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阴冷的气息,如同毒蛇的信子,舔舐着凌伊殇的耳廓。
每一个字,都像是一根淬了冰的钢针,刺入他的脑海深处。
为什么选念师的人那么少,入门价格却高的离谱?
这个问题,比之前那个关于“神恩”系统的谎言,更加直接,也更加致命。
它直指这个世界最核心,也是最被人刻意忽略的矛盾点。
凌伊殇没有动,甚至连呼吸的频率都没有改变,但体内的《九转逆熵诀》却在这一刻微微一滞。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对方那有若实质的视线正紧紧锁着他,像最老辣的猎鹰,观察着他最细微的肌肉反应。
任何一丝慌乱,都可能让他在这场无形的交锋中,彻底失去对等的资格。
“呵呵……”
中年男人直起身子,缓缓拉开了距离,那股阴冷感随之消退。
他重新坐回那张吱呀作响的破旧椅子上,拿起酒葫芦,却没有喝,只是用粗糙的指腹摩挲着葫芦表面,眼神也恢复了之前的懒散。
“看来,你这小子,是真的想知道点什么,而不是来消遣我这老家伙的。”
他顿了顿,语气变得玩世不恭,带着一种看透世事的嘲弄。
“告诉你也无妨,反正这也不是什么秘密,只是……没人敢深想,也没人愿意去相信罢了。”
“神恩系统,是这片大陆的根基,是铭刻在每个人灵魂里的铁则。它规定了,这里的人,从踏上修炼之路开始,就必须做出唯一的选择。物理、魔法、念力,三选一,落子无悔,终生不得更改。”
男人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断然,仿佛在陈述一条亘古不变的真理。
“选了物理,你就一辈子和罡气打交道;选了魔法,魔源就是你唯一的伙伴。这是常识,是写在所有教科书第一页,三岁小儿都懂的道理。”
他瞥了凌伊殇一眼,嘴角咧开,露出一个极尽讥讽的笑。
“而念师呢?念师是什么?是精神力!在凡人境,在无极境,甚至在太易境,这玩意儿有什么用?别人一拳能打死一头蛮牛,一剑能劈开巨石的时候,念师在干嘛?感知周围的花花草草?还是耗尽心神,花上三天三夜,炼一颗最低级的、狗都不吃的疗伤丹药?”
“孱弱,毫无战力,投入巨大,回报渺茫。我跟你说,除了那些实在没有半点天赋,又或者脑袋被门夹过的大家族子弟,想花钱混个‘修炼者’的名头装点门面,谁会选这条绝路?”
“至于价格高……”男人嗤笑一声,声音里充满了不屑,“物以稀为贵嘛。没人选,自然就没人教。没人教,那点可怜的传承,自然就金贵了。就这么个简单的道理,有什么好奇怪的?”
他摊了摊手,一副“事情就是这样,你爱信不信”的无赖模样。
他将念师贬低得一文不值,将一切都归结于最浅显的市场规律和修炼常识。
这套说辞,完美无缺,逻辑自洽,足以打发掉创世大陆上百分之九十九点九的询问者。
空气中,弥漫着劣质酒水和陈旧木头混合的霉味。
油灯的火苗,静静地燃烧着,将两人的影子在墙壁上拉得忽长忽短,如同鬼魅。
凌伊殇依旧沉默着。
他在消化,但消化的不是这番话的内容,而是这番话的本身。
男人的每一个字,每一个表情,每一个语气的转折,都在他脑中飞速回放、拆解、重组。
对方说得越多,露出的破绽反而越大。
这番看似天衣无缝的解释,却有一个致命的漏洞。一个被他刻意强调,却又试图用轻蔑语气掩盖过去的词。
更重要的是,这番话,与他自身的感受产生了剧烈的冲突。他的《九转逆熵诀》可以吸纳万物能量,这本身就违背了“三选一”的铁则。他一直以为是自己特殊,但此刻,一个更可怕的念头在他心中萌生:不是他特殊,而是这个世界……病了!
终于,凌伊殇抬起了眼。
那双清澈的眸子里,不见丝毫被说服的迹象,反而透着一股洞悉一切的锐利,仿佛能穿透层层迷雾,直抵真相的核心。
他没有去反驳念师是否孱弱,也没有去质疑价格的合理性。
那些,都是对方抛出的烟雾弹,是思维陷阱。
他只是轻轻地,问出了一个问题。
“前辈。”
他的声音平静,却像一把淬火的锋利匕首,精准地刺向了对方话语的唯一缝隙。
“您刚才说……‘这里的人’。”
“这里的人”,这几个字被他咬得极轻,却又无比清晰,如同在寂静的深夜里敲响的警钟。
“晚辈斗胆,想请教一下。”
凌伊殇的身体微微前倾,双手交叠放在柜台上,与男人隔着柜台对视,明明是仰视的角度,气场却丝毫不落下风。
“您口中的‘这里的人’……究竟是指谁?”
“是指我们这些,生在创世大陆,活在‘神恩’系统之下的人?”
“还是说……”
他顿了一下,目光如炬,字字如刀!
“在‘这里’之外,还有……‘那里’的人?”
“轰!”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惊雷在店内炸响!
中年男人脸上的讥讽和懒洋洋的表情,瞬间凝固了。那双半醉半醒的眼睛,第四次,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光芒!
如果说前三次是精光,是审视,是赞许。
那么这一次,就是彻彻底底的……震撼!混杂着不敢置信的狂澜!
他死死地盯着凌伊殇,仿佛要将他的灵魂从躯壳里揪出来看个清楚。
这小子,没有被他精心编织的“念师无用论”带偏节奏,更没有陷入“神恩”规则的思维定式。
他像一个潜伏在深渊中的最高明的猎手,于万千杂音中,无视了所有喧嚣的诱饵,只一口,就精准地咬住了那个最不经意,却又最关键的词眼!
“哈哈……哈哈哈哈!!”
短暂到令人窒息的死寂后,中年男人猛地向后一仰,爆发出震耳欲聋的狂笑。
笑声不再沙哑干涩,反而充满了酣畅淋漓的快意,雄浑如雷,震得屋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
“好!好!好!好一个‘这里的人’!好一个‘那里’的人!”
他连吼四个“好”字,一巴掌重重拍在柜台上!“砰”的一声巨响,那盏油灯被震得冲天飞起,却被他闪电般伸手,在空中稳稳接住,灯火竟未晃动分毫。
“老子在这里守了这破店好多年!见过蠢货,见过自作聪明的家伙,也见过几个天赋不错的苗子,可他们,全都被‘神恩’这两个字糊住了眼睛,变成了井底之蛙!”
“你是第一个!第一个敢跳出这口井,问问井外面是什么东西的家伙!”
男人的眼中,燃烧着一种近乎疯狂的火焰,那火焰里有兴奋,有欣赏,更有一丝……找到同类的悲凉。
他看着凌伊殇,就像看着一件失传已久,终于重现于世的绝世神兵。
“小子,你赢了。你有资格,知道一些……‘这里的人’,穷尽一生,也永远不会知道的秘密。”
他的笑声戛然而止,整个店铺的气氛陡然一变。
之前的紧张、对峙,在这一刻,全都化为了一种深入骨髓的诡秘与森然。
他压低了身体,凑了过来,那张饱经风霜的脸上,带着一种扭曲的,分不清是兴奋还是痛苦的神情。他的呼吸,带着浓烈的酒气和一股腐朽的尘土味,扑在凌伊殇脸上。
“神恩……神恩……”
他咀嚼着这两个字,语气中充满了无尽的嘲讽与刻骨的恨意。
“多么美妙的名字啊,神灵的恩赐……呸!”
他猛地朝地上啐了一口浓痰。
“那根本不是恩赐!是诅咒!是枷锁!是‘天上’那群该死的王八蛋,套在创世大陆所有生灵脖子上的……狗链!”
字字诛心!句句惊雷!
凌伊殇的心脏,在这一瞬间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攥住,疯狂地擂动起来!血液冲上头顶,耳边嗡嗡作响。
诅咒!枷锁!狗链!
这番话,如同一柄万钧重锤,将他来到这个世界后建立的所有认知,砸得粉碎!他甚至下意识地联想到了自己的失忆,难道……也与此有关?
中年男人似乎很满意凌伊殇这发自灵魂的战栗,他脸上的诡异笑容更盛了。
他伸出一根枯瘦的手指,指了指头顶的天花板,仿佛要戳穿整个苍穹,然后又指了指凌伊殇的心口。
“它们用这条看不见的狗链,锁住了所有人的丹田,阉割了你们的天赋,让你们以为自己生来就只能走一条路,就像被阉割的畜生,永远无法体会到真正的完整和强大是什么滋味!”
“而念师……”
他话锋一转,声音变得如同魔鬼的低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和无尽的恶意。
“小子,你以为,那些被世人唾弃的,只能炼药炼器的辅助能力,真的就是念师的全部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