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就在那冰冷的笔尖即将刺入皮肤的千钧一发之际,时间仿佛被无限拉长。
承太郎的瞳孔微微收缩,他超越常人的洞察力捕捉到了——仗助持笔的手臂肌肉产生了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痉挛式颤抖。
那不是决绝的突刺,更像是在某种无形丝线操控下,源自身体深处本能的、对抗束缚的挣扎。
没有半分犹豫,承太郎凭借千锤百炼的战斗本能,猛地向后仰头,同时颈部肌肉紧绷,做出了最小幅度的极限闪避动作。
咻——
笔尖带着锐利的风声,险之又险地擦着他颈侧的皮肤掠过。
瞬间的接触带来一道火辣辣的白痕,细微的血珠缓缓渗出,但终究未能刺入动脉。
几乎是同一时刻,一道紫色的魁梧身影如疾电般浮现。
[白金之星]坚实有力的巨掌精准无误地一把攥住了仗助的手腕,力道刚猛却克制,既阻止了可能的后续攻击,也未伤及仗助分毫。
手腕上传来的紧缚感如同冰水浇头,让仗助瞬间从被操控的浑噩中惊醒,立刻意识到自己刚才做了什么——他刚刚差点用笔亲手刺穿承太郎的脖子。
后怕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他,紧随其后的,是滔天的、几乎要将他点燃的怒火。
那双总是洋溢着热情与友善的眼睛,此刻燃起了炽热的火焰,紧紧盯向玻璃窗后那个扭曲的木偶。
“间、田、敏、和——!!!”
这声怒吼仿佛带着实质的冲击力,从他胸腔深处爆发出来。
伴随着怒吼,一道粉红色的魁梧身影如同挣脱枷锁的狂暴凶兽,带着粉碎一切的意志与速度,从仗助身后骤然显现。
[疯狂钻石]爆冲而出,甚至没有选择绕行,那蕴含着恐怖力量的拳头,直接以最蛮横的姿态,悍然轰向前方那面巨大的玻璃窗。
嘟啦啦啦啦啦啦!
密集如雨的拳击声爆响,整面钢化玻璃应声而碎,化作万颗晶莹的碎片,如同逆向的瀑布又似一场璀璨而危险的暴雨,朝着建筑内部倾泻飞溅。
而[疯狂钻石]的去势没有丝毫衰减,它穿透这纷飞的玻璃雨,目标明确无比——那刚刚因操控中断而动作凝滞、僵在原地的[表面]。
蕴含着仗助全部怒意的重拳,狠狠砸在了[表面]的胸膛之上。
咔嚓——哐!
[表面]附着的木偶甚至连一声像样的哀鸣都未能发出,就在这饱含愤怒的一击下彻底分崩离析,化作无数扭曲的木片、断裂的关节和破碎的零件,四散迸溅开来,再也看不出丝毫“东方仗助”的形态。
战斗似乎在此刻戛然而止。
仗助单手撑着膝盖,剧烈地喘息着,胸膛如同风箱般起伏,眼中的怒火仍未完全平息,但更多的是击碎阴谋、夺回身体控制权的后怕与宣泄。
“承太郎先生!您没事吧?”康一这才从惊骇中回过神,急忙冲上前,紧张地查看承太郎颈侧那道渗着血珠的白痕,声音带着颤抖。
承太郎抬手用指腹抹去那点血珠,痕迹很浅,只是皮外伤。
他摇了摇头,沉稳的目光却投向了那面被彻底摧毁的玻璃窗,以及窗内满地狼藉的木偶碎片。
只见[疯狂钻石]双臂展开,那些飞溅四散、遍布各处的玻璃碎片,被无形的引力场捕获,发出叮叮当当的清脆鸣响,倒飞而回精准地找到自己原本的位置,严丝合缝地拼接、融合——眨眼之间,那面巨大的玻璃窗已然恢复原状,光滑如新,仿佛之前那狂暴的粉碎从未发生。
只是,地上那些彻底破碎的木偶残骸,并未随着玻璃一同复原,静静地诉说着刚才发生的真实。
承太郎压了压帽檐,迈着沉稳的步伐,踏过一地的木屑,走入建筑内部。
他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迅速而仔细地扫过略显空旷的空间。
没有间田敏和的踪影。
就在他目光流转之际,眼角的余光敏锐地捕捉到了一丝异动——在靠近内侧一个被阴影笼罩的隐蔽角落里,一条半透明的、泛着莹白色温润光点的触须,如同深海中最优雅的水生物,轻柔地、几乎无声地摆动了一下,随即悄无声息地缩回了阴影深处。
那是……[圣杯]的触须。
承太郎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朝着那个方向走去,他的步伐依旧沉稳,却自然而然地带上了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角落最深处,间田敏和像一滩烂泥般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粗糙的墙壁,脸上早已血色尽失,嘴唇不住地哆嗦着,却连一个完整的音节都发不出来。
他的身体因为极致的惊惧而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眼神涣散,仿佛已经看到了自己的终结。
而梅戴,依旧维持着那个蹲踞的姿势,就在间田旁边,距离不远不近。
他似乎刚刚结束了一次高度集中的精神活动,正微微垂着头,浅蓝色的发丝遮住了部分侧脸,听到身后传来的、再熟悉不过的沉稳脚步声后,他才缓缓地、带着一丝放松般侧过头,抬起脸。
当看到承太郎那高大的身影、标志性的白帽,以及帽檐下那双深邃的眼睛时,梅戴深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如释重负的光芒。
随即,他唇角自然而然地向上弯起,勾勒出一个清澈而温和的笑容,干净得仿佛他们并非身处刚刚结束战斗的现场,而是在某个宁静的午后花园偶然相遇。
“你来啦。”
承太郎的目光先是从瘫软如泥、显然已彻底失去威胁的间田敏和身上扫过,确认其状态后,周身那迫人的气势才几不可察地收敛了几分。
他的视线转而落在蹲着的梅戴身上,白色帽檐下的眼神深邃难辨,带着一种审视与确认。
“啊。”他低沉地应了一声,算是回应了梅戴那句仿佛日常问候般的“你来啦”。
没有多余的询问,也没有对梅戴明显干预了战斗进程的指责。
他的目光在梅戴脸上停留片刻,似乎在仔细确认他的气色与精神状态,随后又若有若无地瞥了一眼梅戴左耳后方——那里的皮肤光滑,只有那黯蓝色的光芒如同平静深海下的潜流,缓慢而规律地起伏着,并无异状。
“没事就好。”承太郎的声音依旧平淡,但那份平淡之下,熟悉他的人都能听出那并非疏离或责备,更像是一种默认,甚至夹杂着一丝极难察觉的、对当前结果认可的松懈。
他几不可闻地轻轻叹了一口气,像是无奈,又像是某种程度的纵容:“下次,不要太多管闲事了。”
承太郎清楚梅戴能力的特性与代价,也明白刚才那道精准打断操控、将损伤降至最低的精神冲击,无疑是当下最优的解决方案。
既然梅戴自行出手后看起来并无大碍,他自然不会再作苛责,这句提醒更多是出于长久的担忧与保护。
就在这时,仗助和康一也紧跟着冲了进来,带起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承太郎先生!那个混蛋呢?”仗助怒气未消,拳头紧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目光如同探照灯般飞快扫视,瞬间就锁定了角落里抖得如同秋风落叶的间田,“你这家伙——!”
他热血上涌,作势就要冲上去理论,甚至动手,却被身旁的康一死死拉住了胳膊:“仗助!冷静点!你看他那个样子……他已经……”
梅戴见状,缓缓站起身,动作自然而流畅。
他并非要刻意庇护间田,而是适时地挡在了怒火中烧的仗助与彻底崩溃的间田之间,形成了一个缓冲。
梅戴伸出手,掌心微凉,轻轻按在仗助那只紧握的、因愤怒而微微颤抖的拳头上,那触碰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如同清泉流过焦土,竟让仗助澎湃的怒火奇异地平息了几分。
“好了,”梅戴的声音温和而清晰,不高,却带着一种能穿透情绪的穿透力,如同清泉淌过溪涧中的碎石,“已经没事了。”
他看着仗助那双依旧燃烧着愤懑与不甘的眼睛,深蓝色的眼眸里充满了理解,但更多的是一种不容置疑的、经历过风浪后的平静。
“他受到了应有的教训,而且,”梅戴微微侧身,让仗助的视线能越过自己,看到身后那个如山岳般沉稳的身影,“承太郎在这里。”
这句话如同关键的音符,瞬间点醒了被愤怒主导的仗助。
他看了一眼面色冷峻、不动如山的承太郎,又看了看被德拉梅尔先生无形隔开、吓得几乎要晕厥过去、涕泪横流的间田,满腔的怒火像是被一根细针戳破的气球,噗地一下泄去了大半。
他悻悻地松开了紧握的拳头,但少年人的意气还是让他狠狠瞪了间田一眼,从牙缝里挤出嘟囔:“……哼,算是便宜这家伙了。”
康一见状,也终于松了口气,连忙在一旁附和:“是啊仗助,冷静下来。接下来交给承太郎先生处理就好了。”
梅戴见仗助的情绪基本稳定下来,这才收回手,对着他微微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你做得也很好,能在瞬间挣脱控制,反应非常及时。”
这样直接的肯定和鼓励,让刚才还怒气冲冲的仗助有些不好意思起来,他抬手挠了挠微红的脸颊,注意力算是彻底从间田身上移开了:“啊呀……其实也没有那么好啦。”
承太郎将这一切互动尽收眼底,他没有对梅戴安抚仗助的行为发表什么意见,这本就是理所应当。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角落里那个精神几乎被摧毁的间田敏和,如同最终审判者的视线落下。
“是你自己说,”承太郎的声音不高,却仿佛带着千钧之力,每一个字都重重砸在间田脆弱的心防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连颤抖都为之凝固,“还是需要我‘帮’你想起来?你知道我想问的是什么。”
承太郎那低沉而充满压迫感的话语,如同实质的重锤,狠狠砸在间田敏和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上。
高频冲击的后遗症仍在持续,让他的脑袋里像是有一群蜜蜂在嗡嗡作响,思绪破碎混乱。
间田猛地哆嗦了一下,双手胡乱地在身前摆动,好像这样就能驱散那无形的压力似的,脸上混杂着生理性的痛苦和灵魂深处的恐惧。
“我、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啊!”他声音嘶哑变形,语无伦次地叫嚷起来,眼神涣散地扫过面前这几个他绝对无法抗衡的存在,“那、那个放电的家伙……要杀虹村形兆的那个……我、我只跟他通过电话!我不熟悉他,从声音来听根本听不出是谁!其他的……名字、长相、住在哪里……我什么都不知道。”
“只通过电话?”仗助忍不住插嘴,眉头紧锁,语气里满是怀疑和沸腾的怒气尚未完全平息,“这种借口也太烂了吧!谁会相信啊!”他攥紧的拳头又微微抬起,似乎随时准备用行动表达他的不信任。
康一虽然也觉得这说法听起来匪夷所思,但他更能感受到间田精神状态的异常混乱,那种源自骨髓的恐惧似乎不完全是伪装。他轻轻拉了拉仗助的衣袖,小声道:“仗助,他看起来……好像也不像是完全在说谎?他的样子很不对劲。”
承太郎没有说话,白色帽檐下的阴影遮住了他部分眼神,但那锐利如鹰隼的目光,如同精密的手术刀,冷静地剖析着间田每一个细微的表情抽搐、每一次不自然的肢体颤抖,评估着这些话语背后可能隐藏的真实与谎言。
间田抱着仿佛要裂开的头,身体蜷缩得更紧,几乎要嵌进墙壁里。
在极度混乱和恐惧的驱使下,他的话语开始失控地跳跃,在无意识中倾泻出内心某种扭曲而坚信的认知。
“替身使者之间……不知道为什么……”他喃喃着,眼神空洞地望向虚空中的某一点,仿佛在那里看到了常人看不见的丝线,“就算不知道彼此是谁,也会不知不觉地互相吸引。”
梅戴静静地听着,深蓝色的眼眸中掠过一丝深思。
他想起了自己为何会来到杜王町,想起了接二连三不期而遇的替身使者事件,安杰罗、虹村兄弟、小林玉美、康一、眼前的间田……
这难道真的只是巧合?
这种“吸引”,或许并非主观意愿,而是一种无形无质、却又确实存在的命运引力场?
间田继续用颤抖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手指,在空气中徒劳地比划着那些好像只有他能窥见的、连接命运的线条:“我不是说会结婚的那种吸引……是、是两个人身上绑着命运的红线,就像这样……总有一天会在某个地方相遇……”
康一听着这玄乎其玄、带着几分诡异诗意的说法,脸上露出了更深的困惑,这超出了他以往的认知范畴,他下意识地低声重复:“命运的……红线?”
“那可能是敌人,是朋友。”间田的声音带着一种陷入执拗的确信,目光扫过承太郎、梅戴、仗助和康一,在他们之间看到了那无形的连接,“是在公车上踩到脚的人,或是搬到隔壁来住的人……”
承太郎压低帽檐,发出一声听不出具体情绪的轻啧。
作为乔斯达家族血脉的继承者,作为经历过更多超越常理之事的战士,他比其他人都会更深刻地体会到,命运有时确实会以各种荒诞不经却又无法抗拒的方式,将具备特殊因缘的人强行拉扯到同一个旋涡之中。
而如今站在这里的其中两个人身体里都流着乔斯达的血……杜王町此刻的异常聚集,或许正是这种诡异“引力”最直接的体现。
间田猛地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混杂着绝望和某种病态兴奋感的扭曲表情:“虽然不知道会是哪一个,但在这个小小的杜王町,现在都不知道有多少个替身使者了。”
这句话如同冰冷的铅块,重重地砸在每个人的心头。
因为这并非空穴来风的疯话,无论是已解决的安杰罗,还是立场复杂的虹村兄弟,刚刚觉醒的康一,以及眼前这个间田和那个仍旧隐藏在暗处、可以操控电流的夺“箭”者……都在清晰地印证着这个看似和平的小镇之下,潜藏着何等汹涌的暗流。
“再怎么躲藏也迟早会露出马脚!”间田的声音陡然拔高,变得尖锐而歇斯底里,带着一种破罐破摔的疯狂,他伸手指向承太郎等人,“那家伙、那个放电的家伙也知道早晚会被发现,所以才希望你们,希望你们这些碍事的家伙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耗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的,随即又像被瞬间抽走了所有支撑,彻底瘫软下去,只剩下破风箱般粗重艰难的喘息,眼神彻底涣散。
现场陷入了一片短暂的、沉重的寂静。
间田提供的有价值线索确实少得可怜,几乎无法直接指向[辛红辣椒]的本体。
但他那番关于“替身使者聚集”的混乱、癫狂却又带着某种诡异说服力的言论,却像一颗投入看似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了层层扩散、令人不安的涟漪。
承太郎的目光从精神有点崩溃、蜷缩成一团的间田身上移开,与身旁的梅戴短暂地交换了一个眼神。
无需言语,两人都从对方深邃的眼眸中读到了同样的凝重与确认——杜王町的水比他们预想的更深,真正的风暴或许才刚刚开始酝酿起来。
而在间田敏和嘶吼完最后的话语,便彻底瘫软下去,意识陷入半昏厥状态,只有身体还在无意识地抽搐着,口中发出意义不明的呓语。
他那副凄惨的模样,与之前操控替身时的阴险狡诈判若两人。
康一看着间田的样子,脸上露出不忍的神色,低声道:“他、他看起来好像真的很痛苦啊。”
仗助撇了撇嘴,他别开了视线:“啧,活该。不过确实不能就这样扔着他不管吧?”
承太郎压了压帽檐,冷静地做出判断:“精神受到强烈冲击,需要专业医疗介入。”他拿出手机,动作利落地拨通了Spw基金会的紧急联络号码,言简意赅地说明了情况、地点,并要求派遣医疗小组,并特别强调需要进行神经学方面的详细检查。
梅戴的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蹲下身,并非靠近,只是以一个更近的距离静静看着。
深蓝色的眼眸中,之前的冷静与锐利逐渐褪去,从之中浮现出一种清晰的、沉甸甸的内疚。
“他还只是个学生……”梅戴的声音很轻,几乎像是在自言自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他伸出手摸了摸间田的脸,感觉凉凉的,“我使用的频率对于未经训练、尤其是未完全成熟的神经系统而言,冲击还是太强了。”
这是一个让他感到沉重的事实,但为了保护同伴,他可以毫不犹豫地出手,但对方终究只是个被卷入替身使者纷争的少年,这份认知让梅戴心头像是压了一块石头。
承太郎结束了通话,走到梅戴身边,他听到了梅戴的低语,也看到了他脸上那毫不掩饰的愧疚。
他沉默了片刻,只是伸出手,重重地按了一下梅戴的肩膀,那力道带着一种无声的理解和支撑。
“Spw的医疗队很快到。”承太郎的声音依旧低沉,却少了几分平时的冷硬,“他们会给他最好的治疗。”
梅戴感受到肩上传来的温度和力量,深吸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他对着承太郎微微颔首,眼神中的沉郁并未完全散去,但多了一丝感激。
他知道承太郎能理解他的心情。
“嗯。”梅戴低低应了一声,喃喃着,“也不知道间田喜欢什么水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