矿道内,这是陆恒第一次听到她用这种语气提起武明空,那个充满了谜团的女人。
此时的张清辞,丝毫没有那个冷酷无情的商业女皇形象,更多的是个脆弱无助的寻常女子。
陆恒心中震动,沉默良久,才缓缓开口,声音在狭小的空间里显得有些空旷:“我来自一个很远的地方,远到超乎你的想象,或者说我不是这个世界的人。”
他模糊地提及“另一个世界”,“在那里,没有这样的家族倾轧,没有动不动就要人命的权谋算计,我只是个普通人,每天为了生计奔波,没什么大志向。莫名其妙来到这里,只觉得一切是那么荒唐,成了赘婿,身无分文,举目无亲,我也很迷茫,不知道前路在哪。”
他能感觉到靠着自己的身体微微一震。
“但我知道,我得活下去,得保护好身边的人。”
“楚云裳她怀了我的孩子,我有责任。”
他坦诚了与楚云裳的关系,随即话锋一转,语气复杂,“至于你张清辞,我最初只觉得你冷血、可怕,为达目的不择手段,视人命如草芥。”
陆恒沉吟片刻后,继续道:“但现在,我有点明白了,你不是冷血,你只是太累了。一个人扛着整个张家,扛着血海深仇,扛着所有人的期望和算计,换做是我,或许早就崩溃了。”
这番话,没有指责,没有评判,只有一种近乎残酷的理解。
张清辞靠在他肩头,泪水毫无预兆地滑落,浸湿了他染血的衣衫。
她没有发出声音,只是肩膀微微抽动。
这么多年,从未有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
所有人都要求她强大,要求她完美,太多的要求,却没有人问过她累不累。
陆恒的话,像是一根柔软的针,精准地刺破了张清辞心底最后一道防线。
她虽没有出声回应,但陆恒能感觉到,她靠着自己的重量,似乎更沉了一些,心头莫名的有了一瞬间的悸动。
黑暗中,他们不再是势同水火的对手,只是两个在命运洪流中努力挣扎,又疲惫不堪的灵魂。
他看到了她褪去所有强势伪装后,那份令人心折的坚韧与脆弱;她则感受到了他超越利益算计之外,那份笨拙却真诚的担当与温柔。
一种吸引力在这生死与共的绝境中悄然滋生。
“火折子有限,省着点用,抓紧时间恢复下。”
不知过了多久,陆恒重新盖起火折子,随着光芒熄灭,矿道重归纯粹的黑暗。
但这一次,黑暗似乎不再那么令人恐惧,张清辞只觉得一阵安心的感觉油然而生。
休息了足够长的时间,体力稍微恢复。
陆恒站起身,活动了一下依旧疼痛的身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必须继续走,找到出路。”
张清辞的脚踝依旧肿痛,无法行走。
陆恒跨到她面前蹲下,“上来。”
张清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伸出手,攀上了他宽阔却带着伤口的脊背,手臂轻轻环住他的脖颈。
他的背并不算特别厚实,却异常沉稳。
陆恒背起她,一手拿着火折子,一手扶着岩壁,深一脚浅一脚地在复杂的矿道中摸索着前行。
张清辞伏在他背上,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肌肉的绷紧,以及偶尔因牵动伤口而发出的细微抽气声。
“等等!”
张清辞忽然出声,指向一处看似被封死的岩壁,“往左一点,你看那里的岩石纹理和岩壁走向,与周围的不一样,像是后来人为开凿的痕迹,而且有风,可能通向外面出口。”
张清辞虽然脚不能动,但头脑依旧清晰,她毕竟从商这么多年,尤其是经营工坊会涉及建造,凭着对建筑结构的理解,在陆恒耳边低声指引。
“前方有风,很微弱,但确实有气流。”
陆恒凝神感受,敏锐地捕捉到了一缕极其微弱的空气流动。
两人一个凭借急智和对环境的敏锐感知,一个依靠对结构的专业理解,在这迷宫般的废弃矿道中,相互配合,艰难地探寻着生机。
终于,在不知摸索了多久之后,他们在一处看似死胡同的岩壁上方,发现了一个被碎石块半掩的狭窄缝隙。
一股明显比矿道内清新许多的空气,正从那里缓缓流入。
“是通风口!”陆恒精神一振。
他小心地将张清辞放下,让她靠坐在一旁,然后奋力扒开堵塞缝隙的碎石。
缝隙逐渐扩大,勉强可容一人匍匐通过。
陆恒率先爬过去探查,片刻后,他缩回身子,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压低声音对张清辞道:“找到了!外面就是盐场的核心区域,我看到堆放的麻袋了,是粮食。”
绝处逢生,粮草的下落,也终于确认。
两人对视一眼,都在对方眼中看到了如释重负的庆幸,以及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联系。
沿着通道一直往前走,直到清晨的微光迎面射来,带着湿意的江风涌入通风口,吹散了矿道内积郁的沉闷与血腥气。
陆恒面色一喜,背着张清辞,有些狼狈地从狭窄的洞口钻出,重新呼吸到新鲜空气的刹那,竟有种恍如隔世之感。
不远处,沈磐正赤着上身,挥舞着那根齐眉铜棍,疯狂地撬动着堵塞矿道的巨石,古铜色的皮肤上汗水与血水混合,蒸腾着白气。
沈渊则在一旁不断催促,大声指挥着几名暗卫协同发力,搬运着堆积在矿道口的巨石。
另一边,夏蝉脸色苍白,左臂吊着,右手却仍执拗地用长剑劈砍着较小的石块,柳青鸾在她身侧照应。
“公子!”
“大小姐!”
几乎在同时,眼尖的沈渊和心系主人的夏蝉都发现了他们。
惊呼声中,带着难以置信的狂喜。
张清辞在陆恒背上,看到属下们投来的目光,尤其是秦刚等张家护卫那惊愕中带着探究的眼神,她素来清冷的脸上罕见地闪过些慌乱,急声道:“放我下来!”
陆恒依言弯腰,张清辞脚踝刚一沾地,钻心的疼痛便让她闷哼一声,身体不受控制地向旁歪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