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如同一口烧红的铁锅。毒辣的日头炙烤着青石板路,蒸腾起扭曲的热浪,空气黏稠得仿佛能拧出水来。蝉鸣声嘶力竭,织成一张令人窒息的噪音大网,笼罩着徐家那方被两道褪色丧幡和衙役冰冷视线箍死的院落。院角腰机上那单调执拗的“咯噔——哐当——”声,日复一日,如同嵌入骨髓的针,刺穿着沉闷的死寂。
徐弘祖坐在母亲身边的小杌子上,脊背挺直,汗水早已浸透了他宽大的旧褂子,紧贴在单薄的脊梁上。他的手指因长时间分理紧绷的经线而红肿破皮,指尖缠绕着粗糙的棉线,每一次拨动都带来细密的刺痛。侯大刻毒的嘲讽和贪婪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不时扫过这织机旁的母子二人,每一次都像鞭子抽在徐弘祖绷紧的神经上。他强迫自己低头,目光死死锁住那灰白的经纬,将翻腾的恨意和屈辱,连同汗水,一起砸进这寸寸粗粝的布匹里。母亲那沉静如渊、却蕴含着千钧重压的“忍”字,已化作无形的烙印,深深刻入他的骨髓。
“哐当!”一声格外沉重的打纬声,打断了徐弘祖近乎麻木的专注。
他抬起头。王孺人停下了手中的梭子,目光越过织机,投向院门方向。那里,侯大正腆着肚子,摇着新买的折扇,与换岗的衙役头目低声谈笑,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衙役头目接过侯大递过去的一小串铜钱,掂了掂,塞进怀里,拍了拍侯大的肩膀,脸上露出心照不宣的笑容。
王孺人收回目光,极其自然地侧过身,仿佛只是整理了一下卷布轴。她粗糙的手指,在徐弘祖分理经线的手背上,极其轻微地、却带着不容错辨的力道,点了三下。
徐弘祖浑身一僵!一股电流般的战栗瞬间窜过脊背!他猛地看向母亲。王孺人却已重新推动梭子,目光专注,仿佛刚才那微小的接触只是错觉。但那三下轻点,如同三道烙印,瞬间点燃了徐弘祖沉寂多日的心火!那是信号!是母亲在死水般的囚禁中,为他凿开的第一个缝隙!
他的心脏狂跳起来,几乎要撞破胸膛!他强迫自己低下头,继续分理经线,指尖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目光的余光,死死锁住院门口侯大与衙役头目勾肩搭背的身影,以及他们腰间晃荡的钥匙串。一个模糊而疯狂的念头,如同藤蔓般缠绕上他的心脏。
机会在三天后的黄昏降临。闷雷在铅灰色的天边滚动,酝酿着一场迟来的暴雨。空气更加粘稠压抑。侯大因“盘点账目”(实为清点搜刮来的财物)耗神,又灌了几杯劣质烧酒,早早便霸占了上房,鼾声如雷。当值的衙役靠在院墙根,抱着铁尺,脑袋一点一点地打着瞌睡。
王孺人依旧端坐机前,织机声节奏未变,仿佛亘古不变。徐弘祖放下手中理了一半的经线,起身走向角落的水缸,舀起一瓢冷水,仰头灌下。冰凉的水流暂时压下了心头的燥热。他放下水瓢,脚步看似随意地朝院门方向挪动了几步,目光不经意地扫过那打盹衙役腰间——那串黄铜钥匙,正随着他轻微的鼾声,在腰带上一晃一晃。
时间仿佛凝固了。汗水顺着徐弘祖的鬓角滑落,滴在滚烫的青砖上,“滋”地一声轻响。他屏住呼吸,身体绷紧如弓弦,所有的感官都提升到极致。就在那衙役鼾声稍顿、头颅猛地向下一沉、即将惊醒的瞬间!
徐弘祖动了!
他的动作快如狸猫,却又轻似飘羽!一个矮身滑步,如同鬼魅般贴近那衙役身侧!左手如电探出,食指中指精准无比地夹住那串钥匙中最大的一枚——院门锁钥!同时右手在衙役因瞌睡而松垮的腰带上一拂,一枚沉甸甸的、边缘带着缺口的洪武通宝铜钱已悄然落入掌心!整个过程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那衙役只是含糊地嘟囔了一声,脑袋歪向另一边,鼾声再起。
钥匙入手冰凉,带着铁器的腥气。铜钱粗糙的边缘硌着掌心。徐弘祖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喉咙!他不敢有丝毫停留,借着阴影的掩护,迅速退回到织机旁,将钥匙和铜钱飞快地塞进自己破旧的鞋帮夹层里。做完这一切,他才发觉自己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一片冰凉。
他重新拿起经线,手指依旧颤抖,但这一次,却是因为一种混合着巨大恐惧和隐秘兴奋的战栗。他偷偷看向母亲。王孺人依旧专注地推动着梭子,仿佛对身后发生的一切毫无察觉。只有在她侧脸对着油灯的一瞬,徐弘祖似乎捕捉到她紧绷的唇角,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快得如同幻觉。
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彻底吞没了最后一点天光。暴雨终于倾盆而下,豆大的雨点砸在瓦片上、青石板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织成一片混沌的雨幕,也掩盖了世间一切细微的声响。
徐弘祖蜷缩在草席上,紧闭双眼,呼吸均匀,仿佛已陷入沉睡。黑暗中,他的耳朵却如同最敏锐的猎犬,捕捉着屋外的动静——侯大如雷的鼾声,雨水冲刷瓦片的哗啦声,以及……院墙外那单调重复的、衙役巡夜时铁尺偶尔磕碰墙壁的轻响。
时间一点点流逝。当巡夜衙役的脚步声在暴雨声中第三次远去,渐渐消失在巷子尽头时,徐弘祖猛地睁开了眼睛!黑暗中,他的眸子亮得惊人,如同两点寒星。
他无声地翻身坐起,动作轻捷得如同狸猫。没有点灯,他摸索着穿上早已准备好的、一件半旧的深灰色短褐,将裤脚仔细扎紧。然后,他蹲下身,从鞋帮里摸出那枚冰冷的钥匙和那枚带着缺口的洪武通宝。钥匙的轮廓硌着他的掌心,带来一种踏实的冰冷感。
他赤着脚,悄无声息地走到门边,侧耳倾听。母亲的呼吸声在里间平稳而悠长。他深吸一口气,压下狂跳的心脏,极其缓慢、极其小心地拨开门闩。老旧的门轴发出一声极其细微的“吱呀”声,瞬间被屋外震耳欲聋的雨声吞没。
冰冷的雨水夹杂着风,瞬间扑打在他脸上。他像一条滑溜的泥鳅,闪身而出,反手将门虚掩。暴雨如注,天地间一片混沌的黑暗。他毫不犹豫地扑入这狂暴的雨幕之中,冰凉的雨水瞬间浇透全身,却让他滚烫的头脑为之一清!
凭着白日里在织机旁无数次用目光丈量和记忆的方位,他如同一道融入夜色的灰影,贴着湿滑冰冷的墙壁,快速而无声地潜行到院门边。沉重的木门在暴雨中显得更加高大。他掏出那枚冰冷的钥匙,摸索着插入锁孔。
“咔哒!”
一声轻微的机括弹响,在震耳欲聋的雨声中几不可闻,却如同惊雷炸响在徐弘祖耳边!成了!
他用力推开一道仅容一人侧身而过的缝隙,闪身而出!冰冷的雨水和自由的、带着泥土腥气的夜风瞬间将他包裹!他不敢停留,甚至不敢回头看一眼那囚笼般的院落,一头扎进被暴雨冲刷得空无一人的、漆黑泥泞的巷弄深处!沉重的院门在他身后悄然合拢,锁舌滑入锁孔的声音,彻底淹没在无边的雨夜。
冰冷的雨水如同鞭子抽打在脸上、身上,脚下是深一脚浅一脚的泥泞。徐弘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冷和疲惫,一种近乎狂野的兴奋和逃离樊笼的激越在他血脉中奔涌!他像一头被囚禁太久、终于挣脱锁链的幼兽,在黑暗和暴雨中全力奔跑,朝着兄长徐弘禔可能出现的、那个藏匿着无数秘密与危险的——江阴县城的方向。
雨势在黎明前渐渐收歇,只留下满地泥泞和湿漉漉的、仿佛被洗刷过的灰白天色。江阴县城的轮廓在晨曦微光中显现出来,如同蛰伏的巨兽。低矮的城墙爬满了青苔,城门洞开,进城的挑夫、菜农、小贩排成了长队,守门的兵丁抱着长矛,睡眼惺忪地呵斥着,偶尔不耐烦地用矛杆戳戳那些动作稍慢的行人。
徐弘祖混在进城的人流中。他浑身湿透,沾满泥浆,头发贴在额头上,脸色苍白,嘴唇冻得有些发紫,看上去就像一个赶了夜路、狼狈不堪的乡下穷小子。他低垂着头,缩着肩膀,尽力让自己看起来更加不起眼。那枚带着缺口的洪武通宝,被他紧紧攥在手心,粗糙的边缘硌得生疼,却带来一种奇异的安心。
顺利通过城门盘查(或者说,根本无人留意他这样不起眼的小角色),县城的气息扑面而来——汗味、牲口粪便味、隔夜馊水味、刚出炉烧饼的焦香、劣质脂粉味……种种气味混合着清晨的潮湿,形成一种独属于市井的、浑浊而鲜活的生命力。
街道狭窄而拥挤,两侧是鳞次栉比的店铺和挑着担子沿街叫卖的小贩。青石板路被雨水冲刷得光亮,倒映着匆匆的行人和店铺招幌。茶馆门口热气腾腾,跑堂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铁匠铺里传来叮叮当当的打铁声,火星四溅;布庄伙计正费力地卸下厚重的门板;空气中飘荡着油条、豆浆、肉包子的香味,勾引着行人的馋虫。
徐弘祖如同一条初次游入陌生水域的小鱼,谨慎而紧张地游弋在这片喧嚣的海洋里。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筛子,飞快地扫过每一个角落,每一张面孔,捕捉着任何可能与“侯大”、“张师爷”、“黑三”、“盗匪”相关的蛛丝马迹。他牢记母亲最后的叮嘱:多看,多听,多想。少言,慎行。像影子一样融入这市井的喧嚣。
他首先来到南门码头附近。这里是消息的漩涡,三教九流汇聚之地。浑浊的运河水带着特有的腥气,码头上停泊着大大小小的木船,桅杆如林。光着膀子、皮肤黝黑的脚夫喊着号子,扛着沉重的麻袋、米包、盐箱,踩着颤巍巍的跳板,在船与岸之间穿梭,沉重的脚步将泥泞的地面踩出深深浅浅的脚印。监工的胥吏抱着账簿,尖声吆喝着,手中的皮鞭不时在空中甩出脆响。空气中弥漫着汗臭、鱼腥、桐油和劣质烟草的味道。
徐弘祖缩在一个堆放破渔网的角落,竖起耳朵。
“听说了吗?前几日白荡河上游沉了条漕船!他娘的,一船新米全喂了王八!”“嘘!小声点!知道是谁家的船吗?张扒皮小舅子挂名的!”“怪不得这两天码头上的‘水耗子’(指稽查)跟疯狗似的,见谁都咬!原来是丢了孝敬……”“丢米?我看是‘水耗子’们自己监守自盗,报个沉船糊弄鬼吧!这年头,漕河上哪条船不夹带点‘私货’?心照不宣罢了!”“少说两句!小心隔墙有耳!没看见那边几个‘扛大个儿’(指码头帮派打手)眼神不对吗?”
几个蹲在岸边抽烟歇脚的苦力低声议论着,语速很快,夹杂着大量徐弘祖听不懂的黑话切口(如“水耗子”、“扛大个儿”)。他努力记下“张扒皮小舅子”、“漕船沉没”、“监守自盗”这几个关键词,又暗暗留意那几个在码头边缘游荡、眼神凶狠、胳膊上刺着青黑色鱼纹的壮汉(“扛大个儿”)。
接着,他来到码头附近一家最热闹的茶馆——“四海春”。茶馆里人声鼎沸,汗味、茶香、劣质烟草味、还有跑堂伙计的吆喝声混杂在一起,几乎要将屋顶掀翻。三教九流混杂:穿着绸衫摇着折扇的闲汉、风尘仆仆的客商、戴着瓜皮帽的账房先生、神情疲惫的走船汉子,甚至还有几个穿着号衣、腰挎铁尺的衙役班头,正跷着二郎腿喝茶。
徐弘祖花了两个铜板(侯大“赏”他买早点的钱省下的),在最角落、靠近后门的一张油腻小桌旁坐下,要了一碗最便宜的粗茶沫子。茶汤浑浊苦涩,他却浑不在意,全部心神都集中在耳朵上。
“……嘿!要说这江阴地界,如今谁最威风?除了县太爷,那就得数户房的张师爷!”邻桌一个长着酒糟鼻的闲汉,唾沫横飞地对同伴说道,“侯大知道不?就那个南旸岐徐家的豪奴!如今可是抖起来了!替张师爷打理着好几处‘买卖’呢!听说前两天还跟‘黑三爷’的人一起在‘醉仙楼’喝花酒!啧啧,那排场……”
“黑三爷?”同伴压低声音,“就是城外芦苇荡里那位……?”
“嘘!”酒糟鼻紧张地左右看看,声音压得更低,“可不就是他!手底下养着几十号亡命徒,专干些没本钱的买卖!听说跟县里好些个‘爷’都有勾连!侯大能搭上这条线,背后没张师爷点头?鬼才信!”
徐弘祖的心猛地一沉!侯大!黑三!张师爷!这三个名字如同毒蛇般缠绕在一起!他死死捏紧了粗陶茶碗的边缘,指节发白。
这时,茶馆中央临时搭起的小台子上,一个穿着半旧长衫、手拿折扇的说书先生清了清嗓子,醒木“啪”地一拍!喧闹的茶馆顿时安静了几分。
“列位看官!今日不说那前朝旧事,单表一桩本县新近发生的奇冤!话说那南旸岐,有一徐姓乡绅,为人耿介清高……”说书先生抑扬顿挫的声音响起,讲的赫然是徐有勉遇害、王孺人被诬的故事!只是故事被刻意扭曲:徐有勉成了“不知变通、得罪胥吏豪强”的迂腐书生,王孺人则成了“因丧夫之痛而失心疯、杀子伤仆”的疯妇!而侯大,则被描绘成“忠心护主、反遭主母毒手”的义仆典范!
“……可怜那侯忠仆,一片赤心,却落得个断腕重伤!幸得青天大老爷张师爷明察秋毫,主持公道!将那疯妇禁足,令忠仆暂管家业,以待后效!这正是:清浊难辨风波恶,忠奸颠倒鬼神惊!欲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醒木再次“啪”地一拍!
茶馆里顿时响起一片嘈杂的议论声。“啧啧,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那徐王氏看着挺体面一人……”“哼,我看未必!徐老爷平日待人如何,南旸岐谁不知道?定是那张师爷和那侯大……”“噤声!你不要命了?!没听见说书先生都说了,是青天大老爷明断!”“就是!一个妇道人家,杀自己亲儿子?这种事都干得出来,还有什么做不出?我看张师爷判得对!”
听着这些被刻意引导的议论,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恶意和颠倒黑白,徐弘祖只觉得一股热血直冲头顶!愤怒和屈辱几乎要将他点燃!他死死咬着牙,指甲深深陷进掌心,才强忍住掀桌怒吼的冲动。他猛地灌了一大口苦涩的茶沫子,冰冷的液体勉强压下了喉头的腥甜。
他不能再待下去了。说书先生那番颠倒黑白的言辞,如同毒药,侵蚀着他的理智。他放下两个铜板,低着头,如同一条受伤的鱼,快速挤出喧闹的茶馆,重新投入湿漉漉的街道。
他需要更有价值的情报,需要找到兄长徐弘禔!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回忆着母亲和兄长偶尔提及的、徐弘禔可能混迹的地方——码头苦力聚集的窝棚区、城西鱼龙混杂的骰子巷外围、还有那些专做“夜香”(收粪)、“倒泔水”等下等营生人聚集的肮脏角落。
他像幽灵般在迷宫般的街巷里穿行,避开那些眼神不善的地痞和巡街的衙役。在一条堆满垃圾、散发着浓烈恶臭的死胡同口,他看见几个衣衫褴褛、形容枯槁的半大孩子,正围着一个破瓦罐,用树枝拨弄着里面一点可怜的残羹冷炙。其中一个身形瘦高、动作却异常敏捷的男孩引起了他的注意。那男孩脸上脏得看不清五官,唯有一双眼睛,警惕而灵活,像黑暗中的猫。他腰间挂着一个用草绳系着的、边缘磨得发亮的破葫芦,那葫芦的形状……徐弘祖心头猛地一跳!他记得大哥徐弘禔也有一个几乎一模一样的旧葫芦,是小时候爹给的,一直贴身带着!
徐弘祖的心跳骤然加速!他强压激动,装作路过,在不远处一个卖馄饨的挑子旁蹲下,假意看老板下馄饨,目光却死死锁住那个瘦高男孩。
机会很快来了。一个满脸横肉、敞着怀露出胸毛的壮汉(显然是这一带的混混头子)摇摇晃晃地走进死胡同,一脚踢翻了那个破瓦罐,残羹剩饭撒了一地。他指着那群惊恐的孩子破口大骂:“小杂种!谁让你们在这刨食的?这片儿是老子的地盘!交‘孝敬’了吗?”
孩子们吓得瑟瑟发抖,缩成一团。那瘦高男孩却猛地抬起头,眼中闪过一丝与其年龄不符的狠厉,下意识地护在了其他孩子身前。
“嘿!还有个刺头?”壮汉狞笑着,蒲扇般的大手就朝男孩脸上扇去!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一道灰色的身影如同猎豹般从馄饨摊旁窜出!是徐弘祖!压抑了太久的怒火和见到疑似兄长的激动,在这一刻化作了行动!他没有选择硬拼,而是利用速度,在壮汉巴掌即将落下的瞬间,一个极其刁钻的矮身滑步,贴近壮汉身侧,肩膀狠狠撞在对方脆弱的肋下!
“呃啊!”壮汉猝不及防,肋下剧痛,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身后的垃圾堆上,臭气熏天!
“操!哪来的小杂种敢管闲事?!”壮汉恼羞成怒,咆哮着扑了上来!拳风裹着汗臭和酒气!
徐弘祖眼中寒光一闪!他牢记着父亲生前请武师教导的基础拳脚,更记得母亲“藏锋”的告诫。他没有硬接,身体如同风中杨柳般向后一仰,险险避开那记重拳,同时脚下使了个绊子!
壮汉本就下盘不稳,又因肋下疼痛,被这一绊,顿时重心失衡,“噗通”一声,结结实实地摔进了旁边一个积满污水的泥坑里!污水四溅!
“哈哈哈!”死胡同里的孩子们爆发出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
壮汉在泥坑里挣扎着爬起来,浑身恶臭,狼狈不堪,指着徐弘祖和那群孩子,气得浑身发抖:“好!好小子!有种别跑!老子记住你了!你们都给老子等着!”他色厉内荏地吼了几句,显然也知道自己此刻形象太糟,再纠缠下去更丢人,只得骂骂咧咧、一瘸一拐地逃走了。
徐弘祖松了口气,后背也被冷汗浸湿。他转过身,看向那群孩子。那个瘦高男孩走上前,脏兮兮的脸上带着感激和警惕,上下打量着徐弘祖,声音有些沙哑:“谢了,兄弟。哪条道上的?面生得很。”
徐弘祖看着他那双熟悉的、带着野性和警惕的眼睛,更加确定了几分。他深吸一口气,没有直接回答,而是从怀里摸出那枚带着缺口的洪武通宝,摊在手心,递到男孩面前,压低声音,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
“南旸岐的桑叶落了,河边的石头记得水声。”
这是他离家前,母亲反复叮嘱的接头暗语!前半句指代徐家桑园血案,后半句暗指徐弘禔熟悉白荡河地形!
那瘦高男孩浑身猛地一震!如同被雷电击中!他死死盯着徐弘祖手心那枚带着缺口的铜钱,又猛地抬头,锐利的目光如同刀子般刮过徐弘祖苍白而带着熟悉轮廓的脸!他脏污的脸上肌肉剧烈地抽动着,眼中瞬间爆发出难以置信的狂喜、巨大的悲痛,以及一种死里逃生般的激动!他一把抓住徐弘祖的手腕,力道大得惊人,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颤抖变形,几乎不成调:
“你……你是……弘祖?!娘……娘她怎么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