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天柱倾颓、空间崩裂的恐怖波动,如同在平静湖面投下毁灭的巨石,其引发的“涟漪”以超越光的速度,沿着脆弱化的空间结构,瞬间传递至神瞰大陆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仍与星门网络有微弱联系的神之心。
昆仑山,问鼎者大赛主赛场。
前一刻还因决赛日临近而喧嚣沸腾的山巅,此刻被一种死寂的、令人窒息的恐慌彻底笼罩。天空不再是熟悉的蔚蓝或星空,而是布满了不断蔓延、扭曲、如同黑色血管般狰狞的幽暗裂痕。透过裂痕,能看到后方那令人心胆俱裂的景象——瑰丽的星穹在破碎,永恒的走廊在坍塌,无数光点(可能是神国、秘境、乃至生灵)如同风中残烛般明灭、坠落。那是神族的“高速路”与“庇护所”在连环崩塌。
更可怕的是脚下。大地不再坚实,传来一阵阵沉闷的、仿佛来自地心深处的痛苦呻吟与剧烈震颤。昆仑山本身开始出现可怕的裂缝,雪崩不断,远处平原上,凭空出现的空间裂隙如同贪婪的巨口,吞噬着山川河流,改变着地貌。世界的基础,正在被从内部撕裂。
“混账——!!!”
一声暴怒到极致的咆哮,如同受伤雄狮的怒吼,炸响在死寂的赛场。战神阿瑞斯周身猩红的神力如同沸腾的血液,他仰头望着天穹上那些毁灭的裂痕,那双总是燃烧着战意的眸子里,此刻翻涌的却是被彻底羞辱、被彻底激怒的火焰。
“战争!应该是力量的碰撞!是谋略的较量!是勇气与牺牲的赞歌!” 他死死攥紧了拳头,指甲几乎要刺破掌心的神铠,声音因极致的愤怒而颤抖,“用这种……毁灭根基、拉一切陪葬的卑劣伎俩!这是对‘战争’本身最大的玷污!是对所有战士亡魂的亵渎!堕神……虚空……你们,不配谈论任何‘理想’与‘救赎’!你们只是一群怯懦的、不敢正面厮杀、只会拖着世界一起下地狱的疯狗!!!”
他的怒吼回荡在崩塌的天地间,充满了一种理想主义者信念被最肮脏手段践踏后的暴怒与悲愤。他渴望一场倾尽全力的神战,而非眼前这令人无力、绝望的全面崩塌。
就在阿瑞斯怒发冲冠之际,一道温和却带着无尽沉重与悲哀的身影,缓缓走到了昆仑山边缘。是大地母神盖亚。
与往日的雍容华贵、悲悯祥和不同,此刻的盖亚,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以及一种……了悟宿命般的平静。她静静地看着脚下剧烈震颤、哀鸣不止的大地,看着远方不断被空间裂痕吞噬、扭曲的山川平原,眼中最后一丝光芒,缓缓黯淡下去。
她抬起手,开始解下身上那套象征着神后威严与力量的、镶嵌着无数宝石与大地符文的华丽神甲。动作缓慢,却异常坚定。甲胄的部件一件件脱离,落在地上,发出沉重的闷响,很快在她脚边堆成一堆。
“盖亚?” 女娲的身影如同清风般出现在她身旁,绝美的脸上带着震惊与不祥的预感,“你要做什么?现在不是……” 她的话语戛然而止,因为她看到了盖亚眼中那片深不见底的、仿佛已看透一切结局的死寂。
盖亚没有立刻回答,她将最后一件肩甲卸下,露出里面素白的长裙。她转过头,看向女娲,嘴角极其勉强地,扯动了一下,似乎想笑,却最终只化为一抹苦涩到极点的弧度。
“女娲,”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却又清晰得穿透了四周崩塌的杂音,“有时候,我真的很羡慕你。”
女娲一怔。
“同样被尊为‘大地之母’,同样执掌着创造与孕育的权柄。” 盖亚的目光飘向远方,那里是东方,是女娲庇护下的、生机勃勃的东方,“但你似乎……从未犯下过如我这般深重的‘错过’。你的子民爱你,敬你,将你视为真正的母亲与希望。而我……”
她低下头,看着自己因解除神甲而微微颤抖的、曾孕育过泰坦巨神的手。
“我养育了诸神,也见证了他们的傲慢、纷争与对凡间的漠视。我试图调和,却总显得软弱无力。我深爱这片大地,爱其上一切生灵,可我的爱……似乎从未能真正阻止那些因神权而起的苦难与不公。哈迪斯说的那些……或许不全对,但也绝非全错。我,终究是这神族秩序的一部分,是这‘错过’的……共犯。”
女娲瞬间明白了盖亚想要做什么,脸色骤变,失声喊道:“盖亚!不要!一定还有别的办法!我们可以一起……”
“没有时间了,女娲。” 盖亚轻轻摇头,打断了女娲的话,她的目光重新变得坚定,那是一种殉道者踏上最终归途时的、令人心碎的平静,“你看,空间崩塌的裂痕,已经开始渗透、侵蚀大地的法则本身了。一旦大地的基础概念被撕裂、污染,即便空间乱流日后能被勉强修补,幸存下来的凡灵回归,他们脚下的也将不再是沃土,而是破碎的、充满狂暴能量与致命裂缝的熔岩地狱。他们将无处立足,无家可归。”
她向前一步,赤足踩在冰冷、震颤的岩石上,仿佛在感受大地最后的脉搏。
“我是‘大地’概念的化身之一,是它的守护者与具现。” 盖亚的声音平静无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定自身命运的威严,“概念若碎,我亦不存。反之……若我以我全部的神躯、神魂、神核,彻底与‘大地’概念相融,化身为稳固它的‘锚’与‘基石’,或许……能在这崩坏中,为这片承载了无数生命的土地,争取到一丝存续的可能,为未来的回归,保留一份……立足之地。”
“不!盖亚!你会……” 女娲的声音带上了哭腔,她伸出手,想要抓住盖亚。
盖亚却已不再看她。她转过身,面向那无边无际的、正在痛苦呻吟的苍茫大地。天空的裂痕已经开始向下蔓延,如同黑色的瀑布,侵蚀、污染着下方的山川地貌,所过之处,绿野化为焦土,河流断绝,生机湮灭。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破碎的天地,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有眷恋,有愧疚,有解脱,最终化为一片澄澈的温柔。她轻轻低语,声音消散在风中,却仿佛带着无尽的力量,传入了脚下大地的深处:
“潘多拉……那个充满好奇、带来灾厄与希望的孩子……我来见你了。 这次,或许我能弥补一些……曾经的‘错过’。”
话音落落,盖亚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整个痛苦的世界。她的身躯,从赤足开始,泛起温暖、厚重、充满无尽生机与包容力的土黄色光芒。光芒越来越盛,她的身形在这光芒中开始变得透明,变得稀薄,仿佛要化作最精纯的、属于“大地”本源的法则与能量。
“盖亚——!!!” 女娲发出一声悲鸣,猛地扑上前,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即将消散的身影。
她的手,穿过了盖亚已经半透明化的肩膀。
抓住的,只有一把细腻、温暖、仿佛带着大地芬芳与无尽悲伤的……金色光尘。
盖亚的身影,在她眼前,彻底化为无数飞舞的、土黄色的光点。这些光点并未飘散,而是如同归巢的倦鸟,又如同受到最深切的呼唤,义无反顾地、温柔而坚定地,向着下方剧烈震颤、濒临破碎的大地, 沉降、融入、消逝。
没有惊天动地的爆炸,没有惨烈的景象。只有一片温暖、厚重、仿佛能抚平一切创伤的土黄色光晕,以昆仑山为中心,如同最轻柔的纱幔,又如同最坚固的屏障,瞬间铺展、覆盖、渗透向四面八方,蔓延至目力所及的、乃至更远的大地深处。
光晕所过之处,那疯狂蔓延、侵蚀大地的空间裂痕,扩张的速度明显一滞,仿佛撞上了一堵无形的、柔韧的墙壁。剧烈的地震与板块撕裂的恐怖声响,渐渐变得低沉、缓慢。大地的哀鸣并未停止,却似乎多了一份坚韧的、苦苦支撑的力道。空气中弥漫的、代表大地崩溃的狂暴土元素与混乱法则,被一股博大、深沉、充满母性包容的力量强行抚平、收束、稳定。
盖亚,这位西方神系中最古老、最尊贵的大地母神,以最彻底、最无私的方式,将自己的存在,融入了她所深爱的、也因神族而饱受磨难的概念之中。
她消失了。
如同化作了一捧滋养大地的春泥,一道守护山脉的地脉,一阵吹拂原野的微风。无处不在,却又无处可寻。
女娲呆呆地站在原地,伸出的手还保持着抓握的姿势,掌心空无一物,唯有那点点尚未完全消散的、带着余温的光尘,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一切。泪水,毫无征兆地从她绝美的脸庞滑落。但她没有时间悲伤。
身后,是无数惊恐万状、瑟瑟发抖的凡灵参赛者。他们刚刚见证了神迹的崩塌,又目睹了神只的牺牲,巨大的恐惧与茫然几乎要将他们吞噬。天空在碎裂,大地在哀鸣,他们如同怒海中的孤舟,随时可能被彻底吞没。
女娲猛地转过身,用袖口狠狠擦去脸上的泪水。那双总是含着悲悯与智慧的眸子,此刻只剩下冰冷的决断与不容置疑的威严。
“所有人!听我号令!” 她的声音清越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与命令并存的魔力,瞬间压下了部分骚动,“此地已不安全!空间崩塌正在蔓延!跟我走!立刻前往‘肃清堂’方向!那里是神族执法堂,尚有最后一道相对稳固的星柱支撑,或许能暂避一时!”
话音未落,她玉手一挥,袖中流淌出绚烂夺目、蕴含着造化生机的七彩神光。神光并不攻击,而是在空中迅速延展、交织,化作一匹宽阔无比、柔软坚韧、散发着勃勃生机的七彩光绢,如同母亲的臂膀,轻柔而坚定地将下方所有幸存的凡灵,以及附近一些同样惊慌失措的低阶神仆、护卫,一股脑地“兜”了起来!
“起!”
女娲清叱一声,七彩光绢包裹着数百生灵,化作一道绚丽的流光,毫不犹豫地朝着昆仑山深处,那象征着神族律法与最后秩序的“肃清堂”方向,疾射而去!她知道,哈迪斯虽为堕神,但肃清堂本身的建筑与部分防御,是依托于那最后一根相对独立、且被多重加固的星柱建立的,或许是眼下最可能的避难所。
流光划过布满裂痕的天空。女娲回头,最后望了一眼盖亚消失的地方,又望了望那不周山方向,那里传来的毁灭波动让她心悸,更让她想起义无反顾冲向崩裂中心的易风与尤斯提亚。
她的心在抽痛,一种深沉的、冰冷的预感攫住了她。
盖亚的牺牲,绝不会是唯一。
天空之神呢?海洋之神呢?森林与四季之神呢?所有执掌着世界基础概念的古老神只,当他们所守护的“概念”本身面临被空间崩塌彻底撕裂、污染、湮灭的危机时,他们会如何选择?
是像哈迪斯、共工那样,选择以毁灭求“新生”?还是像盖亚这样,以自身的彻底消融,换取概念的暂时存续?
无论哪种选择,都意味着……一个辉煌了无数纪元的神代,正在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与惨烈,步入它最后的黄昏。神的殉道之火,将在这崩塌的天地间,一朵接一朵地,凄美而决绝地……燃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