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讯问室里的气氛很凝重,一位警官坐在桌前,十分严肃地看着坐在他对面的波鲁纳雷夫,只不过波鲁纳雷夫的态度则是有些心不在焉的,他翘着二郎腿随意地坐在桌子旁,搭在椅背上的手指有些烦躁的敲来敲去。这样的态度让警官感到十分恼火。
“我问你话呢!为什么你的房间里会出现侍者的尸体?而且,你还跟卫生间里那个死掉的男人也有关联吧?”警官看着波鲁纳雷夫依旧什么都不说,愤怒地用拳头砸了一下桌子,看来审问的环节十分艰难,他的脸上早就出现了几颗豆大的汗珠,“快回答我!”
而不管那个警官逼问多少遍,波鲁纳雷夫都用“我有权保持沉默”这句话回应回去。
若想要从他嘴里掏出来点什么真的很困难。
这时候,讯问室的门被推开了,一名西装革履的律师拿着几本资料进了门,资料本上印着烫金的Spw基金会会标,而在那个律师的身后波鲁纳雷夫看到了一抹熟悉的浅蓝色。
梅戴在律师的身后微微探头,笑着对波鲁纳雷夫挥挥手:“简,走吧。”
波鲁纳雷夫一看见进来的人是自家人,就一改之前的无所谓的态度,一边开心一边抱怨嘀咕着什么“你们可算来了”“等你们很久了”之类的话,就往外走。
不过也没有人可以拦住他了。
“哎呦,总算出来了。你知道吗,里面就是一个小房间而已,全部透气的地方也只有在特别高的地方有个铁栏杆窗户,特别压抑。”
梅戴看着波鲁纳雷夫大步来到他身边迫不及待地开始讲话的样子,不由得笑了,由衷地再次感叹了一下Spw基金会的权力:“不过好在乔斯达先生让Spw基金会做了内部疏通,这样你才能无罪释放。这样真的太好了。”
“对啊……不管是从什么方面来说,Spw实在是太方便了。”波鲁纳雷夫掰着手指,仔细数了数,“出行、费用、保释——哦,还有支援。”他笑着看向和他并排走着的梅戴,“支援部分做得也很好啊。”
梅戴有些无奈地笑笑,客观地开口:“其实我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比起支援,我觉得这次过来更像是历练……”他抬手摸了摸肩膀上缠着的纱布,眼神有些飘忽。
“别想那么多啊,梅戴。”波鲁纳雷夫好哥俩似的抱了抱梅戴的肩膀,稍微注意了一下,没有碰到他的伤口,然后他随意地摆了摆手,“你发挥的也很不错,像是你刚来的时候,第一次和[暗蓝之月]战斗的时候,还有打那只猴子。”
梅戴若有所思,最后还是点了点头,他因为波鲁纳雷夫的安慰感到些许安心。
波鲁纳雷夫看梅戴的心情好了起来后也开心地笑笑,他们两个人走出了警察局,波鲁纳雷夫狠狠舒展了一下坐得有些累的身体后,他侧头看向身边的梅戴,问:“那我们现在去哪里呢,刚来到这边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过了一会,他好像想到了什么,“你好像还没有吃东西吧?我们去周围找些东西吃一点好了。”
这倒是是个不错的提议,梅戴点了点头,然后他摸了摸自己依旧有些破的衣服,从与猴子的战斗后,这件衣服没什么时间可以换新的。自己来的时候并没有带什么行李和换洗衣物,衣服破了就只能去买新的。
最终两个人决定先去周边逛一逛再回酒店。
梅戴拿起刚刚拿到手的对讲机,稍微摆弄了一下,便按下ptt键,对着对讲机说道:“乔斯达先生,您安,我是德拉梅尔。波鲁纳雷夫已经被无罪保释,现在我们两个人准备去酒店周边走一走,请问您在之后的时间段是否有特殊安排需要我们在场?”
他松开ptt,稍微等了一会儿后,乔瑟夫的声音从对讲机里传来:“目前没有安排,你们两个先去吧,等要离开的时候我再联系你。”
得到应允后,梅戴和波鲁纳雷夫才在周围逛了逛。
酒店周边是一片旅游景区,能吃的东西还挺多的。两个人走走停停,尝了一些之前从没吃过的食物,不一会儿,波鲁纳雷夫手里就拿了很多的小吃。他看着梅戴手里只拿着两片咖椰吐司,下意识有些嫌弃,然后波鲁纳雷夫果断地把梅戴手里的吐司拿走了,换上了一份还热着的小碗椰浆饭:“你就吃这个肯定不行啊,你来吃这个饭,刚才我尝了一口,特别香。”
梅戴有些无奈地笑笑,但还是顺从地拿起放在小碗里的勺子,吃了一口香喷喷的饭,味道果然没得说,但……
“简……其实我胃口没那么大,我吃不了那么多东西。”梅戴看着有些跃跃欲试想把怀里抱着的小吃都让自己吃一吃的波鲁纳雷夫,摇了摇头。
波鲁纳雷夫有些失落,不过还是打起精神,笑嘻嘻地跟着梅戴继续往前逛:“那你每样都吃一口好了,这样不用吃特别饱,还都可以尝一遍。”
梅戴思索片刻,点了点头,于是他就看着波鲁纳雷夫有些手忙脚乱地给自己换了一份吃食。
新加坡的食物里椰子味很浓,大概是因为这边海岛偏多,所以盛产椰子吧。
阳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碧蓝色的海水映照着近乎透明,细碎的金光在波浪之间跳跃闪烁,空气滚烫而湿润,海风从远处吹拂到了脸上,带来了海洋的气息。
梅戴一边吃一边走,听着波鲁纳雷夫讲的故事,视线被波光粼粼的海平面吸引。
“要下去玩吗?感觉人不是很多。”波鲁纳雷夫看出梅戴的出神,体贴地问了一句。
梅戴眨了眨眼,他转头看向靠近岸边的碧蓝色的海水,摇摇头,有点为自己总会发呆的习惯感到有些内疚,他喝了一口手里的椰子水:“不用了,之后出外勤的时候会有很多机会。”
“所以你现在不算是在‘出外勤’?”波鲁纳雷夫咬了一口手里的煎饼,他有点好奇地问道,“你不是Spw基金会的人吗?”
梅戴不可否认地点了点头,但还是补充道:“确实是的没错,不过严格来说现在还是一个实习生而已。”
“我刚上大学。现在是假期期间。”梅戴耸了耸肩。
“欸,那么说来你比我还小几岁吧?”波鲁纳雷夫好像抓到了不是重点的重点,他绕到梅戴的面前。
“波鲁纳雷夫——”梅戴有点不好的预感。
“好啦好啦,我不会说什么的。”波鲁纳雷夫本来想说些什么,但看着梅戴有些埋怨的眼神后,还是放弃了逗弄他的想法了。
波鲁纳雷夫听了梅戴的反应,夸张地用手肘撞了撞他的胳膊,挤眉弄眼地说:“那现在就先不想着工作嘛!乔斯达先生都说了没安排,这也就是我们的自由时间了!享受假期也是‘历练’的重要一环,对吧?看看这阳光,这大海!”他张开手臂朝着层层叠叠扑在沙滩上的海浪,仿佛要把整片海景都拥入怀中,手里的食物袋子哗啦作响。
梅戴被他有些孩子气的热情感染,嘴角的弧度更深了些。
虽然旅途刚过去几天,但他感觉已经很久没有这样纯粹地放松过了。海风带着咸湿的暖意,吹拂着梅戴浅蓝色的发丝,也暂时吹散了他肩头伤口隐隐的痛感和连日来战斗的紧绷感。
看着波鲁纳雷夫被阳光晒得有些发红、却写满兴奋的脸,梅戴点了点头:“你说得对,简。是应该好好享受一下。”
波鲁纳雷夫的视线随即落到了梅戴身上那件在之前的战斗中撕裂、沾着灰尘和干涸血迹的浅灰色衬衫上,眉头立刻皱了起来:“等等,我觉得在我们去享受阳光和大海之前,我们先要解决一个迫在眉睫的麻烦问题。”
“什么?”梅戴看着他的表情快速变化,一时间有些紧张地问道,但看到波鲁纳雷夫指了指他的上半身,又有些疑惑。
“这个啊这个,梅戴,你现在穿的这身衣服就像是个逃难的。”波鲁纳雷夫的语气有点像被雷劈了一下。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狼狈的衣服,有些尴尬地挠了挠头:“是啊,这身确实应该换掉了,只是之前因为你被迪波袭击的事情没来得及……”
“那就别等着了。”波鲁纳雷夫一把揽过梅戴的左肩膀,带着他调转了方向,“我刚才看到那边有几家看起来还不错的店,快走走走,Spw的报销额度不用白不用啊。”
梅戴失笑,他喝着椰子水,跟着波鲁纳雷夫很快找到了一家干净明亮的成衣店,里面挂着很多色彩鲜艳的衣服,很符合海边的气氛。
各式各样的服装让梅戴一时间看花了眼,他的视线慢慢扫过一件件衣服,愣在了原地,思绪在五颜六色的衣服里逐渐飘远。
“回神!”波鲁纳雷夫猛地在梅戴面前拍了一下手,看着梅戴打了个激灵后满意地点点头,“你喜欢什么样的款式?”
“嗯……t恤?”
“……你没在开玩笑吧?”波鲁纳雷夫有点满头黑线的意思了,他仔细看了一下梅戴的外貌。
嗯,漂亮的浅蓝色发丝在风扇的吹拂下微微晃动,四条细细的麻花辫乖顺地垂在他的胸口处,往上看的话,就会被那双深蓝色的瞳孔所吸引,仔细看的时候会发现他过长的睫毛,那是和发色一样的颜色。梅戴的脸是很典型的法国浓颜——鼻梁高挺、下颌线清晰、颧骨轮廓分明,但组合在一起有着十分具有古典和柔和的美感。嘴唇的线条似乎天生带着一种若有似无的向上弧度,露出温和却不过分柔和、近乎习惯的微笑,透着些许内敛的友善。
继续打量了一下全身。身形高挑匀称,即使穿着那件有些破的衣服,也能感受到衣服之下的体格并不瘦弱,但也不是强壮那范畴的,这样的身材是最适合搭配衣服的。
波鲁纳雷夫想着,伸手捏了一下梅戴的手臂。
行,是软的。
但波鲁纳雷夫还是不太相信梅戴能选出“t恤”这样的选项。
梅戴则是点了点头,甚至有点奇怪波鲁纳雷夫为什么会是这样的表情:“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不对的地方太多了,首先你为什么会觉得t恤是首个选项;其次你现在这身是你自己选的吗……?”
“t恤很宽松,而且穿脱很方便。至于身上这件……”梅戴有些不理解波鲁纳雷夫这样问,但还是老老实实回答了,“是我上司帮我挑的。”
波鲁纳雷夫在再次把梅戴迷茫的眼神尽收眼底后还是果断决定,“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来帮你买!”
然后他就一溜烟钻进了衣架之间,像一个挑剔的造型师,嘴里还念念有词的:“太花哨了……这个颜色不合适……啊,这件不错啊。”他从衣架上抽出来一件质地柔软、颜色是比梅戴身上那件浅灰色更鲜艳一些的矢车菊蓝的短袖衬衫,下摆周围还用工艺金线纹着海浪的纹路,在店内的灯光下闪闪发光的。
“这个蓝色的和你很配,来试试。”
梅戴有些手足无措,接过衣服的时候还有些犹豫:“简,其实不用这么麻烦,随便买一件能换的t——”
“Non non non(不不不)!”波鲁纳雷夫及时把梅戴的嘴捂住,半威胁地盯着梅戴的蓝眼睛,缓慢但坚定地说道,“再惦记你那个t恤我就把你变成t恤,我宣布这个词在我们之间不许再出现了。”
然后他不由分说地把梅戴推到了试衣间去了。
几分钟之后,梅戴穿着新衣服走了出来。
柔软的蓝色布料衬得他肤色更白,剪裁也很合身,而且还恰到好处地掩盖了在波鲁纳雷夫看来略显单薄的肩膀,整个人看起来清爽利落了很多。
波鲁纳雷夫得意地打了个响指,围着梅戴转了一圈,满意地点着头:“这才对,不过裤子也要换,上半身都是浅色的,下半身如果穿深色那也太不搭了。”
梅戴只能看着波鲁纳雷夫兴致勃勃地去找合适的裤子,完全插不上话。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情。可能是因为自己比较奇怪,身为法国人居然对时尚一窍不通的。
最终,两个人还买了一条米白色的宽松丝绸材质的长裤,波鲁纳雷夫甚至还在店里消费了一条漂亮的黑色腰带,帮梅戴束到了他的腰上。
该说不说,自己的审美确实比梅戴高出不少。波鲁纳雷夫看着自己的“杰作”,十分欣赏。如果真的按照梅戴的想法,给他买一身t恤加短裤的话……
波鲁纳雷夫晃了晃脑袋,决定不去构思那个噩梦了。
两人沿着海岸线的人行道继续漫步,波鲁纳雷夫像只寻宝的松鼠,逛了很久后也还是对每一个看起来新奇有趣的小吃摊都充满兴趣。
一会儿塞给梅戴一串裹着焦糖色酱汁的沙爹烤肉,一会儿又递过来一个插着吸管的青椰子。
“尝尝这个,这酱汁绝了!”
“别光吃,喝口椰子水解腻。”
梅戴虽然说着“真的吃不下了”,但在波鲁纳雷夫不容置疑的热情攻势下,还是每样都浅尝辄止,味蕾被各种从未体验过的浓郁香料和热带水果风味轮番轰炸。
“嗝……”不知道又吃了多久,波鲁纳雷夫心满意足地打了个小小的饱嗝,揉了揉肚子,坐在路边小店外的遮阳伞下把最后一点椰浆饭扒拉进嘴里,“啊,彻底活过来了!从香港出发之后都没怎么正经吃过东西。”
“是啊。”梅戴赞同道。他转头,手臂搭在临海的栏杆上,目光再次投向那片广阔无垠、波光粼粼的碧蓝。海鸥在远处盘旋鸣叫,几艘白色的帆船点缀在如镜的海面上,缓慢移动。
波鲁纳雷夫也学着他的样子搭在栏杆上,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安静了几秒钟,突然用一种与刚才截然不同的、带着点感慨的语气说:“海啊……有时候看着它,会觉得特别平静,好像所有的烦恼都能被它带走。但有时候……”他的声音低沉了些,“它给我的感觉又深得让人害怕,不知道下面藏着什么。”
梅戴敏锐地捕捉到了他语气里那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霾。他想起了波鲁纳雷夫偶尔在战斗间隙流露出的、与其开朗外表不符的沉郁眼神。
自己好像没怎么细致地了解过这个看似大大咧咧的人,波鲁纳雷夫的身上似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沉重过去。
他没有追问,只是轻轻“嗯”了一声,表示理解。
短暂的沉默被一阵喧闹打破。一群穿着花哨沙滩裤、皮肤晒得黝黑的游客大笑着从他们身边跑过,冲向沙滩,溅起细碎的沙粒。活力重新注入空气。
“嘿!”波鲁纳雷夫猛地一拍栏杆,又恢复了那副精力过剩的样子,刚才的低落仿佛只是错觉,“光站着看多没意思,虽然不下水,但我们可以去踩踩沙子啊,感受一下被太阳晒得滚烫的沙滩是什么感觉!” 他不由分说地拉起梅戴的胳膊,就朝通往沙滩的台阶走去。
梅戴被他拽得一个踉跄,无奈地笑着:“简!慢点,我的鞋……”
“哎呀,鞋子脱掉不就好了?”波鲁纳雷夫毫不在意,已经率先甩掉了自己的皮鞋,赤脚踩在滚烫的沙子上,夸张地跳了两下,“哇哦,好烫!”他回头冲梅戴招手,笑容灿烂得像头顶的烈日,“来啊,等到去下个地方之后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光脚踩沙子了!”
看着波鲁纳雷夫在阳光下闪闪发光的笑容,梅戴心里最后一点顾虑也消散了。他脱下鞋袜,整齐地放在台阶旁,卷起裤脚,也踏上了那片耀眼的白色沙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