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了响水沟三周,终于把这里的春天盼到了。
一连串的晴天,河两边的柳树已经冒出了嫩芽,风一吹,柔软的枝条轻轻摇曳。
花也开了。院落里的杏花、桃花次第盛放,粉的、白的,远远望去像一层薄薄的云挂在枝头。
卫生所的日子,却因为这股春意反而更忙碌了。
不知道是因为村民们听说新来了三位从县上调来的医生,还是因为冬天的冷气让感冒与旧疾频发,我们几乎没有停下过。
我和蓉蓉被安排的夜班是分开的,她多半和林琛搭班,我则和石永安一组。
久而久之,我们这四人小分队的配合也越来越默契。常常是病人一多,我们互相看一眼,就知道该怎么分工,谁去写病例,谁去看孩子,谁去开方,谁去调药。
不上夜班的时候,我和蓉蓉总喜欢留在办公室多待一会儿。
卫生所的医书不多,可我们几乎要把每一本都翻烂了。
虽说我们学的是精神科,但眼下要做的却是全科大夫——儿科、妇产科、甚至基础的外科、药剂科、检验科,什么都得懂,什么都得上。
我常常把记忆里现代那些亲戚长辈们的治疗方式一一过一遍:内科的妈妈、妇产科的二姨、检验科的舅舅、外科的舅妈、儿科的小姨……我全都在脑海里模拟一遍,再拿来和蓉蓉讨论。
好几次,我一边回忆一边画图解释,蓉蓉听得两眼放光,连连点头,最后忍不住拍手笑,说:“你简直太厉害了!你怎么能想到这么多办法?”
我总是笑而不语。
这个年代,药物短缺,很多现代早就淘汰的药在这里依旧是主流,更多的是我们想用的药——根本还没被研发出来。
但医学的核心万变不离其宗,诊断的原则、治疗的原理并没有变。
哪怕是心理学——在这里更是个无人问津的冷门,可偏偏在我们手里起了大作用。
病人打针怕痛、吃药犹豫、住院焦虑,我几句轻松的话,反而能让他们卸下心防。
“想法就是这样,大家明白了吗?”蓉蓉清脆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
她正站在黑板前,板书上写着“诊巡下乡”几个大字。这是我们季度会议的主题。
这是我提议的,每到季度初,便要全所开会,把目标、计划、方案、指标都讲明白,让大家心里有数。
记得那晚在家里,我把这个想法和蓉蓉说起,她笑得直拍床板,说我简直是“能中状元”的天才。
如今我们卫生员办公室里坐满了人,连带着玉琴也抱着舒霖坐在后头,一边听一边逗孩子。
窗外的杏花正开得热烈,微风一吹,花瓣簌簌落下,飘进来几片,轻轻落在桌上。
“明白!”台下陆续传来回应。
我坐着环视了一圈,清了清嗓子,说:“关于走访,每组分工都明确了吗?需不需要我再确认一遍?”大家齐齐点头。
这是蓉蓉的主意。
春天到了,天气渐暖,正是走访巡诊的好时机。她提议把全村的每一户都走一遍,确保没有被遗漏的病患,也能提前发现隐患。
为了保护隐私,我们还制定了“定期上门治疗”的方案。每组两到三人,男女搭配,名单是我和蓉蓉反复斟酌才定下来的。
除此之外,我们还增加了卫生所宣讲会的频率,内容从防疫知识、儿童保护,到女性健康、心理疏导、饮食营养,甚至地质灾害的防范,都纳入其中。
这部分由玉琴负责,她在城关镇的宣讲经验极为丰富。这三周,她不仅培训了所有人如何做档案记录,还教大家怎么分类、归纳,总结能力提升了一大截。
等蓉蓉讲完,我起身接过,走到黑板前。
玉琴抱着舒霖先行出了门,蓉蓉也跟在后头。我当然知道她们干嘛去了,冲她们点点头。
“宣讲会之后,预计我们所里的人流量会迎来一波高峰,病人看诊的主题也会跟着宣讲内容有所偏移。大家要提前做好准备,遇到相关病例要有底气。”我顿了顿,扫视台下,“这三周里,我和郭姐仔细观察了大家的工作情况,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擅长和短板。根据这些,我们重新安排了这个季度的排班,确保每个领域能发挥最大优势。”
台下有人笑着喊:“何姐厉害!这些都是怎么想到的?”
我挑眉,半开玩笑地说:“不然我怎么能坐稳这个‘何姐’的位置?”
我继续点名:“林琛。”
“到!”
“你最擅长内科和检验科,今后要多帮大家补上这一块。”
“石永安。”
“在!”
“你是我们所里为数不多精于外科的,很多手术和处理都得靠你。”
我正色道:“我之所以说这些,是希望大家都能清楚自己的优势,最大限度发挥价值。三周以来,我每天都很开心能和你们一起共事,这是缘分。你们的努力,我都看在眼里。我们一起,把响水沟的卫生所办得更好。”
掌声骤然响起,热烈而真诚。
我举手示意安静,继续说:“还有一件事。马上我们所里会来一位新的卫生员,他在外科、内科和心理学方面都很有经验,我相信他会成为大家非常好的搭档。现在郭姐和廖姐已经去接他了,一会儿他进门,希望大家能热情欢迎。”
“没问题!”林琛率先应声,随后全场齐齐点头。
话音刚落,门忽然被推开。
走进来的,是笑意盈盈的蓉蓉,怀里抱着舒霖的玉琴,她们一前一后站开,让出门口的位置。
蓉蓉的声音清脆又带点调皮:“同志们,让我们欢迎新同事——李诚!”
果然,她身后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李诚。
四年不见,他比记忆中更成熟了,皮肤晒得黝黑,身材更壮实,额角的鬓发硬朗,甚至下巴已经有了淡淡的胡渣。
他走进来,神情有些腼腆,却依旧笑着,挥了挥手:“大家好,我是李诚。”
他也看见了我,眼神一顿,随即漾出笑意。
我几乎没有犹豫,径直走了过去,停在他面前,伸出手。
“别来无恙,诚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