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云山的夜色,浓得化不开。
风穿过竹林,发出的声音不似往日的沙沙作响,倒像是无数冤魂在低声啜泣。
王起立于窗前,混沌之眼虽已闭合,但灵觉却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片山域。
白日里那远古吞噬者留下的印记,如同一根毒刺,深深扎在他的感知里,隐隐作痛。
慕容九端着一盏清茶走来,脚步轻得如同猫儿。
她将茶放在桌上,看着王起紧绷的侧脸,轻声道:“还在想那件事?”
王起没有回头,只是淡淡道:“那东西留下的,不止是印记。”
“是什么?”
“是一个坐标。”王起终于转过身,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一个引路的坐标。”
“它来此,或许并非为了吞噬,而是……为了留下这条路标。”
白素此时也从门外走入,星眸在夜色中泛着微光:“我以星力推演,天机一片混沌,但凶星隐现,光芒直指山后禁地。”
“禁地?”慕容九蹙眉,“那片自古便被视为不祥的幽谷?”
“正是。”白素点头,“历代祖师皆严令弟子靠近,据传其中封存着比宗门历史更为古老的东西。”
就在这时,一阵极轻微,却尖锐无比的笛声,突兀地在夜空中响起。
这笛声诡异非常,不成曲调,时断时续,仿佛毒蛇吐信,带着一种钻入骨髓的阴寒。
声音传来的方向,正是后山禁地!
王起眸光一凛:“来了。”
他没有丝毫犹豫,身影已如轻烟般掠出窗外,融入夜色。
慕容九与白素对视一眼,皆看到对方眼中的决然,紫电剑悄然出鞘,周身星辉流转,紧随其后。
后山禁地,与其说是山谷,不如说是一道深不见底的地裂。
瘴气在这里凝结成灰白色的雾霭,终年不散,草木皆呈诡异的墨绿色,形态扭曲。
那诡异的笛声,正是从这雾气的最深处传来。
王起三人落入谷中,脚下是松软得令人不安的腐殖土层,空气中弥漫着甜腥与腐朽混合的气味。
笛声戛然而止。
雾气中,缓缓走出十余人。
为首者,竟是平日里慈眉善目、执掌戒律的长老,玄寂。
只是此刻,他脸上再无平日的庄严肃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狂热与阴鸷交织的扭曲表情。
他手中,握着一支森白色的骨笛。
他身后那些人,有宗门执事,有精锐弟子,甚至还有两名外门杂役。
他们眼神空洞,动作略显僵硬,但周身散发出的真气却异常澎湃,带着一种不祥的暗红之色。
“玄寂长老?”慕容九失声,紫电剑上的雷光因主人的心绪波动而明灭不定,“你……你这是为何?”
玄寂咧开嘴,笑容森然:“慕容师侄,白师侄,还有……王起。你们不该来的。见证这场新生,并非你们的荣耀。”
王起的目光越过他,看向那些眼神空洞的同门,混沌之眼虽未睁开,却已感受到他们体内奔腾的力量。
那是一种被强行激发,透支生命本源换来的邪异真元,更有一股外来的阴毒意识,正如同水蛭般吸附在他们的神魂之上。
“你们引动了那印记的力量,用它侵蚀了同门。”
王起的语气平静,却带着山雨欲来的压迫感,“以同门精魂为祭,想接引什么?”
玄寂长老哈哈怪笑:“接引?不,是迎接!迎接真正的主人归来!”
“这方囚笼困不住祂,而天元界,将是祂归来的第一个锚点!”
他猛地将骨笛再次凑近唇边,更为尖锐急促的笛声爆发出来。
那些被控制的弟子们身体剧烈颤抖,眼中红光暴涨,发出一阵阵不似人声的低吼,如同提线木偶般,悍不畏死地扑杀上来!
他们的招式狠辣刁钻,完全不顾自身防御,只求与敌偕亡。
慕容九娇叱一声,紫电剑化作一道惊鸿雷光,剑势如网,笼罩前方三人。
雷光过处,空气发出焦糊之味。然而,那三名弟子不闪不避,竟直接以肉身硬撼剑锋!
剑刃切入肉体,他们却恍若未觉,反而顺势死死抓住剑身,另一只手直掏慕容九心窝!
那暗红色的真气带着强烈的腐蚀性,竟连紫电剑的雷光都黯淡了几分。
慕容九心中又惊又怒,这些往日或许还需她指点剑法的师弟,此刻竟变得如此诡异难缠。
她剑腕一抖,雷劲爆发,震开擒拿之手,身形飘退,剑法由轻灵转为沉凝,深知此刻容不得半分仁慈。
另一边,白素星辉洒落,如月华铺地,试图以精纯星力净化那邪异气息。
星辉与暗红真气碰撞,发出“嗤嗤”声响,白雾蒸腾。
被星辉照及的弟子动作果然一滞,脸上浮现痛苦挣扎之色。
但笛声再变,如同毒针刺入脑海,那挣扎瞬间被更深的疯狂淹没,他们再次嘶吼着扑上,攻势更疾。
白素翩然起舞,星辉在她周身形成壁垒,每一次挥袖,都有星光如刃射出,精准地击退来敌。
但她秀眉紧蹙,这些弟子本身修为不高,但那股外来的邪力却极为难缠,如同附骨之疽,更带着一种亵渎生命的恶毒,让她心寒。
王起没有动。
他站在那里,如同激流中的礁石。
扑向他的弟子最多,刀光、剑影、掌风,裹挟着暗红真气,从四面八方袭来,封死了他所有退路。
玄寂长老眼中闪烁着快意与期待的光芒,他要看着这个所谓的拯救者,如何在同门的围攻下狼狈不堪,或者……被迫屠戮同门!
就在攻击即将临体的刹那,王起终于动了。
他的手按上了刀柄。
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爆发,没有璀璨夺目的刀光闪耀。
只有一声极轻、极淡,仿佛春冰乍破,又似微风拂过琴弦的嗡鸣。
断界之刃,出鞘一寸。
一道凝练到极致,几乎肉眼难见的细微刀气,以王起为中心,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
刀气过处,时间仿佛凝滞了一瞬。
那些扑来的弟子,动作猛地顿住。
他们眼中疯狂的红光如同被风吹灭的烛火,迅速黯淡下去。周身奔腾的暗红真气,如同遇到骄阳的冰雪,无声无息地消散。
他们僵立在原地,眼神恢复清明,带着一瞬间的茫然,随即软软倒地,昏迷不醒。
每个人眉心,都有一点极细的红痕,渗出微不可查的血珠,却不伤及性命,只是精准无比地斩断了那缕外来的阴毒意识。
一击,仅出鞘一寸,所有被控弟子,尽数瓦解。
快,快得超出了视觉的捕捉。
准,准得匪夷所思,于方寸之间,分辨敌我,只斩邪祟。
狠,狠在直接斩灭那诡异意识,毫不拖泥带水。
玄寂长老脸上的狂笑僵住,笛声再次中断。
他握着骨笛的手,微微颤抖。
他料想到王起很强,却没想到竟已到了如此鬼神莫测的地步。
这已非人力所能企及。
王起的目光,终于落在玄寂身上,依旧平静:“你背后的主人,给了你什么?让你连做人的根本都舍弃了。”
玄寂长老眼中闪过一丝慌乱,但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你懂什么!凡人的生命如同蝼蚁,唯有追随至高无上的存在,才能获得永恒!”
“你们阻止不了!锚点已经落下,仪式已经开始!”
他猛地将骨笛掷向空中,双手结出一个扭曲诡异的法印,周身血肉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下去,所有的精气神似乎都灌注到了那骨笛之中。
骨笛悬浮空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嗡鸣,灰白色的雾气疯狂向它汇聚,一个模糊的、不断扭曲的漩涡在笛身上方逐渐形成。
一股远比之前那些弟子身上浓郁百倍的邪恶气息,轰然降临!
山谷中的瘴气沸腾般翻滚,地面开始震动,仿佛有什么东西正要破土而出!
慕容九和白素脸色煞白,她们能感觉到,那漩涡之后,连接着一个无比恐怖、无比古老的意识,它正透过这脆弱的通道,将冰冷的目光投向这个世界。
王起看着那不断扩大的漩涡,看着气息迅速衰败却满脸狂热的玄寂,终于缓缓将断界之刃,完全拔出。
刀身古朴,无光无华。
但他的眼神,已冷如万古寒冰。
“你的永恒,我送你一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