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远觉得，自己最近简直成了7班的“全职消防员”，而且专灭各种“天才型火灾”。吴明那颗过于发达的大脑cpU刚刚因为过热宕机勉强重启，另一团更加炽烈、也更加原始的火焰——李浩同学，又开始在文化的荒原上左冲右突，眼看就要引火烧身，上演一出“天才篮球少年自焚记”。
这火，是由体育老师点燃的，用的还是双响炮。
那天下课，体育老师像做贼一样把林远拽到体育馆后面的器材室，脸上混合着一种“老子手下要出状元了”的狂喜和“但这状元可能是个文盲”的焦虑。
“林老师！发了！我们要发了！”体育老师声音压抑不住的颤抖，一把抓住林远的手臂，力气大得像是要捏碎他的肱二头肌。
林远吃痛：“张老师……冷静！什么发了？彩票中奖了？”
“比中奖牛逼！”体育老师双眼放光，“省体院！省体院你知道吗？他们的篮球教练，老胡！就是我当年队友！他看了我们上次市里比赛的录像，对李浩那小子……哎哟喂，评价高得不得了！说这小子是个野路子出来的天才，身体素质变态，球感好，意识顶尖，打磨打磨，绝对是国家队苗子！”
林远一听，也真心为李浩高兴：“真的？那可是省体院！李浩知道了吗？”
“知道了！兴奋得昨晚抱着篮球在宿舍楼下跑了十圈！差点被舍管大爷当神经病抓起来！”体育老师笑得见牙不见眼，但下一秒，笑容像被冰箱冻住一样，瞬间垮掉，语气沉痛得如同宣布噩耗，“但是……老胡也明确说了，文化课！文化课是死命令！必须过他们体育生的特招线！就这个数——”
他伸出粗壮的手指，比划了一个数字。
林远在心里快速心算了一下李浩最近几次考试的平均分，脸上的笑容顿时比哭还难看。那分数对于目前的李浩来说，差不多相当于要求他原地起跳，亲吻篮筐——还得是嘴对嘴那种。
“所—以—啊—”体育老师拖长了音调，那双常年握球、布满老茧的手又一次重重压在林远肩上，仿佛要把这项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像钉钉子一样砸进他的骨头里，“球场上的事，交给我！文化课这座大山，林老师！浩哥能不能翻过去，就全靠你这架人肉挖掘机了！组织考验你的时候到了！”
林远感觉自己的肩膀起码矮了三公分。
压力，如同实质般的铅块，塞满了他的胸腔。
该来的总会来。第二天午休，李浩就扭扭捏捏地出现在了办公室门口。他那庞大身躯堵着门的光线，投下一大片阴影，表情却忸怩得像个小姑娘，手指抠着门框，欲言又止。
“哟，浩哥？站岗呢？”林远从一摞作业本里抬起头，习惯性地用他们的江湖黑话打招呼，“哪个不长眼的又惹你了？报上名来，为师去与他理论理论。”
“……没。”李浩瓮声瓮气地应了一声，磨磨蹭蹭地挪进来，站在办公桌前，低着头，用鞋尖蹭着地面，仿佛那地板跟他有仇。他憋了半天，脸都涨红了，才从牙缝里挤出几个零碎的词语：“……那个……大学……教练……说了……分数……”
他语无伦次，但林远瞬间就懂了。他看着眼前这个平时在球场上能用一百种方式把对手气得吐血、眼神永远燃烧着“老子天下第一”火焰的少年，此刻却像只被雨淋湿的大型犬，焦躁，不安，甚至带着点……近乎恐惧的茫然。他在熟悉的领域是霸王龙，但在陌生的知识海洋里，却成了不会游泳的旱鸭子。
林远放下笔，身体前倾，语气平静而认真：“知道了。想冲一把，过那条线？”
李浩猛地抬起头，眼神里闪过一丝凶光，仿佛被这句话激起了斗志，又变回了那个球场上的斗士。他重重一拳砸在自己另一只手的掌心，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冲！必须冲过去！妈的，不就是几分吗？老子拼了！”
那架势，不像要学习，倒像是要上场跟分数线进行一场你死我活的肉搏。
于是，一场代号为“浩哥文化课攻坚战”的史诗级战役，在办公室角落那张吱呀作响的旧书桌上，惨烈地打响了。
林远拿出了当年高考冲刺的劲头，化身人形自走题库+知识点复读机。他从初中的基础开始补起，公式、定理、单词、古文……恨不得把自己的知识体系像拷贝文件一样，直接ctrl+c然后ctrl+V进李浩那颗似乎只对篮球开放的大脑里。
然而，理想很丰满，现实骨感到硌牙。
李浩的大脑神经网络，仿佛是为了高速处理三分线外一步的干拔跳投、篮下梦幻脚步以及秒传空接而专门优化的顶级硬件，但一旦运行起“文化课”这款软件，立刻就出现严重的“排异反应”，cpU占用率100%，温度飙升，随时可能蓝屏宕机。
【场景一：数学的折磨】 林远讲一道最基础的三角函数应用题，关于测量楼高。他画图，列式，唾沫横飞地讲解着Sin 30°等于二分之一，cos 60°又是多少。 李浩瞪着课本上那些歪歪扭扭的符号和数字，眼神开始失焦，逐渐变得空洞而迷茫。他手里那支笔转得像螺旋桨，掉了捡，捡了又掉，第三次掉在地上时，他终于爆发了。 “操！”他低吼一声，不是骂林远，是骂那些符号。他一拳砸在桌子上（幸好收着力，只是让桌上的笔筒跳了一下），“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画符！弯弯绕绕的！有这磨叽的功夫，老子直接爬上去量都量完了！十层楼也量完了！” 林远试图拉回现实：“浩哥，冷静！这和你的投篮抛物线是一个原理啊！角度、力度……” 李浩烦躁地抓着头皮：“投篮靠的是手感！是肌肉记忆！是这里！”他砰砰地捶着自己的胸口和脑袋，“不是这纸上谈兵的鬼东西！它不进这里啊！”他指着自己的太阳穴，表情痛苦。
【场景二：英语的壁垒】 背单词时间。林远让他先背十个。 李浩像念经的超度亡魂，眉头拧成死结，嘟嘟囔囔：“abandon,a-b-a-n-d-o-n, 放弃… abandon… abandon…” 机械地重复了十几遍，书本一合。 林远抽查：“‘放弃’怎么拼？” 李浩瞬间卡壳，眼神飘向窗外，手指无意识地在桌上模拟运球，憋了足足半分钟，脸都憋红了，才不确定地试探：“a…b…d…n…？老师，这字母它……它滑！像抹了油的篮球，抓不住啊！它要是像防守战术图那样画在板上，老子一眼就记住了！这一个个小蝌蚪，它不进脑子！它排斥老子的脑子！”他气得又想去捶桌子，手抬到一半，硬生生忍住了，转而狠狠薅了一把自己的头发。
【场景三：语文的鸿沟】 背诵《出师表》选段。 李浩读得磕磕巴巴，痛苦得龇牙咧嘴，仿佛每一个字都在啃噬他的神经：“先帝创业未半…而中道…中道…崩…崩啥来着？殂！这字念啥？哎哟我去！这诸葛亮写个工作报告咋这么费劲呢！啰里八嗦！直接跟皇帝说‘老板，我要去干曹魏了，公司你看好，等我的好消息’不就完事儿了吗？这谁听得懂啊！” 林远试图解释：“那是奏表！要讲究文采、礼仪和情感……” 李浩几乎要崩溃：“憋屈！太憋屈了！还没有教练在场边骂人‘你个蠢货会不会防守’来得直接痛快！这之乎者也听得我脑仁疼！”
每一次补习，都像是一场对两人精神和肉体的双重酷刑。李浩的耐心槽短得可怜，就像一个超大功率但续航极差的电池。题目看三遍不懂就开始原地爆炸，单词背五个就进入狂暴状态，古文读一段就濒临自我放弃的边缘。他习惯的是球场上的即时反馈与结果导向——球进了，欢呼；没进，下一回合打回来；犯规了，裁判哨响。简单，粗暴，有效。而不是这种需要长时间静坐、反复咀嚼、延迟满足，并且充满了不确定性的脑力拉锯战。
几次三番下来，李浩那点凭借一腔热血鼓起来的勇气，被磨得一干二净。他像一滩烂泥一样瘫在椅子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上的霉点，声音里充满了前所未有的疲惫和绝望：“老师，算了……真的，我不行了……我就不是读书这块料……我这脑子，天生就是用来记战术板和投篮角度的……您就别在我这儿浪费功夫了……我还是回去打我的球吧，能打到哪算哪……”
他那副蔫头耷脑、自信全无、连灵魂都仿佛被抽走的样子，看得林远心里像被针扎了一样，又急又疼。他知道，李浩不是不想学，他是真的、真的完全不适应这种传统的、符号化的、抽象的学习方式。他的思维是具象的、图像的、身体的、动态的。强逼下去，只会适得其反，彻底摧毁他可能仅有的一点点学习兴趣。
林远伸出手，按住了他又无意识抓起来想甩出去的笔，长长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看着李浩那双因为极度挫败而布满血丝、甚至有些湿润的眼睛，又顺着他的目光，看向了窗外。
窗外，阳光正好，几个低年级的学生正在篮球场上奔跑、跳跃、投篮，篮球撞击地面的“砰砰”声隐约可闻。
就在那一瞬间，林远脑中仿佛有一道闪电劈过，照亮了迷雾！
“等等……”林远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死死盯着窗外那些跳跃的身影，喃喃自语，“也许……也许不是你的问题……”
李浩茫然地看向他。
林远猛地转过头，眼神灼灼地盯着李浩，像是发现了新大陆：“不是你的问题！是方法的问题！是教练……呃，是老师我的战术安排出了问题！”
他啪地一拍桌子，吓了李浩一跳：“我们用错了战术！就不该跟你打阵地战，拼消耗！应该打运动战！打转换进攻！把你的劣势战场，变成你的主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