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的虚无之中,失去了一切参照。没有上下左右,没有过去未来,只有那冰冷光滑的通道壁和其上流转的、散发着微光的道德经文,是唯一能感知的“存在”。
滑行持续着,并非匀速直线,而是仿佛遵循着某种更深层的韵律,如同溪流绕过看不见的礁石,蜿蜒曲折地穿梭在这片“无”的领域。壁上那些古老的句子——“知人者智”、“死而不亡者寿”——如同路标,又如同某种心法口诀,散发着令人心神稍安的宁静力量。
沈砚星紧紧握着灵汐月的手,两人都沉默着,全力抵抗着这种绝对虚无环境对自我意识的侵蚀。掌心的刺痛和对方存在的触感,是他们锚定“自我”的最后坐标。
不知“滑行”了多久,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万年。
通道壁上流转的经文光芒,忽然开始增强。并非刺眼,而是变得更加凝聚,如同百川归海般,向着通道壁某一点汇聚而去!
那一点在微光的照耀下,渐渐显露出其真容——那并非平整的壁障,而是一处极其隐蔽的、仿佛被某种巨力强行撕裂后又勉强愈合的空间褶皱!
而在那褶皱的核心,赫然残留着一道剑痕!
一道极其古老、甚至超越了“时间”这个概念、却依旧散发着斩断一切、劈开万古锋芒的剑痕!更让沈砚星灵魂震颤的是,这道剑痕散发出的能量气息,竟与他那破碎的古玉、与星桥遗迹、甚至与寂灭之卵都有着某种程度的同源,但却更加古老、更加苍茫、更加……接近“本源”!
仿佛这一剑,是在宇宙诞生之初,或者说在“道”显化之初,便已存在于此!
《道德经》第七十九章闪过脑海:“天道无亲,常与善人。”
天道无所偏爱,但却常常护佑遵循其道的人。
这剑痕,这通道,这经文……莫非并非绝路,而是冥冥中留给“善人”(悟道者)的一线生机?
没有犹豫的时间!那汇聚的经文光芒正在减弱,剑痕也开始随之黯淡!
沈砚星猛地抬起那只嵌入古玉残片、流淌着鲜血的手,将那块沾染了他血脉、意志与祖父气息的残玉,狠狠地按向那道古老的剑痕!
“嗡——!”
接触的刹那,古玉残片、他的鲜血、他的意志,与那剑痕产生了某种跨越了无尽时空的共鸣!
剑痕骤然爆发出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仿佛沉睡了亿万年的神剑骤然苏醒,发出了一声无声却震撼灵魂的剑鸣!
紧接着,整个归墟通道剧烈一震!
那剑痕所在之处,通道壁如同被从内部劈开,猛地向内塌陷,形成一个短暂的、旋转的出口!
一股无法抗拒的柔和却庞大的力量从中涌出,包裹住沈砚星和灵汐月,将他们轻轻地、却又毫不犹豫地“吐”了出去!
天旋地转的感觉再次传来,但这一次,不再是虚无的滑行,而是切实的空间转换!
当两人勉强稳住身形,看清周围景象时,都不由得怔住了。
这里并非欲界天的任何星域,也非色界天的光之国度,更不是无色界的死寂荒原。
这是一片从未被任何典籍记载过的、荒凉到令人心悸的宇宙坟场。
放眼望去,是无数破碎、断裂、扭曲的星桥残骸。它们大小不一,材质各异,有些闪烁着微弱的能量余光,有些则早已冰冷死寂,如同巨龙的尸骨,无声地漂浮在黯淡的虚空之中。远处,还有更多难以名状的、仿佛是世界崩碎后的碎片和巨大器械的残骸,缓缓旋转,诉说着无尽的苍凉与死寂。
而在这一片破败景象的中心,悬浮着一座巨大的、风格极其古朴的、由某种暗青色青铜构筑的建筑。它整体呈圆盘状,结构精密而繁复,表面刻满了从未见过的星图和符文,但有一半已经严重损毁,露出了内部错综复杂的结构,仿佛被什么巨物狠狠撞击过。
这是一座……observatory(观星台\/天文台)?但其规模与技术等级,远超想象。
最令人震惊的是,在这座半损的青铜observatory的入口处,矗立着一尊高大的石像。
石像似乎经历了无尽的风霜,表面布满蚀刻的痕迹,但其面容的轮廓,却依旧清晰可辨——
那眉眼,那鼻梁,那紧抿的嘴唇……竟与沈砚星有着七分相似!只是更加沧桑,更加坚毅,眼神中带着一种洞悉宇宙奥秘后的疲惫与睿智。
石像并非空手,它的一只手臂抬起,手中持着一件造型奇特的、类似浑天仪与八卦盘结合体的青铜仪器。仪器虽然也有破损,但核心仍在缓缓转动,指针指向虚空中的某个方向。
仪器的基座上,刻着一行古老的、却属于地球华夏文明的篆文字体: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于无为。”
——《道德经》第四十八章。
沈砚星的心脏狂跳起来,一个难以置信的猜想冲击着他的脑海。他缓缓靠近,目光落在石像的脚下。
那里,散落着几本用不知名星兽皮鞣制而成的、厚厚的日志。
他颤抖着伸出手,拾起最上面的一本。日志的封面没有任何文字,但入手沉重,散发着岁月的冰冷。
他深吸一口气,翻开了它。
里面的字迹,同样是熟悉的汉字,笔迹刚劲有力,却带着一丝疲惫。记录着各种天文观测数据、维度计算、以及对某种“终极风险”的推演和忧虑。
他快速地翻动着,直到最后一页。
上面的日期,让他如遭雷击,浑身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那日期,赫然是——他穿越到欲界天的三年前!
而那一页的最后一行字,笔迹变得极其潦草、急促,仿佛是在极度紧急的情况下仓促写就,却依旧力透纸背:
“…观测确认,归墟非万物终焉,乃‘道’之反面!其扩张不可逆,然‘反者道之动’!先贤之法或已失效,吾恐需效仿‘他们’,身化‘损’之锚点,方能……”
后面的字迹,被一大片早已干涸的、暗褐色的血迹所覆盖,再也无法辨认。
“祖父……”沈砚星的手指抚过那血迹和潦草的字迹,声音沙哑得几乎听不见。
所有的线索,在此刻轰然贯通!
这座observatory,这座石像,这本日志……属于他的祖父,传奇星航家——沈罡!
而他,早在沈砚星穿越之前,就已经来到了这里,并发现了比星桥断裂、比寂灭之卵更加恐怖的真相——归墟!并且,他最终选择了留下,化为了这座石像,成为了某种“损”之锚点!
灵汐月也感受到了那石像与沈砚星之间深厚的血脉联系和那日志中蕴含的悲壮决绝,星眸之中充满了震撼与肃穆。
就在这时,那座半损的青铜observatory内部,忽然传来了一阵微弱却持续的、类似齿轮转动的机括声。
仿佛因为他们的到来,某个沉睡了万古的机制,被悄然激活了。
沈砚星缓缓抬起头,看向那observatory深不见底的黑暗入口,又看了看手中染血的日志,最后目光落在石像手持的仪器上那行“为道日损”的字迹上。
他明白了祖父的选择,也隐约猜到了墨无妄最终将他们引至此地的深意。
“知止可以不殆。”他轻声道。
“这里的‘止’,或许便是祖父用生命换来的……最终‘对冲’的基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