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八章 茶会、相亲与无形的枷锁
泸州城的夜晚,比白旗镇更沉、更粘稠。霓虹灯在主街上挣扎闪烁,想驱散战时宵禁带来的萧瑟,可那光怪陆离的色彩,反倒让小巷深处的黑暗更显诡异。白辰三人没住繁华地段的旅社,而是照着“醉翁亭”乔老板的隐晦提示,绕到城东僻静的旧式民居区,住进了一家由青帮旧堂口改造的“悦来客栈”——看着不起眼,实则安全得很。
要了两间相邻的上房,推开雕花木窗,湿冷的江风裹着腥气涌进来。远处,泸州城的灯火像星星散落在墨色的山水间。
“城西庄府…”白辰指尖轻敲粗糙的窗台,目光投向被夜色笼罩的城西,“刘秃子这种地头蛇不算大威胁,关键是那种‘空洞感’,还有日语和冰冷气息…九菊一派的邪术师,说不定已经钻进去了。”
杨紫检查着房间角落,指尖偶尔碰下电灯开关,感受电流的稳定性,闻言道:“庄家是本地富商,按理说防卫不该这么…松。除非,那种‘空洞’本身就是防御,或者…陷阱。”她想起白辰说的动物恐惧,那绝不是正常大户人家该有的氛围。
徐子东打开随身皮箱,里面不是衣服,而是些奇特的瓶罐、精巧的指南针,甚至还有一小截干枯的河藻。他拿出装着井水的玻璃瓶,对着光观察,又轻轻摇晃听水声:“水质还行,但有极淡的‘死气’,像是流过了腐败的地方。”他皱着眉,“城西的地下水系,问题不小。”
“明天得靠近庄府探查。”白辰做了决定,“但不能硬闯。乔老板说庄府最近怪事多,戒备肯定严,不管是明面上的护院,还是暗地里的异能、邪术。”
“要不从刘秃子入手?”徐子东建议,“他对庄府敌意大,说不定能问出些庄府的异常。”
白辰摇头:“风险太高。动了他容易打草惊蛇,还可能引来袍哥会报复,耽误正事。先从外围收集信息。”
一夜安静,只有窗外偶尔传来的夜航船汽笛和野狗叫声,提醒着这座城市还在呼吸。
第二天清晨,细雨蒙蒙,给泸州罩了层灰纱。这种天气最适合暗中行动。三人分头行事:徐子东去码头和茶馆,靠他对水流和市井气息的敏感,打听庄府、刘秃子和陌生面孔(尤其是日本人)的消息;杨紫去书局和电报局,从官方或知识分子圈子里查庄家的背景和生意往来。
白辰独自去了城西庄府外围。他没靠近大门,绕到宅邸后侧的高墙外——这里僻静,墙内似乎是片园林。他靠在黄桷树下,闭上眼睛,全力运转“百兽之心”。
精神丝线像无形的触须越过高墙,探进庄府深处。
瞬间,更清晰的恐惧和焦躁涌进脑海——不是一两只动物,是几十上百只!笼里的画眉、百灵声音嘶哑;猫的低吼带着绝望;甚至还有猴子的尖叫…它们被关在宅子东南角,周围弥漫着让它们本能发抖的气息——冰冷、死寂,像能吞掉生命的“空洞”。
同时,他也捕捉到更多人声:护院巡逻的脚步声、丫鬟的低语…还有个方向传来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年轻男人咳嗽声,以及…画笔划过纸的沙沙声?那声音里透着说不出的孤独和压抑。
突然,一阵不同于雨滴的“啪嗒”声传来。白辰猛地睁眼,只见一只羽毛凌乱、眼神惊慌的虎皮鹦鹉跌跌撞撞飞过高墙,落在附近树枝上瑟瑟发抖。
白辰心中一动,试着传递温和的安抚意念。
鹦鹉一颤,歪着小脑袋看向他,眼里闪过疑惑,恐惧减轻了些。
“里面…怎么了?”白辰用意识轻声问,还配合着极低的气音。
鹦鹉扑棱了下翅膀,传递回混乱的画面:阴暗的笼子、哀鸣的鸟、一个驼背的喂食老人(眼神呆滞)、一个穿深色衣服、面无表情的男人(冰冷气息的来源?),最后是个坐在窗边、脸色苍白、望着雨发呆的年轻男人(咳嗽和画笔声的来源?)的模糊侧影。
“怕…冷…石头…吃鸟…”鹦鹉断断续续传递着本能的恐惧。
白辰心里一沉:九菊一派的人果然在里面!那个冰冷的男人,大概率是邪术师。而那个苍白的年轻男人,很可能就是庄家少爷,也是他们要找的罗汉!他看起来像是被监视,甚至软禁了。
这时,庄府侧门突然打开。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出,后面跟着辆黄包车,车上是抱礼盒的仆人。轿车车窗半开,隐约能看到个穿绸缎长衫、面带焦虑的中年男人(像家主),还有个穿洋装、妆容精致的小姐。
白辰立刻收敛气息,躲在树后。只听黄包车夫对门口护院说:“老爷和小姐去‘鹤之屋’参加林会长家的茶会,晚点回来。”
鹤之屋?那是泸州有名的日式茶舍,听说背后有日本商人持股。庄家家主这时候去日式茶舍?
白辰满是疑惑,悄悄退后,快速回了客栈。
中午,三人再次碰面。
徐子东先汇报:“码头上关于庄府的传言不少。都说庄家少爷庄子豪得了怪病,见不得光,性情大变,天天关在家里。庄老爷找了好多医生都没用,生意也差了很多。刘秃子确实在找庄家麻烦,想低价买他家的码头仓库和祖宅,庄家一直没同意。”
杨紫的消息更关键:“我从书局老板那打听着,庄家主要做桐油和猪鬃生意,都是战时紧俏货。但最近两个月,庄家的货船老‘出事’,要么延误要么被扣,损失不小,压力很大。另外,商会林会长在撮合庄家和本地纺织巨头的千金联姻,好像想帮庄家稳住局面,其实可能是想吞并。今天的茶会,说白了就是变相相亲。”她顿了顿,压低声音,“而且林家…和日本‘三井洋行’走得很近。”
线索串起来了:庄家内忧外患——少爷“生病”、生意受挫、地头蛇勒索、还可能被商会算计,甚至和日本人有关系。而九菊一派的邪术师,就藏在庄府里,监视着可能是罗汉的庄少爷。
“庄少爷庄子豪,大概率就是我们要找的人。”白辰把自己的发现说出来,“他被监视着,处境不好。九菊一派可能在利用庄家的危机,想控制他。今天的茶会,或许是个机会。”
“机会?”徐子东疑惑。
“接近庄家的人,了解内情的机会。”白辰目光闪烁,“杨紫,得你出面了。”
下午,“鹤之屋”日式茶舍。纸灯笼、榻榻米、淡淡的熏香,想营造东瀛风格,可在泸州的细雨里,总显得格格不入。一间雅室里,茶会正在进行。商会林会长、庄老爷、纺织千金和她母亲,还有几个陪客,气氛看着融洽,实则各有心思。
庄老爷脸色憔悴,强撑着应付。纺织千金时不时瞥门口,明显对相亲没兴趣。
这时,茶舍女将(老板娘)领着个新客人进来:“林会长,庄老爷,打扰了。这位是省城来的杨紫杨小姐,有名的记者,想采访本地工商界人士抗战救国的事迹,听说各位在这,冒昧过来,不知方便吗…”
众人看过去,只见个穿浅色旗袍、搭米色针织开衫、留齐耳短发的年轻女子站在门口,大方得体,手里还拿着个小采访本——正是杨紫。
林会长愣了下:省城来的记者?这身份在战时挺有分量,不好直接拒绝。庄老爷则心不在焉。
杨紫微微一笑,说话得体:“晚辈唐突了。只是听说泸州工商界的前辈们,在困难时候还坚持做事、支援抗战,特别敬佩,想请教几句,不会耽误大家太多时间。”她目光扫过众人,在庄老爷脸上多停了一瞬,捕捉到他眉宇间的焦虑和无奈。
林会长打着哈哈:“杨记者年轻有为,快坐快坐。抗战救国,是我们该做的…”他示意添座。
杨紫从容坐下,很快把话题引到战时经济、物资运输的困难上。庄老爷做桐油猪鬃生意,自然被问到。说起生意困境和货船出事,庄老爷忍不住叹气,倒是说了不少实话,也印证了徐子东打听来的消息。
杨紫认真记录,偶尔提问,目光却悄悄观察雅室环境。她的异能【生物电涌】对能量场特别敏感,能感觉到茶舍某个方向有个微弱却让人不舒服的阴冷能量源,和白辰说的“冰冷气息”有点像,但更隐蔽。
谈话间,走廊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低语。纸门被拉开条缝,个茶舍侍女跪地小声说:“林会长,平川先生听说您在这,想来打个招呼。”
林会长脸色微变,有点意外又有点忌惮,连忙说:“快请!”
纸门打开,个穿合体西服、戴金丝眼镜、看着斯文的中年日本男人走进来,身后跟着个穿日式裈绊、沉默寡言、脸色苍白的随从。那随从扫了眼室内,杨紫顿时觉得像被冰冷的蛇信舔了下皮肤,一阵寒意。
“平川先生,您怎么有空过来?”林会长起身迎接,态度客气得有点谄媚。
“林会长,各位,打扰了。”叫平川的日本人中文很流利,笑得温和,可镜片后的眼睛没温度,“听说林会长在这聚会,特意来拜会。这位是…”他看向杨紫。
“这位是省城来的杨记者。”林会长介绍。
“记者小姐,幸会。”平川微微鞠躬,笑容没变,“现在打仗这么乱,记者小姐还辛苦来后方采访,真让人佩服。希望您多报道中国工商界朋友和…各方友好合作、一起维持地方繁荣的事。”话说得冠冕堂皇,却藏着别的意思。
杨紫压下心里的寒意,保持职业微笑:“平川先生过奖了。真实报道,是记者的本分。”她能感觉到,那个随从的冰冷目光在她身上多停了会儿。
平川和众人寒暄几句,尤其跟庄老爷说了些“希望庄先生早日渡过难关”的场面话,就礼貌告辞了。那个随从全程没说话。
茶会又开了会儿就散了。庄老爷心事重重地先走了。
杨紫借口还要采访别人,留了下来。她走到廊下,看似欣赏庭院雨景,实则暗中感应——她能察觉到,平川和随从没走远,好像进了茶舍深处更隐蔽的包间。
“平川…次郎?”杨紫想起白二爷提过的九菊一派首领,心里一紧。那个随从,大概率就是藏在庄府的邪术师!他们在这出现,绝不是偶然。这场茶会,恐怕不只是相亲那么简单。
她不动声色地离开“鹤之屋”,回客栈把看到的、听到的详细告诉白辰和徐子东。
“平川次郎…果然是他亲自来泸州了。”白辰脸色凝重,“那个冰冷的随从,肯定是邪术师。他们在茶舍出现,和林会长、庄老爷‘偶遇’,恐怕是施压、试探,甚至…庄家货船的‘意外’就和他们有关。”
“庄家现在是四面受敌。”徐子东说,“外面有强敌,里面有邪术师监视,庄子豪要是真的罗汉,他的能力恐怕不仅被压制,还可能被扭曲利用了。”
白辰走到窗边,雨还在下。庄府就像雨幕里的孤岛,被无形的枷锁捆着。而他们,必须找到解开枷锁、唤醒罗汉的办法。
“不能等了。”白辰下定决定,“得想办法接触庄子豪本人。明的不行就来暗的。今晚,我再探庄府!”
夜色,再次成了最好的掩护。这一次,白辰的目标很明确——找到那个被囚禁、可能有“无影”能力的少爷,庄子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