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舱内一片混乱,冰冷的海水从破洞中不断涌入,警报声尖锐刺耳,红色的警示灯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忽明忽暗。
正在操作台前试图稳住潜艇的阿布德尔猛地抬起头,脸色难看地大声喊道:“不好!上浮系统故障了!我们正在不断下沉!”
他用力扳动几个操纵杆,但毫无反应,深度仪的读数正在持续而稳定地增加。
花京院闻言,立刻侧头看向旁边的仪表盘,当他看到显示氧气储存量的表盘也亮起了刺眼的红色警告时,不禁咬了咬牙,声音带着沉重:“不知不觉氧气存量也快见底了!已经没办法继续潜航了……”
叮铃铃——叮铃铃——
那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动挂断了的卫星电话,竟然又在此刻不合时宜地、执着地响了起来。
急促的铃声混杂在警报声和海水的涌入声中,显得格外令人烦躁。
波鲁那雷夫本来也凑到操作台前面,焦急地想看看自己能帮上什么忙,听到这电话铃声,几乎要抓狂了,他烦躁地抓着自己的银色头发喊道:“烦不烦,到底是谁啊?怎么偏偏这种时候打来!”
就在这时,一直没怎么说话的承太郎动了。
他迈着沉稳的步伐走到了那台不断作响的卫星电话前。
在拿起听筒之前,承太郎特地转过头,锐利的目光越过混乱的舱室,看了一眼正和花京院一起努力将昏迷的乔瑟夫转移到相对安全角落的梅戴。
梅戴立刻注意到了承太郎的目光,他明白了他的意图——他需要确认电话的安全性,毕竟梅戴是此刻最可靠的“雷达”。
梅戴对着承太郎的方向,肯定地点了点头。
得到确认后,承太郎不再犹豫,一把抓起了电话听筒,放在了耳边。
但他并没有立刻开口。
梅戴则在嘈杂的警报声、水流声和同伴的呼喊声中,清晰地捕捉到了从听筒里传出的、那个十分熟悉的、充满活力的女声——果然是乔斯达太太。
“嗨,乔瑟夫?是我哦~”乔斯达太太轻快的声音透过听筒传来。
承太郎听到了这熟悉的声音,浅绿色的瞳孔明显地睁大了一些,握着听筒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瞬。
“我没和你聊够嘛,所以硬是让罗杰斯把号码告诉我了。”太太的声音继续说着,带着一点小小的得意和撒娇的意味。
但承太郎回应的只有沉默。这异常的寂静似乎让电话那头的乔斯达太太察觉到了什么,她的声音变得有些疑惑和担忧,喋喋不休地问道:“唉?怎么不说话了?乔瑟夫?而且……你那边酒店有点吵啊?那是警报声吗?好像一直在响……而且还有哗啦啦的水声,是浴室爆水管了吗?听起来好严重的样子……”
承太郎微微低下头,帽檐的阴影遮挡住了他大部分的表情,让舱内其他人无法看清他此刻的神情。
在一片混乱和祖母担忧的询问声中,他终于低沉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制的平静:“不好意思,老头子他暂时接不了电话。”
梅戴敏锐的听觉清晰地捕捉到了电话听筒里传来的一声轻轻的抽气声,充满了震惊和难以置信。
紧接着,乔斯达太太的声音再次响起,语气充满了惊愕和一连串的疑问:“这声音……难道是……承太郎吗?怎么会是你?乔瑟夫呢?他不是在出差吗?你不是应该在日本吗?为什么你会在他出差的地方?”
但承太郎在说完那句“老头子暂时接不了电话”后,就再次陷入了沉默。
他只是紧紧地握着听筒,听着祖母焦急的追问,薄唇抿成一条坚毅的直线。
乔斯达太太显然坐不住了,她的声音变得更加急切,甚至带上了一丝命令的口吻:“回答我,承太郎!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承太郎依旧没有说话。
他身处的环境却代替他做出了最糟糕的回答——潜艇刺耳的破损警报声毫不停歇,冰冷海水疯狂涌入的哗啦声越来越响,还有隐约传来的、波鲁那雷夫等人焦急的喊叫和跑动声……所有这些噪音都毫无保留地通过听筒传到了遥远的美国。
电话那头也陷入了短暂的沉默,只能听到丝吉q外婆逐渐变得急促的呼吸声。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承太郎才再次开口,声音依旧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试图安抚人心的力量,他甚至用了一个极少使用的称呼:“……别担心,丝吉外婆。”
他顿了顿,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继续说道:“外公……他有我陪着。”
我会保护好他。
这句未说出口的承诺,沉重地蕴含在他的话语之中。
承太郎似乎也不打算再多做解释了,紧接着说道:“挂了。等安定下来……再打给你。”
“等等!承太郎……!”
电话那头的乔斯达太太似乎才从这巨大的信息量和承太郎少见的温和中反应过来,急忙想要再问些什么,但后半句话还没说出口,承太郎就已经决绝地挂断了电话。
他将听筒放回座机,发出“咔哒”一声轻响,仿佛切断了与安全世界最后的联系。
就在这时,一直全力操控潜艇却收效甚微的阿布德尔大声提醒着身后众人,声音盖过了警报:“大家抓紧!要撞向海底了!”
轰!
伴随着一阵猛烈至极的撞击和剧烈的震动,以及一声无比熟悉、充满了痛苦和无奈的、堪称“凄惨”的——
“ohhhhh——!my god!!”
这当然是波鲁那雷夫喊的。
整个潜艇仿佛要散架一般,巨大的冲击力让所有人都无法站稳。
花京院眼疾手快地一把抱住身旁的固定管道,另一只手还死死拽着昏迷的乔瑟夫的衣服。
阿布德尔被巨大的惯性甩离了操作台,但他反应极快,调整姿势后,重重落地后顺势翻滚卸力。
承太郎则凭借着惊人的核心力量,在撞击瞬间猛地压低重心,虽然也踉跄了几步,但最终顽强地稳住了身形。
梅戴在撞击前就提前做出了预判,他迅速蹲下身,紧紧抱住了一个固定在地上的座椅底座,并将自己缩成一团,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冲击带来的伤害,只是被声音和冲击力震得有些头晕眼花。
一阵乱七八糟的动荡过后,舱内暂时陷入了诡异的平静,警报已经坏了,但舱内依旧是充斥着红色的光,那个破洞处海水涌入发出的汩汩声和众人的喘息声交织在一起。
波鲁那雷夫第一个从地上龇牙咧嘴地爬起来,揉着被撞疼的肩膀和后背,哀嚎道:“果然又是这样——!我们乘坐的交通工具,不管是飞机、轮船、汽车还是这潜艇,都一定没有好下场啊。这是什么诅咒吗?”
承太郎也咬着牙,扶着椅背从地上站了起来。
他抬手正了正自己那顶即使在如此混乱中也奇迹般没有掉落的帽子,脸上带着极度不爽的表情,低声愤懑地总结道:“再也不坐潜艇了……”
这句话恐怕代表了此刻所有人的心声。
他们终于抵达了海底,但是以一种最糟糕的方式。
在剧烈撞击后的短暂混乱中,众人快速休整。
波鲁那雷夫咬紧牙关,一把将依旧昏迷的乔瑟夫背到了自己背上,沉重的重量让他大口喘着气,额角渗出汗水,他焦急地提醒道:“喂……空气越来越稀薄了,氧气真的快没了!”
就在这时,承太郎锐利的目光死死锁定在刚才女教皇融入后又消失的那个仪表盘区域。
他声音低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开口问道:“现在……那个败类在哪里?”
这句话虽然没有指名道姓,但在场的所有人都明白,他是在问听觉最为敏锐、并且刚刚就已经成功识破过一次[女教皇]伪装的梅戴。
梅戴的睫毛微微颤了颤,似乎在集中精神捕捉着什么。
他看似略微思索了一下,然后迈步走到了承太郎身边。
梅戴轻轻咳嗽了一声,似乎被浑浊稀薄的空气呛到,同时也成功引起了承太郎的注意。
当承太郎浅绿色的眼睛微微瞥过来时,梅戴抬起手,手指明确地指向了操作台上众多仪表中的其中一个,开口说道:“是这个。”
然而,他说话的同时,那双海水一般的深蓝色眼眸却几不可察地、快速地向左瞥了一下,瞥向了完全不同的方向——指向了花京院身后舱壁上的一盏嵌入式金属壁灯。
承太郎的目光与梅戴那细微的眼神暗示短暂交汇,立刻心领神会,嘴唇抿成一条更紧的线,没有流露出任何异样。
他只是抬起手,对着梅戴做了一个向后示意的手势,声音依旧平稳:“退后。”
梅戴顺从地向后退去,看似自然地站到了花京院的旁边,仿佛只是为了避开可能的战斗波及。
与此同时,承太郎抬起手,[白金之星]那紫色的、充满力量感的巨大手臂虚影浮现在他身旁,带着极强的压迫感,缓缓逼近刚刚梅戴用手指指向的那个仪表盘,吸引了在场几乎所有人的注意力。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和警惕心都被承太郎和那个被指认的仪表吸引过去的一刹那——
花京院身后那盏看似毫无异常的金属壁灯,表面突然如同水波般剧烈扭曲。
下一秒,[女教皇]那张狰狞丑陋、充满恶意的脸孔猛地从金属光泽中浮现出来。
“嘶嗬——!”
它发出凄厉无比的嘶吼,液化金属构成的锋利爪子如同毒蛇出洞,以惊人的速度直刺花京院的后心。
即使花京院反应极快,在听到嘶吼和感受到背后恶风的瞬间就本能地呼唤出[绿色法皇]进行格挡和反击,但女教皇的速度和灵活性显然超出了预估。
它竟然在空中以一个极其诡异的角度扭曲变形,如同流动的液态金属般,轻而易举地绕开了[绿色法皇]挥出的触须,攻势不减地继续袭向花京院。
但它的偷袭,终究还是没能得手。
因为早在花京院放出[法皇]的同时,甚至更早——在他站到花京院身边的那一刻,梅戴就好像早已预判到了这一切。
梅戴没有任何犹豫,身形一动,直接就挡在了花京院的身前。
又一次,是尖锐的东西在石墨烯屏障外滑动的感觉。
梅戴手臂上那层若隐若现的、由无数六边形蜂巢状网格组成的透明膜再次扛住了[女教皇]的偷袭。
巨大的冲击力让梅戴的身体微微晃了一下,但他一步未退。
一击不中,[女教皇]也意识到不妙,液态的身体猛地收缩,就欲弹射向旁边不断涌入海水的破洞,试图借水再弹射到金属上转移走。
“空条先生!”
梅戴立刻高声呼唤,声音清晰而急促,指明了方向。
其实根本不需要他提醒。
旁边早就用眼角余光密切关注着这边动静的承太郎,早已如同猎豹般迅猛转身。
[白金之星]更是在女教皇攻击受阻、试图逃窜的瞬间,就已经精准地预判了它的落点,如同瞬间移动般出现在了海水涌入处的前方。
欧拉!
[白金之星]凝聚的实体蕴含着无尽怒火和力量的铁拳,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砸中了刚刚弹起、在空中无处借力、更无法瞬间改变形态的女教皇。
“叽啊啊啊——!”女教皇发出了尖锐痛苦的惨叫,整个身体都被这一拳打得扭曲变形,如同一个被砸扁的易拉罐,猛地倒飞出去,重重跌落在积攒了不少海水的舱室地板上,狼狈地弹跳了两下。
一股浓稠的、暗红色的液体从它被击中的部位流淌出来,迅速染红了周围的一片海水。
它受到了重创,挣扎着,试图再次吸附到旁边的金属舱壁上逃走,身影闪烁了一下,最终还是无力地彻底消散,融入了阴影和海水之中,再次消失了踪迹。
舱内暂时恢复了短暂的平静,只剩下警报声、水流声和众人粗重的喘息声。
“梅、梅戴……谢谢。”花京院刚刚在有些缺氧的环境里稍微动作大了一点就喘着气了,他看着梅戴的背影,轻声开口。
梅戴站直身体,快速转身把花京院扶了起来,他喘得也有点厉害,但笑容依旧明亮:“不用谢的,典明没受伤呢,这样就好了。”
然后他快速地扫视了一下周围。
波鲁那雷夫虽然喘着粗气背着乔瑟夫,但看起来并无大碍,阿布德尔和承太郎也保持着战斗姿态。
好的,没一个人受伤。
梅戴心下稍安,然后思维快速流动了一下。
女教皇结结实实挨了[白金之星]那一拳肯定不好受。
现在处于重伤状态,能量波动和行动都会变得紊乱且迟缓,暂时不用担心它短时间内会发动有效的袭击了。
梅戴基于刚才交手的印象和对方流出的“血液”判断着。
更何况,就算它勉强潜行过来……
梅戴的耳尖微微颤了一下,捕捉着周围细微的声响。
比起完好状态时,它能借用撞击声掩盖、在金属内部近乎无声地游动,现在重创之下,它移动时必然会产生更明显、更难以控制的摩擦和能量逸散……我更容易检测到它的踪迹了。
“大家快,往那边门走,不能再留在这个主控舱了。”这时,阿布德尔大声招呼着大家,指向通往隔壁水密舱室的厚重阀门,“[女教皇]能一边伪装成机械表面一边移动,只要我们还留在这个布满仪器的房间,就会不断被它袭击……总归防不胜防。”
“……虽然刚才配合得很好,它短时间内应该也不会再袭击我们了……但这里太危险,必须转移。”他虽然肯定了刚才的配合,但语气依旧紧迫,“快,来这边……”
阿布德尔说着,就准备上前去开门。
“阿布德尔,让我来吧。”梅戴抢先一步提议,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
他率先走到了那扇连接隔壁舱室的密封门前。
在梅戴握住冰冷的圆形门把手之前,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片刻后,才稳稳地握住把手,用力一扭。
咔嚓,嗤——
门阀被拧开,伴随着一阵轻微的泄压声,门被拉开了一条缝隙。
梅戴没有立刻进去,而是先谨慎地透过门缝感受了一下里面的空气,然后他微微呼吸了一下,转头对其他焦急等待的人说道:“快来,这边……空气好一些,应该还有一些氧气。”
大家立刻挨个快速通过。
不过当波鲁那雷夫背着乔瑟夫侧身挤过门框时,因为姿势别扭和匆忙……
“哎呦!!!”
乔瑟夫的脑袋结结实实地撞在了金属门框上,发出了一声沉闷的撞击和凄惨的痛呼。
“呃啊……疼疼疼……”乔瑟夫龇牙咧嘴地、竟然就这样被撞醒了。
他捂着自己有些起包的额头,迷迷糊糊地环顾四周冰冷的海水、闪烁的红灯和焦急的同伴,虽然还没完全搞清状况,但本能让他瞬间意识到处境不妙:“现、现在……这是什么情况啊?虽然不知道怎么回事……但难道是陷入危机了吗?”
“乔斯达先生你醒了?!”波鲁那雷夫见乔瑟夫醒了,也顾不上多说,马上把他从背上放了下来,急匆匆地推着他的后背,“没时间解释了,快走啊。这边,前进!前进!”
乔瑟夫一边哎呦哎呦地捂着发疼的脑袋,一边被波鲁那雷夫推着,懵懵懂懂跟着冲进了隔壁的舱室。
最后一个撤退的是承太郎。
他在进入门内之前,低头看了一眼正扶着门、似乎在确认所有人都安全通过的梅戴。
承太郎锐利的目光注意到了梅戴刚才开门时那细微的停顿,以及此刻他眼神中一闪而过的、并非全然的放松。
他察觉到了什么吗?
但时间紧迫,周围海水还在上涨,警报依旧刺耳,不容承太郎在此刻细问。
承太郎只是对着梅戴,极快地点了一下头,眼神交汇间传递着“明白”和“小心”的意味。
梅戴接收到了他的信号,眨了眨眼,也回以一个极轻微的、让人安心的微笑,并颔首回应,表示自己会注意。
随后,承太郎敏捷地侧身进入隔壁舱室,梅戴紧随其后,用力旋转阀门,将厚重的密封门重新关上、锁死,暂时将主控舱的危机和不断涌入的海水隔绝在了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