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个糟糕的一天……如果可以的话,吉良吉影会考虑在今天中午刚开始的时候不选择去“野餐”,不然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糟心事了。
这个念头如同冰冷的毒蛇快速地缠绕上了他的心脏。
他就站在原地,目光死死锁定在草地上那条肮脏的流浪狗和它嘴边金黄色的残渣上。炸猪排的面衣碎屑沾在狗的鼻尖和胡须上,那份此刻以另一种方式被“享用”的三明治,无声地陈述着一个荒谬而令人怒火中烧的事实。
竟然有这种事……
吉良吉影的思维核心仿佛被冻结了一瞬,随即被汹涌的、冰冷的怒意冲垮。
刚才跑开的那个小鬼……原来是搞错了袋子,把我的给拎走了吗?
他的视线从那条该死的狗身上抬起,如同被无形的线牵引,再次投向那个已经跑出一段距离的矮胖初中生。
而这一次,他看到了更令他心悸的景象——在那个矮胖子身边,不知何时出现了两个身材高大的男生,穿着附近高中的校服,正勾肩搭背地说着什么。
是朋友吗?
吉良吉影的眉头紧紧皱起,形成一个深刻的沟壑。
事情变得复杂了。
不再是单个的、易于处理——无论是恐吓还是其他方式——的小偷,而是变成了一个小团体。
他站在路边,强迫自己停下几乎要失控的脚步。
冲动是魔鬼,会毁掉他精心维持的一切。
吉良吉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淡淡海腥味的空气此刻闻起来充满了威胁。
他抬起手,开始整理自己因为刚才骤然起身和急促追赶而略显凌乱的西装。手指抚平布料上细微的褶皱,调整领带的位置,动作缓慢而刻意,仿佛在进行某种镇定心神的仪式。每一个动作都力求恢复到他平日那种一丝不苟、冷静自持的状态。
他不能慌,绝对不能。
慌乱会出错,而出错,对于他吉良吉影而言,是绝对不被允许的。
但他的眼睛,那双冰蓝色的、通常如同结了薄冰的湖面般的眼睛,此刻却像是被点燃了幽暗的火焰,死死地、一瞬不瞬地钉在那个矮胖子手中摇晃着的、印有“圣杰曼”字样的棕色纸袋上。
遭了……
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如同惊雷般在他脑海中炸开,让他整理衣领的手指几不可察地颤抖了一下。
要是他把那袋子打开……
这个假设带来的恐惧,瞬间压倒了对袋子被误拿的愤怒。那里面装着的不是别的,是他那已经开始散发异味、需要“分手”的“女友”。
一只苍白、僵硬、明显不应该继续属于这个世界的断手!
他的大脑不受控制地开始构建起有些恐怖的画面:矮胖子在朋友好奇的怂恿下,笑嘻嘻地打开纸袋,伸手进去,触摸到那冰冷、不自然的皮肤质感……然后,他会发出尖叫?会吓得把袋子扔出去?会引来周围所有人的注意?紧接着是报警,警察赶来,发现那只手……
她还戴着我买给她的戒指……
吉良吉影的呼吸几乎停滞。
他想起了那个细节,一个他曾经觉得增添了亲密感的细节,此刻却成了足以将他拖入地狱的绞索。
上面有我的指纹……一定有的,我抚摸过那么多次……
杜王町的警察或许平庸,但一旦事情闹大,上级部门介入,鉴证技术……
凭警方的搜查能力迟早会借着那个戒指找到我这边来。
这个结论如同冰水浇头,让吉良吉影从头顶凉到了脚心。
那戒指是定制品吗?
他回忆着,似乎是在一家不算特别高档但也并非地摊的饰品店买的……
店员可能对他有印象?购买记录?监控录像?无数的可能性,每一个都指向他极力隐藏的、那十五年来沾满血腥的秘密。
我吉良吉影这十五年来从未留下过任何线索……
一股混杂着巨大不甘、愤怒和恐惧的情绪在胸腔里翻涌。
他像是一个最顶级的工匠,精心维护着一件完美无瑕的艺术品,如今却被一个无知的小鬼,用最愚蠢、最意外的方式,随手砸出了一道致命的裂痕。
现在偏偏被那种小鬼……被那种蠢货……!
他看着那三个少年逐渐远去的背影,看着那个在矮胖子手中随着步伐晃动的、小小的棕色纸袋。那不再只是一个纸袋,那是潘多拉的魔盒,里面装着足以将他整个平静人生炸得粉碎的炸药。
不能就这样放他们离开。
绝对不行。
吉良吉影不再犹豫。他整理好最后一片衣角,脸上所有外露的情绪,无论是愤怒还是惊慌,都被强行压了下去,重新覆盖上那层习惯性的、冷漠平静的面具——只是那面具之下,是高度集中的注意力和冰冷的决断。
他迈开脚步,以一种稳定、不会引起特别注意的步伐,默默地跟在了那三个少年的身后,保持着一段看似随意、实则能清晰观察到目标的距离。
他的目光穿透午间街道上稀疏的人流,死死地、一刻不离地锁定在那个决定着它命运的三明治纸袋上。
阳光依旧明媚,街道上的行人依旧享受着午后的闲暇,但吉良吉影却感觉自己正行走在一条逐渐收窄的钢丝上,脚下就是万丈深渊。而他所有的希望,都系于前方那个被误拿的、装着可怕秘密的纸袋,以及如何在那秘密被揭露之前,将其夺回,或者……彻底掩埋。
他必须拿回“女友”,必须处理掉这个突如其来的、最大的危机。
为了他持续了十五年的平静,吉良吉影会不惜任何代价。
他就像一道沉默的阴影紧紧缀在那三个少年的身后。
吉良吉影的世界已经收缩到只剩下前方那个矮胖的初中生,以及他手中那个仿佛散发着不祥光芒的棕色纸袋了。而周围的街景、行人、声音都化为了模糊的背景板,唯有那个目标清晰得刺眼。
他们一路走到了“圣杰曼”烘焙店的门口。
那两个高中生似乎打算进店,吉良吉影用眼角的余光瞥见,但此刻他根本无暇他顾了。
只见那个初中生在店门口停下了脚步,对着那两个高大的同伴晃了晃手里的纸袋,语气带着点理所当然:“我在门口等你们好了。”
好机会。
吉良吉影的心脏猛地一跳。
目标落单,环境虽然不算绝对隐蔽,但行人匆匆,未必会注意到一个短暂的接触。
他的眼神锐利起来,如同锁定了猎物的猎食者,他维持着看似随意的步速,继续靠近,大脑飞速计算着距离和时机。
怎么办,看来只能硬抢了。
这个选项带着风险,但他别无选择。
而且最好是在不被发现的情况下抢回来,这样是最好的结果了。
现在吉良吉影只是需要一个瞬间,一个对方注意力分散的瞬间,或者干脆利用速度和对方体型上的差距,夺过纸袋立刻混入人群。
只要把它拿回来,后续的麻烦……总有办法处理。
他微微加快了步伐,鞋底与地面接触的声音几乎被街道的嘈杂吞没。
他与对方的距离在缩短,五米,三米……他的手微微抬起,肌肉紧绷,准备在下一秒钟出手,目标直指那系着自己命运之绳的纸袋。
就在他的指尖几乎要触碰到那粗糙的纸袋表面时——
“胖重!你小子真够走运的耶!”
一个洪亮的、带着羡慕嫉妒恨语气的声音猛地炸响,如同惊雷般劈开了吉良吉影高度集中的行动意图。是那个身材比较壮硕的高中生,他已经从店里出来了,正朝着初中生喊道。
吉良吉影的动作硬生生僵在半空,他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脏几乎要跳出胸腔,一股混合着极度懊恼和暴戾的情绪瞬间冲上头顶。
他强行控制住几乎要失控的表情和动作,那只伸出的手以一种极不自然的角度迅速收回,插进了西装裤袋里,顺势将身体转向旁边的店铺橱窗,假装被里面的商品吸引,成了一个驻足观看的“路人”。
但他的整个身体侧面,包括眼角的余光,依旧死死地锁定在胖重和他手中的纸袋上。
该死……
他在内心无声地咆哮。
偏偏在这种时候吗!
那个梳着夸张飞机头的高中生也一脸沮丧地跟着走了出来,抱怨道:“‘圣杰曼’的三明治已经卖光了,可恶。”他的声音里充满了错过美味的失望。
叫胖重的初中生闻言,那张圆脸上顿时露出了毫不掩饰的、近乎幸灾乐祸的笑容,他故意拖长了语调:“是哦——已经卖光了吗?”他炫耀般地再次甩了甩手里的纸袋,那动作在吉良吉影看来,每一次晃动都像是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跳舞似的,“真可怜你们没得吃呐,”他语气贱兮兮地提议,“不然我这个用一万元卖你们?”
吉良吉影站在橱窗的阴影里几乎要冷笑出声,那里面装着的东西,其价值岂是金钱可以衡量的。
这想法不过闪烁了片刻就又集中了自己的精神,他能感觉到自己的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沿着鬓角缓缓滑落。
这种完全脱离掌控、被动等待的感觉,让吉良吉影极度不适,甚至感到一丝生理性的反胃。可他必须忍耐,必须等待下一个时机。
那三个少年显然没有意识到自己正站在何等危险的边缘,他们开始了典型的、在吉良吉影看来毫无营养的学生闲聊。
话题跳跃着,从抱怨另一家便当店“暖暖亭”的便当又便宜分量又少,根本吃不饱,到八卦一个名叫“康一”的家伙和他的女朋友“山岸由花子”在学生餐厅里“甜蜜”吃饭的场景。
康一……山岸由花子……
吉良吉影的记忆力极好,将这些无意中听到的名字和信息自动归档,但这并非出于兴趣,而是一种本能。不过他在听到“甜蜜吃饭”这个描述的时候,一种扭曲的、强烈的不公平感猛地攫住了全身。
明明……明明此刻我也应该是和“她”一起,在安静地享用午餐……
即使那个东西已经开始散发异味,即使已经到了该分手的时候,但那至少是在他掌控之下的、属于他的宁静时光。总比现在这样,像个卑劣的跟踪狂,狼狈地跟在三个无知少年身后,提心吊胆地窥伺着自己那不可告人的秘密要好上一万倍!
他们的闲聊还在继续,又扯到了中学部体育用品室里似乎藏有很多可以免费喝的饮料,还在说今天是谁的生日……
吉良吉影强迫自己分散一部分注意力去记忆这些琐碎的信息,尽管它们此刻看来毫无用处。
但是否真的毫无作用……他更习惯于把这些临时信息在事情彻底解决且确定没有后续后作正式归类。
他的脚步随着那三个停在店门口闲聊的少年而再次停驻,像一尊被钉在路边的雕像,只有剧烈起伏的胸腔和冰冷锐利的目光,泄露着他内心的惊涛骇浪。
时间在煎熬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终于,那两个高中生似乎放弃了跟随胖重到他口中的体育用品室享用免费饮料的打算,他们互相招呼着,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嘴里还在讨论着要去哪里解决午餐还有其他的话题。
走了……
吉良吉影的精神为之一振。
他看着胖重独自一人留在“圣杰曼”门口的不远处,而那两个高大的身影逐渐汇入远处的人流。
好……现在大概就是“单独行动时间”吧。
吉良吉影的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寒光。
看来又个好机会。
周围没有其他人特别注意这边,胖重似乎还在和已经走远了的两个人道别……
就是现在!
吉良吉影不再犹豫,如同蓄势待发的猎豹,从橱窗的阴影处猛地迈出脚步。
他动作迅捷而无声,身体微微前倾,右手再次伸出,五指张开,目标明确——那个近在咫尺的、该死的纸袋!
他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即将夺回控制权的兴奋与决绝。
这一次,绝不能失手!
可命运的齿轮似乎总是在最关键的时刻错位。
就在吉良吉影的手指即将再次触碰到那梦寐以求的纸袋提手,几乎能感受到粗糙纸张的纹理时,站在他前方的胖重却毫无预兆地猛地一个转身。
吉良吉影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的身体在大脑发出明确指令之前已经做出了极限反应——强行刹住前倾的趋势,腰部发力,试图将探出的身体拉回垂直状态,这动作仓促而别扭,让他失去了最佳的平衡点。
砰。
一声沉闷的轻响,胖重敦实的身体结结实实地撞在了吉良吉影还没来得及完全收回的腿上。
时间仿佛在吉良吉影的感知中被无限拉长、放缓。
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棕色的纸袋因为碰撞的惯性,从自己的手指尖脱出,划出一道短暂而令人绝望的弧线,离他竭尽全力伸出的手越来越远……即使他将手臂伸展到极限,那短短几厘米的距离也如同天堑,无法逾越。
纸袋落下的轨迹,在他眼中如同慢镜头播放,每一个飘动的棱角都清晰无比,带着嘲弄的意味。
下一刻,失衡的力道作用在两人身上。吉良吉影和胖重同时向后踉跄了一步,才勉强稳住了身形,没有难堪地摔倒在地。
胖重显然也吓了一跳,他先是下意识地紧紧抱住了差点脱手的纸袋——这个动作让吉良吉影的心又是一沉——然后才抬起头,看向被自己撞到的人。
他呼出一口气,圆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倒是很有礼貌地对着吉良吉影微微鞠了一躬,语气带着点后怕和不好意思:“抱歉差点撞到你,我一个分心没看前面,对不起。”
说完,他似乎并未将这个小插曲放在心上,也没等吉良吉影回应,便抱着那个至关重要的纸袋,转身朝着人行道的另一边,小跑着离开了。
吉良吉影僵在原地,没有回应那句道歉,甚至没有去看胖重跑开的方向,他的全部感官都聚焦在刚才那失之交臂的触感上,聚焦在那个再次从眼前溜走的纸袋上。
又错过了……
一股冰冷的、带着铁锈味的挫败感从喉咙深处涌上。他的眉头紧紧锁在一起,额头上沁出的汗水更多了,沿着鬓角滑落,带来冰凉的痒意,他却无暇顾及。
短暂的空白和愤怒之后,吉良吉影的大脑被迫再次高速运转起来,分析着眼前更为严峻的形势。
这下糟了。
虽然和朋友分开,但按照刚才他们闲聊的内容……他是准备回学校去了。
他回忆起那几个人提及的中学部体育用品室以及胖重此刻奔跑的方向。
是打算在学校里吃午餐的吧。
学校——那是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充满了好奇的眼睛和无处不在的、麻烦的成年人,一旦那个纸袋在那种地方被打开……
怎么办?
这个问号在自己的脑海中回荡,但与其说是疑问,不如说是一种对极端不利局面的确认。虽说在心里想着怎么办,但吉良吉影的身体已经先于意识做出了决定。
几乎没有任何停顿,吉良吉影再次迈开了脚步。
他牢牢地跟在胖重身后,保持着一段不至于跟丢、又不会引起对方警觉的距离,目光如同焊死了一般,锁定在前方那个奔跑的矮胖身影和那个随着跑动而摇晃的纸袋上。
穿过几条街道,周围的景物逐渐变得熟悉——是学校区的氛围。最终,胖重的身影消失在了一所中学——葡萄丘学园中学部的校门内。
吉良吉影的脚步在校门外不远处停了下来,他站在人行道的边缘,仿佛面前有一道无形的界限。
抬起头,他看向那栋不算新也不算旧的校舍,铁栅栏的大门敞开着,偶尔有穿着同样校服的学生进出。校园里传来隐约的喧闹声,那是属于青春和集体的活力,却与此刻的心境格格不入,甚至让他感到一种本能的排斥和危险。
吉良吉影就这样站着,西装笔挺,外表看起来依旧冷静从容,像一个偶尔路过此地、驻足片刻的普通上班族而已。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胸腔里的心脏正以前所未有的沉重节拍敲打着肋骨,冰冷的汗水已经浸湿了他衬衫的后背。
他朋友好像叫他“胖重”。
那个名字被他从短暂的对话中提取出来,如同刻印在脑海中。
那小鬼一定会在几分钟之内打开那个纸袋。
这个认知带来了几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下真是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