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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春时节,永昌侯府的庭院里绿肥红瘦,檐下的铜铃随风轻响,却驱不散内院深处隐约的滞涩。五岁的林苏(曦曦)穿着一身藕荷色绣折枝玉兰花的小袄,正坐在母亲墨兰的正院廊下,看着丫鬟们晾晒新收的绸缎。她小小的身子坐得端正,眼神却不像寻常孩童那般灵动跳脱,反而带着一种超乎年龄的沉静,将院内院外的动静尽收眼底。

这半年来,春珂姨娘那边的小动作就没断过。前阵子蕊姐儿偶感风寒,她便日夜守在床边,三番五次遣人去请梁晗,硬是让他在偏院住了整三日;前些日子给老夫人请安,又故意提起“蕊姐儿想爹爹陪她放风筝”,暗指墨兰拘着梁晗,不让他亲近庶女;昨日更是借着府里采买新茶的由头,在管事嬷嬷面前抱怨墨兰院里用度奢靡,暗戳戳地影射她管家不严。

这些伎俩,说起来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琐碎事,伤不了根本,却像夏夜的蚊蚋,嗡嗡盘旋,时不时叮上一口,扰得人心烦意乱。墨兰虽每次都能不动声色地化解,可连日下来,眉宇间终究染上了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

曦曦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小手轻轻摩挲着膝上的绣花帕子,心里已然有了计较。她知道,春珂姨娘这般折腾,根源不过是“太闲了”。一个把所有心思都系在夫君恩宠和生儿子上的妾室,既没怀上身孕,短期内也看不到得子的希望,便只能靠着制造事端来刷存在感,既能在梁晗面前卖惨博同情,又能给母亲添堵,可谓一箭双雕。

待日头渐渐西斜,墨兰处理完府里的账目,打发走管事嬷嬷,终于得了片刻清闲。曦曦见状,立刻吩咐身边的丫鬟采荷端上一碟刚出炉的荷花酥,自己则捧着碟子,迈着小碎步走到墨兰面前。

“母亲辛苦了,歇歇乏,用些点心吧。”她的声音软糯,却带着一股小大人般的稳妥,将荷花酥轻轻放在桌上,而后抬起头,用那双清澈如溪泉却又藏着洞悉的眼睛望着墨兰。

墨兰见女儿这般体贴,心头的烦闷消了大半,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我的曦曦真是孝顺,还想着给母亲送点心。”她拿起一块荷花酥,入口酥软香甜,带着淡淡的荷香,心情愈发舒缓了些。

曦曦却没像往常那样扑进她怀里撒娇,反而依旧站在一旁,语气平缓地开口:“母亲,女儿瞧着,春姨娘近日似乎清闲得很。”

墨兰捏着点心的手微微一顿,脸上的笑意淡了几分,轻轻叹了口气:“她如今有蕊姐儿傍身,又没什么正经事可做,心思自然就活络了。”语气里满是厌烦,却也夹杂着一丝无奈,“不过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小伎俩,恶心人罢了。她打着疼女儿、念夫君的旗号,我若反应过激,反倒显得我这个正室善妒不慈。”

曦曦闻言,嘴角勾起一抹浅浅的笑容,那笑容里带着与她年龄极不相称的通透:“母亲说得是。人闲了,心就容易乱,自然要想方设法找些事情做。尤其是有些人,自己过得不顺心,便见不得别人安稳,总想着搞砸别人的事情,来证明自己的重要性。”

这番话,说得条理清晰,字字切中要害,哪里像个五岁孩童能说出来的?墨兰心中微动,抬眼看向女儿,眼神里多了几分探究:“曦曦有什么想法?不妨说给母亲听听。”

见母亲已然会意,曦曦便不再绕弯子,轻声继续说道:“既然春姨娘这般喜欢‘操心’,母亲何不给她找点正事让她‘操心’?女儿记得,母亲名下不是有间胭脂水粉铺子,叫‘悦容斋’的吗?就在城西的巷子里,地段还算不错。前几日听采荷姐姐说,那铺子里的掌柜是个老油条,做事惫懒,底下的伙计也跟着偷奸耍滑,账目更是有些不清不楚,母亲前些日子还为此烦心过呢。”

墨兰听到这里,眼睛骤然一亮!她何等聪慧,一点就透,瞬间便明白了女儿的深意。她放下手中的荷花酥,身体微微前倾,目光灼灼地看着曦曦,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曦曦见状,继续不紧不慢地说道:“母亲不妨做个顺水人情,将那间‘悦容斋’交给春姨娘‘代为打理’。就说念在她生育蕊姐儿辛苦,这些年也不容易,给她添份私己脂粉钱,也让她学着打理些产业,将来若是做得好,还能帮衬家里。”

她顿了顿,眼底闪过一丝狡黠,声音压得更低了些:“只是有一样,那铺子里原有的掌柜和伙计,尤其是那几个最是偷奸耍滑、阳奉阴违的,一个也不必动,原样留给春姨娘。”

“妙啊!”墨兰在心中忍不住低呼一声,只觉得眼前豁然开朗。

这一计,简直是一石数鸟,精妙至极!

将春珂调离后院,让她去打理铺子,那铺子本就是个烂摊子,账目混乱,下人难缠,打理起来必然劳心劳力。她忙着和掌柜伙计周旋,忙着对账盘货,忙着琢磨如何盈利,自然就没那么多闲工夫来给自个儿添堵,这便是“调虎离山”;

那几个刁奴,本就是埋在铺子里的定时炸弹。春珂一心想做出成绩来证明自己,好在梁晗面前邀功,可她素来养尊处优,哪里懂什么经营之道?更别提驾驭那些老奸巨猾的下人了。到时候,那些人要么阳奉阴违,故意给她下绊子,要么撺掇着她做些糊涂事,账目只会越发混乱,甚至可能闹出亏空来。届时,这些都是拿捏春珂的把柄,她若敢再在后院作妖,便可以铺子的事敲打她,让她有苦难言;

再者,在外人看来,自己作为正室,不仅不妒恨妾室,反而体恤她生育辛苦,主动分给她产业打理,这是何等宽厚大度?梁晗定会赞她识大体,老夫人也会觉得她管家有方、处事公允,届时自己占据道德高地,春珂再想搬弄是非,便没人会信她了;

除此之外,还能借着此事试探一番。春珂背后隐隐有庶长子一系的人暗中照拂,她打理铺子,难免要和外界打交道,说不定还会动用背后的关系。这样一来,便能看清她在经济事务上的能力,也能摸清她背后那些人的触手究竟伸到了何处。

墨兰越想越觉得此计可行,看向眼前的女儿,心中的震撼简直无以复加。这孩子才五岁啊,心思竟这般缜密,考虑得如此周全,手段更是老辣得不像话。这哪里是寻常孩童的聪慧,简直像是带着前世的记忆,有着宿慧一般。

她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伸手轻轻抚了抚曦曦的头发,指尖带着难以掩饰的赞许与欣慰:“我的曦曦,真是长大了,竟能为母亲分忧了。”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此事……便依你之言。”

曦曦闻言,脸上露出一抹纯真的笑容,扑进墨兰怀里,蹭了蹭她的衣襟:“能帮到母亲就好。”

事情办得极为顺利。第二日,墨兰便在给梁晗和侯夫人请安时,轻描淡写地提起了此事。她语气诚恳,言辞得体,只说春珂生育有功,平日里也颇为安分,想着给她添份私己,让她学着打理产业,也能让她有事可做,不至于太过清闲。

梁晗本就觉得墨兰近日受了委屈,又见她如此宽宏大量,心中越发愧疚,当即满口应允:“你考虑得周到,便按你说的办吧。春珂若是能好好打理,也是她的福气。”

侯夫人端着茶盏,深深看了墨兰一眼,目光深邃,似是看穿了她的心思,却并未点破,只是淡淡道:“你是当家主母,这些事你做主便是,只要不违了府里的规矩就好。”言下之意,便是默许了。

消息传到春珂耳中时,她正在院里教蕊姐儿认花草。起初,她满脸惊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墨兰竟会这般好心,把一间铺子送给自己打理?这其中莫非有什么陷阱?

可转念一想,那“悦容斋”虽不算顶好的铺子,但也是间正经的胭脂水粉铺,地段不差,若是经营得好,每月进项定然不少。更重要的是,这是墨兰主动让出来的,意味着她在梁晗面前的分量已然足够,甚至让墨兰不得不向她示好。再者,能独立打理一间铺子,也算是有了自己的产业,往后在府里说话腰杆也能硬些,说不定还能借着铺子的由头,多在梁晗面前露露脸。

这般一想,春珂心中的疑虑顿时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难以掩饰的得意与跃跃欲试。她只当是自己连日来的手段起了作用,墨兰怕了她,才不得不做出让步。当下便喜滋滋地应承下来,还特意遣人给墨兰送了一匣子上好的珍珠,假意道谢。

墨兰看着那匣子珍珠,只是淡淡一笑,让采荷收了起来。

而曦曦,正站在廊下,看着春珂院里忙前忙后收拾东西,准备第二日便去铺子接手的身影,嘴角勾起一抹微不可查的冷然。

春姨娘,既然你闲不住,那就去和那些糊涂账、刁奴好好打交道吧。曦曦在心中默念,眼底闪过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静。

入夏后的京城,城西巷陌里的槐树浓荫蔽日,“悦容斋”的朱漆门脸在阳光下擦得锃亮,门楣上悬挂的鎏金招牌,曾是春珂最引以为傲的资本。接手铺子三个月来,她早已褪去了最初的些许拘谨,每日穿着绫罗绸缎,带着丫鬟浩浩荡荡地来“坐镇”,对掌柜伙计颐指气使,全然忘了自己对胭脂水粉的门道一窍不通。

铺子里那几个被墨兰特意留下的老油条,把春珂的脾性摸得通透。掌柜王二是个油滑的中年人,见春珂虚荣又急于求成,便日日捧着她,一口一个“姨娘眼光独到”“这生意经没人比您学得快”,暗地里却和伙计们串通一气,把劣质货品掺进上等胭脂里,进货时虚报价格,出货时克扣银两,账目做得一团糟,只给春珂看些表面光鲜的流水——那流水,多半还是春珂为了撑场面,悄悄从自己私库里贴进去的。

春珂对此一无所知,看着账本上的数字,只当自己真是经商奇才,愈发得意忘形。她甚至开始在府里炫耀“自己的铺子日进斗金”,对墨兰也多了几分隐隐的挑衅,全然没察觉铺子里的隐患早已堆积如山,如同干燥的柴薪,只待一点火星便能燎原。

火星,在一个晴暖的午后猝不及防地燃起。

那日,街面上行人往来不绝,一辆装饰雅致的马车停在了“悦容斋”门口,下来一位身着湖蓝色衣裙的小姐,身后跟着两个丫鬟、一个婆子,气派十足。这是正六品翰林院编修李大人的千金李婉娘,刚与吏部侍郎家的三公子定下亲事,今日特意来挑选陪嫁的胭脂水粉。

伙计见是官家小姐,连忙满脸堆笑地迎上去,把压箱底的“珍品”都摆了出来,尤其卖力地推销一批新到的“西域蔷薇露”:“小姐您瞧,这可是从波斯运来的稀罕物,香气馥郁,涂在脸上又嫩又亮,京里的贵女们都抢着要呢!”

那蔷薇露装在剔透的玻璃瓶里,透着淡淡的粉色,开盖后一股浓烈的异香扑面而来。李婉娘本就偏爱蔷薇香,听伙计说得天花乱坠,便让丫鬟取了一点涂在手腕上,又试了些同系列的胭脂,只觉得香气袭人,颇为满意,当即买下了一整套。

可谁曾想,离开铺子不过半个时辰,李婉娘坐在马车上便觉得脸颊发痒,抬手一摸,竟起了一片细密的红疹。起初她只当是蚊虫叮咬,可越到后来,红疹蔓延得越快,脸颊、脖颈甚至耳根后都起了大片红肿,又痛又痒,几乎睁不开眼。

“小姐!您的脸!”丫鬟惊叫出声,吓得魂飞魄散。

李婉娘连忙掏出小镜一照,只见镜中的自己满脸红斑,肿胀得面目全非,哪里还有半分往日的娇俏模样?她本就是要嫁入侍郎府的人,这副模样若是传出去,不仅亲事可能黄了,自己的名声也彻底毁了!羞愤与恐慌交织,李婉娘当即哭倒在丫鬟怀里,连声吩咐:“回去!快回去找他们算账!”

马车掉头,径直冲回“悦容斋”门口。李婉娘被丫鬟搀扶着下来,那张红肿不堪的脸瞬间吸引了满街行人的目光。婆子更是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悦容斋”的门便大声呵斥:“你们这黑心铺子!卖的是什么烂东西!把我们小姐害成这样,今日若不给个说法,我们绝不罢休!”

“这可是李大人的千金,马上要嫁入侍郎府的!”

“脸都肿成这样了,莫不是毁容了?”

“听说这铺子是永昌侯府的姨娘开的,怎么敢卖这般劣质的东西?”

围观的人群越聚越多,议论声、指点声此起彼伏,像潮水般涌向“悦容斋”。铺子里的伙计见状,哪里还敢出头?王二掌柜借口“去后院取账本”,偷偷从后门溜了,几个伙计也跟着作鸟兽散,只留下一个新来的小伙计,吓得瑟瑟发抖地守在门口。

春珂是被急急忙忙请来的。她刚在府里睡了午觉,听闻铺子里出了事,还带着几分不耐烦,以为只是寻常顾客找茬,便慢悠悠地梳妆打扮了一番才赶来。可刚走到巷口,看到围得水泄不通的人群,以及人群中那张红肿变形的脸,她的腿瞬间软了半截。

“怎……怎么回事?”她强装镇定地挤进去,声音却不由自主地发颤。

李婉娘的婆子见她来了,当即扑上前,指着她的鼻子怒斥:“就是你这黑心人!卖劣质胭脂害我家小姐!你看看她的脸,若是好不了,我们定要去顺天府告你,让永昌侯府也跟着丢脸!”

春珂看着李婉娘脸上的红疹,又听周围人议论“毁容”“侍郎府”,脑子瞬间一片空白。她想摆主子架子呵斥,可对方是官家小姐,背后还有吏部侍郎府,哪里是她一个妾室能压得住的?她想辩解,可那“西域蔷薇露”是王二掌柜进的货,她连货源都不知道,更说不出成分;她想找王二和伙计来对质,却发现铺子里早已人去楼空,只剩下那个吓得说不出话的小伙计。

“我……我不知道……这不是我进的货……”她脸色惨白如纸,嘴唇哆嗦着,语无伦次,额头上的冷汗顺着鬓角往下淌,把精心打理的发髻都浸湿了。平日里在侯府内宅耍的那些争宠伎俩、绵里藏针的话术,在此刻的阵仗面前,全然成了无用的花架子。

围观的百姓见她这副模样,议论得更凶了:“原来是个不懂事的妾室在打理,难怪会出这种事!”

“仗着侯府的名头坑人,真是败坏门风!”

“可怜那位小姐,好好的要嫁人了,却遭了这种罪!”

这些话像针一样扎在春珂心上,她只觉得头晕目眩,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了。就在她即将崩溃之际,一阵熟悉的脚步声传来,墨兰带着人适时赶到了。

墨兰一身月白绣竹纹褙子,神色沉静,身后跟着脸色铁青的梁晗,还有侯夫人身边最得力的张妈妈,以及几个府里的管事。她的出现,瞬间让混乱的场面安静了几分。

梁晗一看到眼前的情景,又听到周围的议论,脸色愈发难看。他本在衙门处理公务,却接到消息说春珂打理的铺子出了大事,差点毁了吏部侍郎未来亲家的脸,吓得他连忙赶了过来。此刻看着春珂的狼狈模样,再想想此事可能带来的后果,心中的失望和恼怒几乎要溢出来。

墨兰没有先看春珂,而是径直走到李婉娘面前,微微欠身,礼仪周到,态度诚恳:“李小姐,李夫人,此事是我侯府管教不严,让您受了无妄之灾,实在对不住。”她声音清晰沉稳,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我已让人去请太医院的刘太医,片刻便到,所有诊治费用全由我侯府承担。另外,铺内所有同类货品已即刻封存,定会彻查进货渠道,给您一个满意的交代。”

说罢,她转头对张妈妈吩咐:“先送李小姐回府歇息,太医到了便直接去李府诊治。再取五百两银票,作为给小姐的压惊费,后续若是需要调理身子,费用也全由我们承担。”

这番处置,有条不紊,干脆利落,既显诚意,又不失侯府的体面。李婉娘的家人见墨兰如此识大体,怒气消了大半,对着墨兰行了一礼:“侯夫人处事公允,那我们便先带小姐回去,静候侯府的调查结果。”

送走李婉娘一行人,墨兰才缓缓转过身,目光落在瑟瑟发抖的春珂身上。她的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春珂妹妹,这铺子我交给你打理,是念在你生育辛苦,信任你能妥当处置。如今闹出这等祸事,不仅害了人家小姐,更败坏了侯府百年清誉,你可知罪?”

春珂浑身一哆嗦,扑通一声跪倒在地,泪水混合着冷汗往下流:“夫人饶命!我……我不知情啊!都是王二他们……是他们坑我!”

“不知情?”梁晗终于忍不住开口,声音冰冷刺骨,满是失望,“我当初便劝你,若是不懂便多问问墨兰,可你呢?日日自诩能干,把铺子打理得‘井井有条’,如今出了这么大的事,你竟说不知情?”他看着春珂狼狈不堪的模样,想起她往日的虚荣与折腾,心中最后一点怜惜也烟消云散,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蠢货!”

这两个字,如同重锤,狠狠砸在春珂心上。她抬起头,看着梁晗眼中毫不掩饰的厌恶与鄙夷,又看看周围管事和围观百姓的目光,只觉得天旋地转,一股气血直冲头顶,眼前一黑,竟直直晕了过去。

后续的彻查顺理成章。张妈妈带着管事封存了铺子的账目和存货,找来逃走的王二和伙计,一番审讯下来,所有猫腻都水落石出——以次充好的货品、混乱不堪的账目、虚报的开支、被克扣的收入,桩桩件件都指向了春珂的管理不善。更查明那批“西域蔷薇露”竟是用劣质香精和过期花粉混合制成,不仅毫无护肤功效,还极易引发过敏。

证据确凿,侯夫人震怒之下,当即下令:春珂管理不善,败坏侯府名声,禁足偏院,无令不得出;收回所有赏赐,罚没私库半数银两,用以赔偿李小姐的损失和整顿铺子;“悦容斋”由墨兰重新接管,彻底整顿。

梁晗经此一事,对春珂彻底失望,一段时间内没踏足过她的院子。春珂在偏院里日夜以泪洗面,不仅失去了恩宠和自由,更成了府里人人鄙夷的笑柄。她的野心、她的算计,终究在自己的无知和贪婪中,彻底化为了泡影。

墨兰重新接管“悦容斋”后,大刀阔斧地整顿,更换掌柜伙计,规范进货渠道,没过多久便让铺子恢复了往日的声誉,甚至比从前更红火几分。府里的人见她处事公允、手段果决,对她愈发敬畏,她的正室地位,也因此更加稳固。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林苏,在听闻事情的结局后,只是放下手中的书卷,对着窗外的绿荫淡淡一笑。阳光透过枝叶洒在她稚嫩的脸上,那双清澈的眼睛里,却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通透。

耳根,终于彻底清静了。

侯府的马车碾过青石板路,停在李府朱漆大门前时,正是午后最静谧的时刻。墨兰一身素雅的月白褙子,鬓边仅簪一支白玉簪,携着宁姐儿、婉儿、闹闹,牵着林苏的小手,提着沉甸甸的食盒缓步下车——食盒里装着太医院秘制的脱敏药膏、滋补的燕窝羹,还有给李小姐备下的精致点心,一派礼数周全、诚意满满的模样。

李府上下早已迎在门口,李夫人满面愁容,握着墨兰的手连连叹气:“梁三夫人太客气了,这般大热天还劳烦您亲自跑一趟。小女这模样,真是……”话未说完,便抹起了眼泪。墨兰温言安抚:“此事本就是我侯府管教不严,让令嫒受了委屈,亲自来探望是应当的。”

穿过栽满芭蕉的庭院,一行人走进李婉娘的闺房。帐幔低垂,空气中飘着淡淡的药香,李婉娘半倚在铺着鸳鸯戏水锦褥的绣床上,脸上覆着一层薄如蝉翼的白纱,隐约能看到下面未褪尽的红痕。听到脚步声,她立刻低低啜泣起来,肩膀微微耸动,声音柔弱得像风中残烛:“母亲……我的脸……”

李夫人连忙上前握住女儿的手,眼圈泛红:“好孩子,莫哭了,太医说了好生将养便能恢复,万幸永昌侯夫人深明大义,肯为你做主。”墨兰走到床边,姿态放得极低,柔声劝慰:“李小姐安心静养,后续的诊治和调理,我侯府定会一力承担,绝不让你受半分委屈。”

一番温言软语后,墨兰见李婉娘“情绪稳定”了些,便对李夫人和随行嬷嬷示意:“我们这些长辈在这儿,想必小姐拘束。不如让孩子们留下说说话,同龄姑娘们聊得来,或许能让小姐宽心些。”李夫人自然应允,当即带着众人轻手轻脚退出内室,房门被轻轻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礼教束缚。

就在房门闭合的刹那,床上的啜泣声戛然而止,没有半分拖泥带水。

下一秒,李婉娘猛地直起身,动作利落得全然不像个“身受重伤”的病人。她一把扯下脸上的轻纱,露出下面的脸庞——哪里有什么严重的红疹?只有鼻翼两侧和脸颊上,留着些许几乎看不真切的淡红,像是用力揉搓过的痕迹。而她那双眼睛,方才还带着水润的委屈,此刻却亮得惊人,闪烁着精明与迫不及待的光芒,径直越过宁姐儿、婉儿和闹闹,精准地锁定了被墨兰牵在手里、年纪最小的林苏。

“东西呢?”李婉娘伸出手,掌心向上,语气急切又干脆,带着完成交易后的笃定,全然没了半分病弱姿态,“《女驸马》最新章节!说好的,事成之后,我是第一个看的!”

宁姐儿惊得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半步;婉儿捂住了嘴,眼睛瞪得圆圆的,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变故;连素来跳脱的闹闹都屏住了呼吸,小脸上满是错愕,看看李婉娘,又飞快地转头看向自家妹妹。

唯有林苏,小脸上一片了然于心的平静,仿佛早就料到这一幕。她挣开墨兰的手,从容地从腰间系着的、绣满缠枝莲纹的小荷包里,小心翼翼地取出几页折叠得整整齐齐的麻纸——那纸张质地细腻,正是她们姐妹几个抄录文稿时惯用的上等纸。

她踮起脚尖,将纸张轻轻放在李婉娘伸出的手上,声音稚嫩却清晰,带着一丝与年龄不符的沉稳:“李姐姐辛苦了,答应你的,自然作数。这是下两章的内容,冯素珍已经找到证据,就快扳倒王怀了。”

李婉娘一把抓过文稿,迫不及待地展开,目光像扫描仪一样飞速掠过上面的字迹,确认是心心念念的后续剧情,脸上瞬间绽放出灿烂的笑容,那点伪装出来的病容荡然无存。她看得极快,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读到精彩处,还忍不住低低欢呼一声。片刻后,她珍重地将文稿折好,塞进枕头底下藏牢,然后冲着林苏眨了眨眼,压低声音,带着一丝意犹未尽的兴奋和江湖气:“确认了,没问题!林妹妹果然守信!下次若还有这等‘需要人配合’的事,记得再找我!保证演得比这次还像,保管没人能看出半分破绽!”

真相,此刻才如潮水般涌来。

原来,从头到尾,这场闹得满城风雨的“花粉过敏”事件,竟是林苏与这位胆大心细、同样痴迷《女驸马》的李小姐联手导演的一出戏!林苏早就看透了春珂的无能与贪婪,知道“悦容斋”迟早会出乱子,但她要的是小打小闹,不能真伤害他人。而李婉娘,作为《女驸马》最忠实的读者,为了能优先看到后续剧情,甘愿“献身”表演——一个需要合理的“事端”,一个渴望独家的“文稿”,双方一拍即合,里应外合,利用信息差和人们对“官家小姐颜面”的重视,成功将春珂引入了万劫不复的境地。

宁姐儿此刻才恍然大悟,看着自家年仅五岁、却已能谋划如此周密局面的妹妹,心中震撼无以复加。她终于明白,为何母亲处置此事时那般成竹在胸,为何妹妹之前会特意打听“悦容斋”的进货渠道,原来一切尽在掌握。

婉儿则是后怕之余,又涌起一股莫名的激动。她从未想过,她们姐妹几个写的故事,竟能成为撬动内宅格局的力量,她们做的事,原来可以这样波澜壮阔。

闹闹更是满眼崇拜地看着林苏,小身子不自觉地向她靠近,觉得自家妹妹简直厉害得像戏台上的智多星。

林苏对着李婉娘微微颔首,算是应承了下一次的“合作”可能。然后,她重新拉起宁姐儿和婉儿的手,脸上瞬间切换回孩童应有的天真无邪,对着李婉娘露出一个软乎乎的笑容:“李姐姐,你好好休息,我们就不打扰了。”

走出闺房时,门外的李夫人依旧带着歉疚和担忧,墨兰则从容应对着,目光掠过几个女儿,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了然与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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