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志丙步履匆匆,神色凝重地踏入重阳宫静修堂时,丘处机正与马钰商议如何借助与丐帮的盟约,进一步遏制铁掌帮可能采取的后续行动。听闻甄志丙的禀报,丘处机脸上的平静瞬间冻结,眼神骤然锐利如即将出鞘的剑。
“你看清楚了?那王管事,果真提及了赵王府?”丘处机的声音低沉,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弟子看得清清楚楚,听得明明白白!”甄志丙肯定道,“他们不仅用精巧玩物诱惑杨康师弟,更直言其少东家是赵王府亲眷,言语间极力夸保证金国之富庶,暗示师弟在此清修是‘委屈’了才华。杨康师弟虽未收礼,但……但弟子观其神色,似有动摇困惑之象。”
“砰!”
一声闷响,却是丘处机身旁的茶几微微震颤,他按在桌上的手背青筋隐现。完颜洪烈!其心可诛!竟将主意打到了一个九岁孩童身上!这已非简单的江湖争斗,而是直指他全真教未来根基,欲从内部腐蚀他最看重的那株幼苗!
马钰亦是面色一沉,捻须叹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处机,此事需慎重处置,康儿心性未定,易受蛊惑。”
“师兄放心,贫道知晓轻重。”丘处机深吸一口气,强压下胸中翻涌的怒火与寒意,眼神恢复了古井无波的深邃,但那深邃之下,是更为坚定的决意,“此风不可长,此念不可生!贫道这便去别院。”
他并未立刻兴师动众,也未告知杨铁心夫妇,只身一人,踏着暮色,来到了后山别院。
院落中,郭靖仍在与那九连环“搏斗”,满头大汗,却眼神专注。而杨康,则独自坐在石凳上,手托着腮,望着天边最后一抹晚霞,眼神有些空茫,不知在想些什么。那平日里灵动的神采,此刻蒙上了一层淡淡的迷惘。
见到丘处机进来,郭靖连忙起身行礼。杨康也回过神来,赶紧站起,恭敬道:“师父。”只是那声音里,少了几分往日的清脆,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心虚。
丘处机目光平静地扫过二人,最后落在杨康身上,淡淡道:“靖儿,你继续。康儿,随为师来。”
说罢,他转身便向别院外那处熟悉的山崖走去。杨康心中一紧,隐约预感到了什么,不敢多问,默默跟在后头。
再次来到这处可以俯瞰群山、曾以“木剑铁剑”之喻教导过他的山崖。夕阳已完全沉入西山,只余天边一片暗红的霞光,映得丘处机玄色的道袍边缘仿佛镶上了一道金边,更显肃穆。
丘处机背对着杨康,望着苍茫暮色,久久不语。山风呼啸,吹动两人的衣袂,空气中弥漫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沉默。
杨康站在师父身后,心中忐忑不安,那王管事的话语,那些精巧的玩物,以及师父此刻沉重的背影,如同无数细小的针,刺着他的心。
终于,丘处机缓缓转过身,目光如同两道实质的冷电,直射杨康内心深处。他没有询问,也没有斥责,而是直接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如同重锤:
“康儿,你可还记得,为师在此处,与你讲过的‘木剑’与‘铁剑’?”
杨康身躯微颤,低头应道:“弟子记得。木剑坚韧,铁剑锋利却易折。师父教诲弟子,当效木剑之韧,戒铁剑之骄。”
“记得便好。”丘处机语气依旧平淡,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那今日,为师便再与你讲一个道理。”
他伸手指向悬崖边一片看似肥沃、实则靠近腐烂落叶堆积的土壤,又指向远处一片岩石嶙峋、却生长着几株苍劲古松的地方。
“你看那腐土,看似肥沃,能催生草木,一时繁茂。然而,其内里污秽,滋养出的多是浮华易朽之物,根基浅薄,一阵风雨便能摧折。”他的手指移向那岩石间的古松,“再看那顽石之上,土壤贫瘠,生长艰难。松柏之籽落于其上,需以数倍毅力,穿透石隙,扎根深处,汲取微量养分。看似生长缓慢,痛苦不堪,但其根须牢牢抓住岩石,其木质致密坚韧,故能迎风傲雪,历千年而不倒,成栋梁之材!”
他目光灼灼地盯着杨康:“你告诉为师,你是愿做那腐土上看似繁茂、却经不起风雨的杂草,还是愿做这顽石间艰难生长、却能成为擎天巨木的松柏?”
杨康被这犀利的比喻问得脸色发白,他聪慧过人,立刻明白了师父的深意。那王管事带来的诱惑,那些奉承话语,便是那看似“肥沃”的“腐土”!而山中清修,师长严苛,便是那“贫瘠”却能锻炼筋骨、稳固根基的“顽石”!
“弟子……弟子愿做松柏!”杨康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努力坚定。
“愿做松柏?”丘处机向前一步,气势陡然变得无比严厉,声音如同惊雷,炸响在杨康耳边,“那你可知,你今日心湖之中,那因几句巧言、几件玩物而生出的涟漪,那对外界浮华的一丝向往,便是那企图将你拉向‘腐土’的魔念!它正在侵蚀你身为松柏的根基!”
他不再迂回,直接点破:“那赵王府是何等所在?那完颜洪烈是何等人物?那是双手沾满我大宋军民鲜血的刽子手!是侵占我山河、奴役我同胞的国仇!他们赠你玩物,夸你才华,非是惜才,乃是看中了你杨家忠烈之后的身份,看中了你是我丘处机的弟子!他们欲以糖衣毒药,腐你心志,乱你根本,让你这忠良之后,认贼作父,让你这未来栋梁,沦为他们的鹰犬走狗!”
这番话,如同九天雷霆,又似冰水浇头,将杨康心中那点迷惘、困惑、乃至一丝委屈,瞬间击得粉碎!他仿佛看到了那精美玩物和甜言蜜语背后,隐藏着的冰冷算计与狰狞面目!一股巨大的恐惧与后怕,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他的心脏!
“师父!弟子……弟子知错了!”杨康“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眼泪夺眶而出,这一次,是真正感到了恐惧与羞愧,“弟子再也不敢了!弟子定当谨守本心,勤修德行,绝不负杨家血脉,绝不负师父教诲!”
看着跪在地上,身形颤抖,泪流满面的杨康,丘处机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心疼,但更多的却是决绝。他知道,对这一块璞玉,寻常的打磨已不够,必须施以重锤,方能敲掉那初生的、危险的杂质。
他伸手,将杨康扶起,语气缓和了些许,却依旧凝重:“康儿,记住今日之惧,记住今日之愧。此非为师苛责于你,而是这世道险恶,人心叵测。你天资聪颖,此乃天赐之福,亦可能是取祸之根。未来之路,诱惑只会更多,陷阱只会更巧。持身以正,守心以诚,明辨是非,牢记家国,方是你能在这乱世中,行稳致远,不负此身的唯一正途!”
杨康用力点头,将师父的每一个字都深深烙印在心田。这一次的教训,远比任何拳脚功夫、任何道经典籍,都来得更加深刻,更加疼痛。
山风凛冽,吹干了杨康脸上的泪痕,也吹得他心头发冷。道心与魔念的第一次正式交锋,在师父这当头棒喝之下,看似以“道心”的暂时稳固而告终。但那颗被强行按压下去的、名为“诱惑”的种子,是否真的就此消亡?还是仅仅潜藏到了更深的地方,等待着下一次破土而出的时机?
丘处机看着弟子那双依旧带着惊悸却已恢复清明的眼睛,心中并无丝毫轻松。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引导这块璞玉的道路,远比他想象得更加崎岖与漫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