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漫妮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收拾好东西，又是怎么在店长和同事们混杂着羡慕、嫉妒与探究的目光中提前下班的。
她只觉得自己像踩在云端，脚下轻飘飘的，脑子里反复回荡着那个男人低沉而充满磁性的声音……
“在我这里，你不是销售，是待评估的‘潜力资产’。”
潜力资产……他到底是什么意思？是像评估那些包包一样，评估她的价值吗？还是……一种另类的、属于他们那个阶层的调侃？
回到自己租住的、位于地铁线末端的老式小区，推开那扇略显陈旧的房门，狭小但被她收拾得整洁温馨的单间公寓，此刻却显得格外逼仄。
她把那个印着奢侈品Logo、装着今天销售提成（店长特意提前结算了一部分给她）的信封放在桌上，厚厚的触感提醒着她今天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她看着镜子里自己依旧带着一丝红晕的脸颊，眼神里有迷茫，有不安，但更多的是一种被强行注入的、名为“野望”的火焰。那个男人，像一颗投入她平静湖面的巨石，激起的涟漪远未平息。
就在这时，她的手机响了。是一个陌生的本地号码。
王漫妮的心跳漏了一拍，几乎是屏住呼吸接了起来。
“喂？”
“王漫妮小姐？”电话那头是一个沉稳干练的男声，并非她隐隐期待的那个声音，“我是乔卫东先生的助理，姓陈。”
“陈助理，您好！”王漫妮立刻站直了身体，仿佛对方能看见一样。
“乔先生吩咐，如果您今晚有空，他想请您共进晚餐，以示对今天下午专业服务的感谢。地点在外滩三号的Jean Georges餐厅，晚上七点。司机会在您小区门口等候。”
语气礼貌，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安排意味。
Jean Georges！王漫妮当然知道那里，魔都顶级的法餐厅，以她目前的收入，那是需要攒很久钱才可能去奢侈一次的地方。而对方，轻描淡写地就定了位置，还派司机来接。
“我……我有空！”王漫妮几乎是立刻回答，生怕晚一秒对方就会改变主意。
“好的。司机会在六点半准时到达。请注意着装要求。”陈助理利落地说完，便挂了电话。
放下手机，王漫妮在原地愣了几秒钟，然后猛地冲进房间，打开她那不算宽敞的衣柜。
里面挂着的，大多是她为了撑场面咬牙买下的打折名牌，或者是一些品质尚可的高仿。
她必须挑选出一套既能符合餐厅格调，又不会显得过于刻意讨好，还能展现她自身优势的衣服。
最终，她选择了一条简洁的黑色修身及膝连衣裙，款式经典，质地不错，搭配了一条小巧的珍珠项链和一双尖头高跟鞋。她化了精致的妆，将长发挽起，露出修长的脖颈。
看着镜子里与白天穿着制服时截然不同的自己，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压下心中的激动与忐忑。
六点半，她准时走到小区门口。一辆黑色的宾利慕尚静静地停在那里，穿着制服的司机看到她，确认身份后，恭敬地为她拉开了后座车门。
这一刻，邻居们投来的诧异目光，让她虚荣心得到了极大的满足，但随之而来的是更深的恍惚——这一切，真的属于她吗？
车子平稳地行驶在华灯初上的魔都街头，窗外流光溢彩，仿佛一条流动的银河。王漫妮看着窗外，感觉自己正被带入一个完全不同的、纸醉金迷的世界。
外滩三号，Jean Georges餐厅。
在侍者的引导下，她走向靠窗的位置。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毫无遮挡的浦江夜景，对岸陆家嘴的摩天大楼群璀璨夺目，如同镶嵌在夜幕中的钻石。
餐厅内部，灯光柔和，气氛优雅，空气中弥漫着食物香气与悠扬的钢琴曲。
乔卫东已经坐在那里了。他换了一身深蓝色的休闲西装，没有打领带，衬衫领口随意地解开一颗扣子，少了几分下午时的凌厉，多了几分慵懒随性。
他正端着一杯红酒，看着窗外的景色，侧脸在柔和的灯光下显得轮廓分明。
“乔先生。”王漫妮走到桌前，轻声打招呼，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
乔卫东闻声转过头，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那双深邃的眼睛里似乎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欣赏，他微微颔首：“坐。”
王漫妮依言在他对面坐下，姿态优雅，内心却紧张得像绷紧的弦。
侍者递上菜单。精美的法文菜单，王漫妮看得有些吃力，她只能凭借有限的认知和图片，尽量挑选一些看起来不会出错的菜式。
乔卫东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但他并没有点破，只是用流利的法语对侍者报了几个菜名，然后又为她推荐了一款口感柔和的白葡萄酒。
他的体贴恰到好处，没有施舍的意味，更像是一种理所当然的照顾。
“下午……真的很感谢您。”王漫妮再次道谢，这是她此刻唯一能明确表达的情感。
乔卫东晃动着手中的酒杯，红色的酒液在杯壁上挂出漂亮的弧度。“举手之劳。”他语气平淡，“我更感兴趣的是，你对‘客户分层’理论，有什么新的想法？”
他果然又回到了这个话题。王漫妮深吸一口气，将自己下午思考的结果说了出来：“我觉得……您说得对。我以前总觉得，对所有顾客一视同仁是专业的体现。
但现在觉得，或许……或许应该把更多精力放在识别和维系那些真正懂得欣赏、也愿意为价值付费的客户身上。”她顿了顿，补充道，“就像……优化投资组合。”
乔卫东的嘴角微微上扬，似乎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悟性不错。”他点评道，然后话锋一转，像是随口闲聊，“在魔都工作很久了？”
王漫妮放松了一些，开始讲述自己来魔都打拼的经历，如何从底层店员一步步做到顶级店铺的销售主管，其中的辛酸与不易，对这座城市又爱又恨的复杂情感。
乔卫东静静地听着，偶尔插问一两句，引导着她的叙述。
他的问题看似随意，却往往能切中要害，让她在不经意间吐露更多心声——关于她对未来的迷茫，对更高生活品质的渴望，以及内心深处那份不愿被现实磨平的骄傲。
“有时候真的很累，”王漫妮喝了一口酒，酒精让她的话多了起来，“看着那些年纪比我小，却因为家境优渥，就能随意消费我可能需要攒一年钱才能买得起的东西的客人，心里也会不平衡。但我告诉自己，只要我足够努力，总有一天……”
就在这时，餐厅里发生了一个小插曲。旁边一桌坐着几位看起来像是富家千金和她们的男伴，其中一个穿着亮片裙、妆容夸张的女孩，声音不大不小地对着同伴抱怨：“哎呀，这家的鹅肝还是没有巴黎Le meurice的好吃，下次不来了。”
她的目光似乎不经意地扫过王漫妮这边，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审视和优越感。
她们那桌摆满了菜品和酒水，显然消费不菲。
王漫妮的话头顿住了，那种熟悉的、因阶层差异而产生的微妙自卑感又悄然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