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困难肯定有,但路必须走。”李正等他说完,才沉稳开口,“设计师请不起,我们可以换个思路。我让管委会联系一下省里的工业美术学院,看看能不能搞个校企合作,请他们的学生来做毕业设计或者社会实践,费用低,创意可能更新颖。另外,眼光也不要只盯着高大上的全国市场,先立足我们本地和周边地区,把区域品牌做响,也是一条路。”
钱德旺将信将疑,但看到李正不是空口说白话,而是给出了具体的建议,脸色缓和了不少:“校企合作?这倒是个法子……那我回去再琢磨琢磨。”
送走钱德旺,李正揉了揉眉心。这只是冰山一角。随着入园企业增多,各种问题也接踵而至:企业间的恶性竞争初现苗头,为抢订单互相压价,导致利润空间被一再压缩;环保压力增大,个别小厂偷排污水被群众举报;甚至还有企业因为用工问题,与当地村民发生了小规模冲突……
发展带来的不全是鲜花和掌声,还有随之而来的、更加复杂的管理难题和利益纠葛。李正意识到,产业园已经过了只需埋头生产的初级阶段,现在需要的是更精细化的治理和更完善的规则。
他召集管委会和相关部门,连续开了几天会,着手制定《产业园企业行为规范公约》,明确质量、环保、用工、竞争等方面的底线红线;同时,推动成立由企业代表、政府部门、行业专家组成的“产业发展协调委员会”,建立常态化的沟通和纠纷调解机制。
这些举措繁琐而具体,远不如当初招商引资、争取政策那样引人注目,却是产业园能否行稳致远的关键。李正沉下心来,像老农侍弄庄稼一样,一点点地梳理、解决这些成长中的烦恼。
就在李正忙于应对这些“甜蜜的负担”时,省城的祁同伟,也正在适应他的新身份和新的“游戏规则”。
坐在副支队长的办公室里,祁同伟并没有感受到多少权力带来的快感,反而有一种如履薄冰的紧张。他知道,这个位置是梁家给的,他必须体现出自己的“价值”,才能坐得稳。
他的顶头上司,支队长老赵,是个在公安系统熬了多年的老资格,对祁同伟这种“坐火箭”上来的关系户,表面客气,眼底却藏着疏离和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支队里的其他同事,也大多抱着观望的态度。
祁同伟很清楚,他必须尽快打开局面,树立威信。而最快的方式,就是办案,办几个漂亮案子。
机会很快来了。辖区内发生了一起影响较大的非法集资案,涉案金额巨大,受害群众众多,社会关注度高。老赵把案子交给了祁同伟,美其名曰“给年轻干部压担子”,实则存了看他笑话的心思。这种案子牵扯面广,背景复杂,办好了不容易,办砸了则可能引火烧身。
祁同伟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他几乎不眠不休,带着几个还算听话的手下,一头扎进了案子里。他动用了一些非常规的手段,甚至通过梁璐的关系,绕开了一些正常的侦查程序,获取了关键证据。办案过程中,他展现出了一种近乎冷酷的效率和精准,对可能存在的阻力视而不见,一心只想把案子办成铁案。
他的努力收到了效果。案件迅速取得突破,主要犯罪嫌疑人被抓获,大量赃款被冻结追回。消息传出,舆论一片赞扬,上级也给予了肯定。
庆功宴上,老赵端着酒杯,脸上堆着笑,亲自给祁同伟敬酒:“同伟啊,不愧是高材生,能力强,魄力足!这次干得漂亮,给我们支队长脸了!”
周围的同事也纷纷附和,眼神里的轻视少了许多,多了几分敬畏甚至忌惮。
祁同伟笑着应付,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辛辣的液体滑过喉咙,他却品不出丝毫喜悦。只有一种冰冷的、完成任务后的空虚感。他知道,自己用的手段并不完全光彩,也隐约感觉到这个案子背后可能牵扯到某些他暂时还触碰不到的利益网络。但他不在乎。他需要成绩,需要向梁家证明他这条“狗”不仅忠诚,而且有用。
宴席散后,他独自一人回到冷清的宿舍(他拒绝了梁璐让他搬去梁家安排的好房子的提议,潜意识里还想保留最后一点可怜的自主)。窗外霓虹闪烁,映照着他面无表情的脸。
他走到书桌前,桌上放着一个简易的木相框,里面是多年前在政法大学时,他和李正还有几个同学一起拍的合影。照片上的他,笑容灿烂,眼神明亮,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而李正站在他旁边,笑容温和而坚定。
他的目光掠过李正,落在照片背景里,图书馆的窗户上。恍惚间,他似乎看到一个安静看书的侧影,就像……就像他曾经偶然在汉东大学图书馆见过的,那个后来听说跟了李正的女孩,杨菲。
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是羡慕?是酸楚?还是对自己选择的彻底绝望?李正拥有了他曾经梦想的一切:事业的正道,干净的声誉,还有……那样一份简单温暖的陪伴。那个在图书馆里安静看书的侧影,仿佛成了那种他永远无法企及的、安稳人生的象征。
而他,只能在权力的泥潭里越陷越深,用一次次不择手段的“成功”,来麻痹自己,来换取生存的空间。
他猛地伸出手,将相框扣在桌面上,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
眼中最后一丝软弱和留恋被强行掐灭,只剩下冰冷的决绝和对自己选择的清醒认知。
他已经没有资格再去羡慕任何人了。
窗外的霓虹依旧闪烁,却照不进他心底那片早已冰封的荒原。新芽在阳光雨露中努力生长,纵然伴有荆棘;而深陷泥沼者,每一次挣扎,都只是在加速下沉。命运的轨迹,已然清晰,再无交汇的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