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芳芳他们住在这儿?”
下了班后,我和蓉蓉、张熙臣提着大包小包往那栋老楼走。买了水果、牛奶,还有两袋子婴儿用品,都是蓉蓉非要买的。
楼道有点昏暗,灯泡闪了几下才亮起来。我们仨顺着那味儿旧木头楼梯往上走,脚步声在狭窄的楼道里回荡。到了三楼,她家门口,安安静静的,没开灯,也没什么动静。
我们就站在门口等着。
张熙臣轻轻叹了口气,靠在墙上说:“等会儿见到了芳芳,好好说。”
蓉蓉抱着胳膊,冷哼一声:“我和我妹妹有什么好急的?我是不想见到那个人。”说到这儿,她又沉默了一下,语气软了点:“我也是矛盾得很,我既希望那人在家,又不希望他在家。”
我叹了口气,说:“芳芳现在就是陷在爱河里,人一陷进去就没什么理智。你好好劝劝她吧,别吵。”
张熙臣忽然低声道:“诶——”
我们顺着他的视线往楼下看,只见楼下院子里,芳芳正抱着个小女孩往楼门口走。
“娇娇都长这么大了。”我正感慨着,忽然听见蓉蓉倒吸一口气。
我也愣住了——芳芳的肚子,微微隆起。
她……又有了?
她一手抱着孩子,一手拎着菜篮,挺着肚子,慢慢往楼上走,身影瘦瘦的。
蓉蓉脸色一变,骂了句:“混蛋。”说完就一头冲下楼。我和张熙臣立马跟了上去。
楼道回声“咚咚”地响,蓉蓉已经冲到一楼,在一楼和二楼的转角处跟正往上走的芳芳撞了个正着。
“——三姐?”芳芳愣在那儿,眼神里满是不可置信。她抬头一看,又看见我们俩正往下走,张熙臣手里提着袋子,我跟在他旁边。
“来就来嘛,还买这么多。”芳芳勉强笑了下。
蓉蓉一句话没说,直接上前接过她手里的菜。张熙臣自然地接过去。
蒋娇娇倒也乖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她快一岁半了,脸圆嘟嘟的,头发贴着额头,抱在怀里软软的。
蓉蓉眼神里全是心疼,忙着去扶自己妹妹,倒忘了打招呼。
芳芳笑了笑,对孩子说:“这是你三姨、三姨夫,那位是你棠姨。”
“——三姨、三姨夫好,棠姨好。”蒋娇娇的嗓子奶声奶气的。
张熙臣笑着伸手:“娇娇,让姨夫抱抱,好吗?”
小姑娘大方极了,双手一伸,就让他接过去。
“走吧,先上楼。”蓉蓉扶着芳芳,慢慢上台阶。
“你……啥时候有的啊?”我忍不住问。
芳芳没回答,反问:“你们什么时候来的?”
“有两周了。”我说,“前段时间不是传染病严重嘛,就没敢打扰你。”
蓉蓉一句话也没说,只是心疼地盯着妹妹看。她手扶着扶手,轻声道:“为什么不跟我说?”
芳芳苦笑:“我怕你又生气。”
“傻!”蓉蓉低声骂了一句,眼眶却有点红。
到了家门口,芳芳掏出钥匙,打开门。
屋里灯一亮,竟比想象中干净整齐。桌上放着婴儿奶瓶和几只叠好的小衣服,窗台上摆着几盆绿萝。她让我们坐下,自己转身要进厨房。
“你休息吧。”我赶紧拦住她,“你们姐妹俩好好聊,我去做饭。”
屋子不大,厨房和客厅只隔着一道薄墙,我炒菜的声音夹着他们的对话一阵一阵传来。
“为什么不考虑分开?还要……继续这么过?”
“三姐,你知道的,我不想和他分开。再过几年就好了,他只是最近压力太大。他以前不是这样的。”
“那你工作那边呢?”
“还行吧。前阵子让我升职,我没答应。一升职就太忙了,家里谁照顾呢?”
“你傻啊。牺牲掉自己的事业?值得吗?”
“那还能怎样?爸妈在安岳照顾你们,我这边志诚爸妈又……”芳芳的声音越说越低,话没说完。
客厅安静了几秒,只剩下我切菜的“哒哒”声。
我心里也憋着气——这姑娘怎么就这么想不明白呢?一边觉得她可怜,一边又觉得她活该。
印象里,四姨婆一直是温柔得不得了的人,笑起来小梨涡浅浅的,连说话都轻声细语。原来她年轻时竟过得这样苦。
屋里又传来声音,是蓉蓉坚定的语调:“我给你请个护工,白天让人照顾娇娇。你安心去上班,钱我来出。”
“不用了,这是我家的事,我自己来解决。”芳芳拒绝得很快。停顿了一下,她声音低低的:“还不是当初姐夫偏要……”
她没说完,但我听得出那话里带刺。
她怪张熙臣当年把蒋志诚斗下去了。
厨房里的我忍不住放轻手脚,生怕惊动外头。
张熙臣终于出声:“芳芳,不是——”
“你不能只看你男人的结局!”蓉蓉打断他,“你怎么不想想他是怎么对你姐夫的?换位思考的道理,你以前不是最懂的吗?你说以前他不是这样,那你以前又是现在这样的吗?变的何止是他?你自己不是也变了吗?”
“你不能觉得好像我们都欠你的。这个人是你自己选的,是你嫁的。及时止损来得及,但是我们说过多少次,你不听。现在闹成这样,还怪别人?他要真身正不怕影子斜,会落到这种地步?”
“你一意孤行,固执己见……”蓉蓉似乎并没有要停下的打算,我甚至能听到张熙臣去拉她的声音。
“一意孤行,固执己见”
那句话,我在哪儿听过?
啊。
是二姨张瑜之。
她年轻时离过婚。那时候她二十出头,非要嫁一个男人,外公外婆怎么拦都不听。妈妈说外公破天荒地发了天大的脾气。后来我出生二十天,妈妈还在坐月子,二姨突然跑到家里找她。
“那天你二姨一推门进来,整张脸都肿着。”
“你爸当时看不下去了。”妈妈后来讲起那事时,一直很忧伤,“一个人拿着棍子跑去那男人家,跟人家理论。听说你外公外婆也赶去了。”
“然后呢?”我当时问。
“然后啊……”妈妈叹气,“闹得一塌糊涂,回来后你外公外婆气得直拍桌子,一直骂你二姨,拦都拦不住。”
“拉扯了五年,才离了婚。”
难怪那时候外公外婆发那么大的脾气。
原来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女儿的婚姻,而是妹妹当年的影子。
锅里红苕粥还在咕嘟嘟冒泡,香气弥漫。
而屋子里的空气,沉得能听见心跳。
原来有些事,历史真的会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