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凯泽斯劳滕，被2005年最后一场大雪温柔覆盖。路灯昏黄的光晕穿透沉甸甸飘落的雪花，勾勒出街道、屋顶和远处训练基地模糊的轮廓，世界仿佛被塞进了一个巨大的、寂静的里。房间里暖气开得很足，隔绝了外面的严寒，却隔绝不了那份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冷清。
王超盘腿坐在窗边的地板上，手里握着一杯早已凉透的红茶。电视屏幕闪烁着，里面正播放着喧闹无比的跨年晚会，主持人夸张的笑脸和震耳欲聋的音乐像隔着一层毛玻璃，模糊而遥远。桌上摊开着一本德语语法书，旁边是写得密密麻麻的笔记本——队友们常用的战术术语、俚语、脏话，都被他分门别类地记录下来。旁边，还放着一张小小的、有些褪色的全家福，照片里父母的笑容温暖而熟悉，此刻却像针一样，轻轻刺着他心底某个柔软的地方。
穿越过来半年了，这个世界他举目无亲，为有足球是他的亲人和信仰之力。
从那个满怀憧憬又忐忑不安地踏上德国土地的夏天，到现在被大雪封住的年末。半年时间，像一场高速运转却又无比孤独的梦。训练场上的汗水、健身房里的嘶吼、更衣室里的笑语、语言学习的磕绊、替补席上的渴望、威斯特法伦看台上的震撼与刺痛……无数画面碎片般闪过脑海。他有了新的队友，新的教练，甚至有了厄齐尔这样未来将闪耀世界足坛的朋友。可当新年的脚步如此清晰地临近，当窗外万家灯火点亮，电视里欢声笑语不断，一种巨大的、难以言喻的孤独感，如同冰冷的潮水，无声无息地漫过了堤岸，将他彻底淹没。
慢慢的，身体原主人的情绪蔓延了整个大脑，想起穿越来后，跟原主人父母因为来德国的争吵、理解、支持和最后离去，喉咙有些发紧。他拿起手机，指尖悬在通讯录那个熟悉的名字——“家”的上方，犹豫了几秒，最终还是按了下去。听筒里传来漫长的等待音，每一声都敲在心上。
“喂？超超？”母亲的声音带着一丝睡意，随即被巨大的惊喜取代，“怎么这个时间打电话？德国那边都半夜了吧？冷不冷？吃饭了没？”
一连串熟悉的、带着浓浓乡音的关切像暖流一样涌进来，瞬间击碎了王超强撑的平静。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嗓子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鼻尖猛地一酸。
“妈……”只喊出一个字，声音就带了难以抑制的哽咽。
电话那头沉默了一瞬，母亲的声音立刻变得柔软而焦急：“超超？怎么了？出什么事了？是不是训练太苦了？还是有人欺负你了？跟妈说！”
“没……没有。”王超用力吸了吸鼻子，试图把那股汹涌的情绪压下去，眼泪却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砸在冰冷的地板上。“就是……就是想家了。特别想。”他像个迷路的孩子，终于找到了可以倾诉的港湾，声音里充满了半年积攒的疲惫、委屈和浓浓的思念，“训练……还好，能撑住。队友……也还行，教练挺严的。就是……就是觉得……”他顿了顿，寻找着合适的词语，“觉得离你们好远，离家好远。有时候一个人待着，心里空落落的。”
“傻孩子……”母亲的声音也带了湿意，“想家就对了。一个人在外头闯荡，哪能不想家？我和你爸天天都在想你，看天气预报都先看德国凯泽斯劳滕那边冷不冷。你爸刚才还在念叨，说不知道德国人过年吃不吃饺子……”
父亲浑厚的声音插了进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关切，努力维持着平静：“男子汉大丈夫，哭什么鼻子！训练苦点累点怕什么？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想家？想家就对了！说明你心里有根！在外面好好踢，踢出个名堂来，给咱们家争光，给国家争光！这才是正经！”
“你爸说得对！”母亲赶紧接过话头，声音温柔而坚定，“超超，别怕苦，也别怕累。你记住，无论多远，无论多难，爸妈永远在这儿，家永远在这儿！想家了，就打电话，听见没？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别光顾着练球把身体熬垮了。德国那么冷，多穿点……”
絮絮叨叨的叮嘱，带着油烟味的家常，父亲故作严厉下的关心，母亲抹不去的担忧……这些最平凡的唠叨，此刻却成了最温暖的救赎。王超听着，眼泪流得更凶，心头的重压却一点点卸了下来。他像个孩子一样，嗯嗯啊啊地应着，贪婪地汲取着这跨越万里的暖意。
电话打了很久，直到窗外的雪似乎也小了些。挂断电话，王超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仿佛把胸中积郁了半年的浊气都吐了出来。脸上的泪痕未干，但眼神里多了些踏实的东西。他抹了把脸，感觉肚子有点饿，起身去厨房煮了碗简单的方便面，热腾腾的汤水下肚，身体和心都暖和了不少。
重新坐回窗边，心绪平复了许多。他拿起遥控器，百无聊赖地切换着频道。德语新闻、无聊的肥皂剧、吵闹的综艺……就在他准备关掉电视时，手指停在了体育频道。
屏幕下方滚动着国际足球新闻的快讯。突然，一行醒目的标题和一个熟悉的名字抓住了他的眼球：
【中国前锋闪耀比乙！董方卓荣膺安特卫普常规赛最佳射手！】
王超猛地坐直了身体，眼睛紧紧盯住屏幕。画面切换，是前国青队友董方卓在安特卫普队比赛的集锦剪辑。那个同样来自东方、身材高大、冲击力十足的身影，在比利时乙级联赛的赛场上，正展现着令人惊叹的能量！
只见他如同坦克般在对方禁区前沿横冲直撞，用强悍的身体挤开后卫，抢下高球，背身倚住防守队员，脚下技术并不花哨却异常实用。接着，是几个精彩的进球片段：禁区内的冷静推射、力压后卫的头槌破门、接应边路传中的抢点铲射！每一个进球都充满了力量感和对进球机会的敏锐嗅觉。解说员用快速的德语介绍着：“……来自中国的董！他以惊人的效率打入多粒进球！彻底打破了赛季初当地媒体对他‘无控球、无接应、无传球、无破门’的‘四无前锋’刻板评价！他成为了安特卫普攻城拔寨的头号利器！……”
画面定格在董方卓进球后激情怒吼的特写，汗水浸透了他的球衣，脸上是狂喜和释放，眼神里燃烧着不灭的斗志。
王超的心跳骤然加速，血液仿佛在这一刻变得滚烫！他死死盯着屏幕，那个怒吼的身影，那个来自同一片土地、顶着相似质疑、在异国他乡奋力搏杀的身影，像一道撕裂阴霾的闪电，狠狠劈进了他的心里！
“四无前锋”……这个刺耳的标签，他太熟悉了。初到德国时，在训练场上，在那些审视的目光里，他何尝没有感受到类似的质疑？技术粗糙？只会靠速度？不懂得团队配合？只会闷头带球？这些声音，像无形的鞭子，也曾抽打着他。
而董方卓，用一粒粒实实在在的进球，用那座沉甸甸的最佳射手奖杯，狠狠地回击了这一切！他证明了一个中国前锋，也能在欧洲的赛场上站稳脚跟，也能成为球队倚仗的核心，也能让那些曾经轻视你的人哑口无言！
一股难以言喻的热流在王超胸中激荡、冲撞！那不仅仅是看到同胞成功的激动，更是一种强烈的共鸣和巨大的鼓舞！董方卓能做到，在竞争同样激烈的比利时赛场，从质疑声中杀出血路，证明自己！那么他王超呢？在德甲，在凯泽斯劳滕，他凭什么不能？
“砰！”
窗外，不知是谁家点燃了新年的第一支烟花。绚丽的火球拖着长长的光尾冲上深邃的夜空，在最高点轰然炸开！刹那间，流光溢彩，金丝银线般的光芒倾泻而下，将整个雪夜映照得如同白昼！紧接着，更多的烟花此起彼伏地升腾、绽放，噼啪作响，汇成一片沸腾的光海，宣告着2006年的正式降临！
巨大的轰鸣声震动着玻璃窗，也震动着王超的心房。他猛地站起身，几步冲到窗边，一把推开窗户！冰冷的、带着硝烟味道的空气瞬间涌入，吹拂着他滚烫的脸颊。
他仰起头，望向那片被璀璨烟花点亮的、无边无际的深邃夜空。五彩斑斓的光芒在他年轻的瞳孔中跳跃、燃烧。远处，弗里茨·瓦尔特训练基地巨大的轮廓在烟火的明灭中若隐若现，那片承载着他汗水、泪水、挣扎与渴望的绿茵场，在跨年的喧嚣中显得异常宁静。
一种前所未有的清晰感，如同被这烟花和寒夜洗刷过一般，在他心中升腾而起。所有的迷茫、孤独、委屈，在这一刻被冲刷得一干二净，只剩下一个无比坚定、如同烙印般滚烫的念头！
他深吸了一口凛冽的空气，仿佛要将这新年的力量、远方的星火、以及胸中翻腾的火焰一同吸进肺腑，然后，对着那片象征着梦想起点的训练场方向，对着漫天绽放的华彩，用尽全身力气，低吼出声，每一个字都像淬火的钢铁，砸在冰冷的夜色里：
“我要成为欧洲最顶尖的前锋！”
“像范尼那样高效！像亨利那样灵动！像舍甫琴科那样全面！”
“我要让我的名字，响彻威斯特法伦！响彻安联！响彻伯纳乌！响彻老特拉福德！响彻所有欧洲足坛的圣殿！”
“我要让所有轻视过、质疑过我的人，都亲眼看着，我是怎么一步步，把他们的偏见，踩在脚下的！”
吼声在烟花的轰鸣中显得有些微弱，却带着斩钉截铁的决绝，穿透了寒冷的空气，直抵他自己的灵魂深处。这不是一句空洞的口号，而是以董方卓的星火为引，以这半年的孤独磨砺为柴，以新年的钟声为号角，点燃的、一场注定燃烧整个职业生涯的熊熊烈火！
他“砰”地一声关上窗户，隔绝了外面的喧嚣与寒冷。房间内重归寂静，只有他胸膛里那颗心脏，在剧烈地、有力地搏动着，如同擂响的战鼓。
没有半分犹豫，王超迅速换上训练服，抓起钥匙，冲出了宿舍门。楼道里空无一人，只有他急促的脚步声在回荡。他一路小跑，穿过被积雪覆盖的寂静小路，目标明确——力量房！
“咔哒。”钥匙转动，力量房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冰冷的空气混合着淡淡的金属和橡胶气味扑面而来。他没有开大灯，只按亮了角落一盏功率不大的工作灯。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了深蹲架、卧推凳和散落在地的杠铃片，巨大的影子在墙壁上摇曳。
他走到深蹲架前，熟练地加上比平时更重的杠铃片。金属碰撞的声音在空旷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冷硬。
“呼……”他深吸一口气，仿佛要将整个新年的决心都吸进去。肩膀顶住冰冷的杠杆，腰背瞬间绷紧如钢铁浇筑，核心死死锁住，双腿肌肉贲张，承载起那份沉甸甸的重量。
“哈！”一声压抑着力量的闷吼，他扛着重负稳稳站起！汗水瞬间从额角渗出。每一次蹲下，都像背负着质疑和孤独的重量沉入深渊；每一次站起，都像顶着不屈的信念冲破桎梏！大腿肌肉在极限负荷下剧烈颤抖、燃烧，乳酸堆积带来的酸痛如潮水般冲击着意志的堤坝。但他咬紧牙关，眼神在昏暗中亮得吓人，死死盯着墙壁上自己晃动的巨大影子，仿佛那里站着胡梅尔斯、站着苏博蒂奇、站着所有需要他去征服的高山！
完成最后一组深蹲，他像从水里捞出来一样，汗水浸透了训练服。他没有休息，紧接着是硬拉！沉重的杠铃被从地面硬生生拉起，手臂、腰背、腿部的肌肉链条协同发力，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拉起，都像是从泥泞中拔起自己的梦想！
力量训练耗尽了他最后一丝体力，肌肉酸痛得几乎麻木。但他拖着沉重的双腿，再次推开了通往训练场的门。
雪不知何时停了。清冷的月光洒在覆盖着厚厚积雪的球场上，一片银装素裹。寒风像刀子一样刮过脸颊。王超走到一片被他扫开积雪、露出下面冻得发硬的草皮的空地上。
他放下足球。冰冷的空气刺激着肺部，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白雾。他开始了最基础、也最枯燥的练习。
左脚、右脚、脚内侧、脚外侧……原地快速触球！每一次触球都要求精准控制，让皮球像黏在脚上一样，在方寸之地跳跃，绝不允许滚出半米之外。冰冷的球体撞击着同样冰冷的脚背，麻木的脚踝需要调动每一丝肌肉的记忆来维持稳定。
接着是变向拨球！左脚外脚背向右一拨，身体重心随之右移，右脚迅速跟上接球控制，再立刻用右脚内侧向左回拨！在冻硬的地面上，每一次变向都需要对抗身体的惯性，保持核心的绝对稳定，动作稍大就可能滑倒。雪沫在脚下飞溅。
然后是急停转身！带球小跑几步，突然用右脚脚底将球踩停，左脚为轴，身体猛然向左旋转180度，右脚顺势将球拉回，向前趟出！冻硬的草皮摩擦力极小，急停和转身对重心的控制要求达到了苛刻的地步。好几次他都因为转身太急，脚下打滑，狼狈地摔倒在冰冷的雪地里。但他立刻爬起，抹掉脸上的雪沫，眼神更加专注，重新开始。
寂静的雪夜里，只有皮球与脚面、与冻硬草皮接触发出的单调声响，以及他越来越粗重的喘息声在回荡。汗水在寒冷的空气中迅速冷却，贴在皮肤上冰凉刺骨。每一次失败后的爬起，每一次在极限边缘对动作精度的苛求，都是对“四无前锋”标签最沉默也最有力的反击！他要掌控球，在最高强度的逼抢下也能将球稳稳控在脚下；他要懂得接应，成为团队流畅运转中不可或缺的齿轮；他要精准传球，用手术刀般的传球撕裂防线；他要成为最致命的终结者，用一粒粒进球让所有质疑者闭嘴！
不知过了多久，东方天际终于泛起一丝极其微弱的灰白色。王超终于停下脚步，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白色的雾气在寒冷的空气中剧烈升腾。他抬起头，望向训练场尽头那片朦胧的、正在苏醒的天地轮廓。汗水顺着下巴滴落在脚下的雪地里，融出一个小小的坑。
身体疲惫到了极点，每一个细胞都在叫嚣着休息。但胸腔里，那团被新年烟花点燃、被董方卓的星火激励、被这彻夜苦练淬炼过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旺盛，更加明亮，更加不可阻挡！
他直起身，对着那片即将迎来新一天朝阳的天空，咧开嘴，露出一个混合着疲惫与无比畅快的笑容。牙齿在晨光熹微中显得格外洁白。
“董方卓，等着看吧，看谁才能真正闪耀欧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