或许是觉得他们挡住了去路,也或许是单纯想发泄恐惧和愤怒,劫匪用手里的刀子恶狠狠地指向他们,怒骂道:“那边围观的也给我滚开!听见没有!滚开!我要上车!给我让出一条路来!”
康一看着那个劫匪凶神恶煞、唾沫横飞的模样,刀刃在女店员颈侧反射着令人心悸的寒光,顿时慌了神。
他赶紧扯了扯身旁仗助和梅戴的衣袖,声音带着明显的颤抖:“仗助、德拉梅尔先生,这、这情况很糟耶!我们快退后,快退后吧……”
仗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指向弄得愣了一下,但最初的反应仍是遵循避险本能。
他一边下意识地带着梅戴和康一随着人流继续向后退,试图远离警车和那个疯狂的劫匪,一边转头朝着旁边拥挤的人群低声说着:“对不起,借过一下,麻烦让一让……”
然而,劫匪下一句充满侮辱性的咆哮,如同点燃炸药的引信,瞬间改变了局面——
“那边那个怪发型的臭小鬼!!我不是叫你离车子远点吗?!你耳朵聋了吗?!混蛋,我宰了你啊!”
“怪发型”三个字像一把重锤,狠狠砸在了东方仗助最敏感的神经上。
梅戴暗道不妙。
他清晰地看到仗助原本正在移动的脚步猛地顿住,像是被钉在了原地。
由于站在仗助侧后方,梅戴无法看清他此刻的表情,但那股瞬间绷紧、几乎凝滞的空气,以及从少年宽阔背影中辐射出的、几乎实质化的怒火,已经说明了一切。
不用看也知道,那一定是张因为极度愤怒而扭曲的脸吧……
梅戴的心微微一凉。
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伸出手,带着安抚和制止的意味,轻轻搭上仗助紧绷的肩膀,试图传递冷静。
“仗助……”梅戴低声唤道,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但那只手刚落下,就被仗助抬起的手轻轻却坚定地抚开了。
动作不算粗暴,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拒绝。
仗助的头微微低下,闷沉的声音从前方传来,压抑着即将爆发的火山:“先生,不要拦我。”
这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让康一浑身一激灵的寒意。
康一打了个冷颤,瞳孔微缩,喃喃自语:“这该不会……我、我有不祥的预感……”
他的视线带着恐惧,慢慢地、一点点地上移,最终落在了仗助的侧脸上。
那张平日里阳光开朗的脸,此刻因为愤怒而彻底皱了起来,眉头紧锁,牙关紧咬,使得颧骨的线条都显得格外嶙峋。
尤其是刚刚对梅戴说完那句话后,残留的咬牙切齿感让他的面部肌肉更加扭曲,呈现出一种康一从未见过的、近乎狰狞的凶暴。
康一一脸惊悚地看着仗助不再后退,反而开始一步一步地、缓慢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劫匪的方向迈步。
那步伐沉重,仿佛每一步都踩在燃烧的炭火上。
康一慌乱地看了一眼旁边的梅戴,只见那位一向温和从容的男人此刻也微微蹙着眉,深蓝色的眼眸中写满了紧张与担忧,但他似乎也明白,此刻言语的劝阻已经苍白无力。
康一的脑袋里顿时开始了疯狂的天人交战,绝望的呐喊几乎要冲破喉咙了。
果然没错啊啊啊糟糕!!
在这种时候、这种情况下——被人说了发型奇怪!
不管是看起来无所不能的德拉梅尔先生,还是那个气势吓人的承太郎大哥,现在都拦不住他了啊!
要完蛋了啊!
仗助完全无视了身后警察们焦急的警告和劫匪惊疑不定的目光,在梅戴凝重的视野里,那个高大的少年背影仿佛裹挟着一股肉眼可见的、透紫色的凶戾气息,一步一步,带着令人心悸的压迫感,径直走到了劫匪面前。
他的眼神锐利如刀,如有实质地钉在劫匪因紧张而有些抽搐的脸上,声音低沉得可怕:“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试试看。”
劫匪被他这不管不顾的气势唬得心中一慌,色厉内荏地立刻将匕首更用力地抵住女店员的脖子,锋利的刀刃几乎要嵌进皮肤,划出一道血痕。
“你……你这家伙要干嘛?!别过来!你不怕我宰了她吗?!”
女店员因颈间的刺痛和极致的恐惧发出了凄厉的惨叫。
周围的警察也急了,大声喊道:“小子!快退后!你干嘛激怒抢匪?!太乱来了!”
“我不是叫条子也退后吗?!这……可恶!”劫匪被仗助那毫不退缩、甚至带着蔑视的眼神彻底激怒了,恐惧转化为疯狂的杀意,他挥舞着匕首开始在空中乱划,嘶吼道,“你把我惹火了!!我决定现在就用刀子捅这女人!就在你面前!”
话音未落,他手中的匕首寒光一闪,猛地转向,直刺向女店员的腹部。
然而,他的动作快,仗助身边那道骤然浮现的粉色身影更快。
在梅戴骤然收缩的瞳孔倒映中,那个充满力量感的粉色替身以超越常人视觉捕捉的速度,一拳轰出,直接、精准且毫无阻碍地,同时洞穿了劫匪和女店员的腹部!
噗嗤——
一种血肉被强行贯穿的、令人牙酸的闷响仿佛直接在梅戴的耳膜上炸开。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梅戴的呼吸猛地一窒,随即像脱离水面的鱼一样剧烈而急促地喘息起来。
他感觉全身的血液瞬间逆流,一股冰冷的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大脑一片空白,仿佛被极寒冻僵。
视觉和认知带来的强烈冲击让梅戴双腿一软,几乎无法站立,猛地伸手扶住了身旁康一的肩膀才勉强没有倒下。
他低下头,浅蓝色的发丝垂落,遮住了他瞬间失血的惨白面容,全身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想开口阻止,但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死死扼住了一样,嘴唇翕动了两下,却连一个音节都未能发出。
赶忙扶住他的康一同样惊恐万分,他能清晰地看到劫匪和女店员腹部那凭空出现的、贯穿性的空洞。
他吓得魂飞魄散,尖声大叫:“洞!他们的身体开了一个洞啊啊啊!怎么回事?!”
而就在这骇人的景象中,那粉色替身的拳头,正紧紧地握着原本应该刺入女店员腹部的匕首刀身,将它定格在了破坏与拯救的临界点。
下一秒,它猛地将拳头从两人身体中抽出,如同出现时一样突兀地消失在仗助身边。
仗助脸上的怒火丝毫未减,他上前一步,不善地盯着因这超常现象而彻底傻眼的劫匪,怒声道:“说什么把你惹火了……这才是我要说的话啊,你这混蛋!”
他抬手,有点粗暴地摁住还有些发懵的女店员的肩膀,一把将她从劫匪的钳制中向后推去,让她与劫匪彻底拉开了距离。
“诶……?”女店员踉跄几步站稳,下意识地摸向自己本该被刺穿的腹部,又摸了摸刚才被匕首抵住的脖颈,结果全都完好如初,甚至脖子上原本应该很痛的血痕也没有了。
想象中的剧痛和生命流失感并未到来,她茫然地喃喃:“好像完全,没怎样……?”
康一尽力支撑着浑身发软、状态明显不对的梅戴,紧皱着眉头看向那边诡异的情形,这样的“修复”场景让他瞬间想到了白天那只被砸坏又恢复了的乌龟,一股战栗顺着脊背爬升,他不敢置信地低语:“恢复了?又来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然而,那名抢匪的状态明显就没有女店员那么幸运了。
他虽然腹部外表看起来完好无损,但皮肤之下却清晰地凸起了一个狭长的、硬物的轮廓——正是那把本应刺入女店员身体的匕首的形状。
他惊恐万状地低头看着自己肚皮上那诡异的凸起,双手颤抖着却不敢触碰,发出不成调的哀嚎:“刀……刀在我的肚子里面!为、为什么?!怎么会这样?!”
仗助死死盯着他那张因恐惧而扭曲的脸,眼神冰冷,语气隐隐透着怒意:“到监狱的医院里,再请外科医生帮你拿出来吧。”
巨大的生理和心理压力,加上这完全无法理解的超常现象,彻底击垮了抢匪的神经。
他双眼一翻,喉头发出“咯咯”几声怪响,直接脱力瘫软了下去。
“抓住他!”周围的警察虽然同样满心疑惑,但训练有素的本能让他们立刻一拥而上,迅速将倒地不起的抢匪制服,铐上了手铐。
仗助看着抢匪被警察牢牢摁在地上,心中那股因发型被辱而燃起的怒火才稍稍平息。
他刚想转身回到梅戴和康一身边,查看一下他们的状况,就听到身后按住抢匪的警察那边传来一阵骚动。
“喂!他怎么了?张开嘴在干嘛……抽搐吗?”
仗助心中警铃大作,猛地回头,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被按倒在地的抢匪身上。
只见那抢匪双目圆睁,嘴巴不受控制地张大到了一个近乎撕裂的程度,而紧接着,令人毛骨悚然的一幕发生了——一道蓝色的、如同液态水流般的不明物质,正从他的口腔中缓缓钻出。
那东西蠕动着,挣扎着,最终完全脱离了抢匪的身体,像一滩有生命的粘稠液体般“站”在了地上。
就在它完全显形的那一刻,仗助的瞳孔骤然收缩——他一下子认出了这个东西。
那诡异的形态、那非人的质感,正是今天早上,承太郎给他看的那张诡异念照里拍到的家伙。
这个蓝色的替身钻出来后,竟还转向仗助,用一种非人的、带着滋滋杂音的腔调开口说话了:“没想到……在这种地方,除了我以外,还有别的替身使者。”
它浑身散发着令人不适的阴冷戾气,伸出一根如同水流凝聚而成的手指,直指向仗助:“我正附在这男人身上,愉快地在抢东西咧……你竟敢妨碍我。”
仗助眉头紧锁,低声嘀咕:“这家伙……是那张照片上的……”
然而,那浅蓝色的替身似乎并无意立刻开战。
它说完威胁的话语,身形猛地一缩,如同融化的冰块般,迅速流向路边,钻进了人行道边缘一个通往地下、布满铁锈的下水道格栅孔洞里。
“喂!”仗助见状,立刻快步跟了过去,蹲下身紧盯着那黑黢黢的洞口。
就在它那液态的身体完全没入下水道的前一刻,那带着回音、仿佛从深渊传来的声音再次飘出:“接下来……我决定要盯着你了……”
“……我随时随地,都在盯着你哦。”
那声音如同冰冷的蛇,缠绕上仗助的听觉神经。
仗助只觉得一股火气直冲头顶,被这种藏头露尾的威胁彻底激怒,他对着下水道口吼道:“说什么,你这混蛋——!”
但话音未落,那浅蓝色的身影已彻底消失在黑暗的排水系统中,只留下空洞的回响和一股若有若无的、如同铁锈和水藻混合的腥湿气味。
“啧!”仗助有些不甘心地咂了下舌,拳头紧紧握起,盯着那幽深的洞口。
就在仗助还对着下水道口咂舌、心中警醒着那个潜藏敌人的威胁的时候,几名警察互相使了个眼色,悄然从侧后方靠近。
虽然他们完全没看懂刚才发生了什么,但眼前这个高大的少年无疑是制服劫匪的关键人物,同时也可能使用了某种他们无法解释的、或许具有危险性的手段。
“小子,抱歉,也请你跟我们回去协助调查!”一声低喝,两名警察趁仗助注意力分散,猛地扑上前,一人一边熟练地扭住了他的胳膊。
“诶警察先生,等一下啊,我只是——”仗助猝不及防,挣扎着喊道,但他毕竟只是个高中生,面对训练有素且人数占优的警察,加上心里还记挂着那个逃走的替身,一时竟被压制住了。
“我们知道,但过程太奇怪了!必须回去说清楚!”
……
时间在混乱的调查与询问中流逝,窗外的天色渐渐染上了橙红与靛蓝。
直到傍晚时分,梅戴才勉强熟练地办完了相关手续,将涉嫌“使用不明手段制服嫌犯”的仗助从警局里带了出来。
他的脸色还是很苍白,下午那刺激性的、血肉被贯穿的一幕,对他尚未完全恢复的身心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在等待和交涉的过程中,他甚至需要不时避开人群,在安静的角落深呼吸来平复翻涌的不适。
康一则在梅戴再三保证“我没事,这里交给我就好。你先回家免得家人担心”之后,才带着满腹的忧虑独自离开了。
走出警局大门,傍晚微凉的空气拂面而来。
两人沉默地走在渐渐亮起路灯的街道上,气氛有些凝滞。
仗助几乎是一路都在侧着头偷偷观察梅戴的反应。
他看着梅戴衣服下面因为深呼吸而明显一起一伏的胸口。
看着梅戴抬起那只骨节分明、肤色偏白的手,用手掌轻轻贴住自己似乎仍有些缺乏血色的冰凉脸颊,像是在借由掌心的温度让自己回神。
他看着梅戴一直目视前方、显得有些迷茫的深蓝色眼睛,以及那在暮色和路灯交错的光线下,像落雪的蝴蝶翅膀般又长又漂亮的浅蓝色睫毛。
此时梅戴的沉默,比任何责备都让仗助感到不安和紧张。
他宁愿梅戴像承太郎那样直接训斥他,也不想面对这种好像隔了一层无形屏障的安静。
这种安静让仗助心里七上八下,比面对那个蓝色替身时还要难受。
他终于忍不住,带着点笨拙的歉意,率先打破了僵局:“那个……先生,对不起,我……”
就在这时,梅戴停下了脚步,他轻轻呼出一口气,终于说出了自离开警局后的第一句话,声音依旧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后怕:
“仗助。”
仗助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屏住呼吸看着他:“是……”
“……不可以那样了。”梅戴继续说道,目光终于聚焦在仗助脸上,那眼神里弥漫着浓郁的后怕,还有关切。
没有指责,没有愤怒,只是这样一句带着关切和忧虑的劝阻。
“不能再那样……不计后果地冲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