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渊”字令牌冰凉沉重，躺在白素身侧，如同黑暗中一枚静默的眼睛。
它散发出的暗金色光晕并不明亮，却有一种奇异的稳定感，仿佛能镇住周遭紊乱的气息。
白素皮肤下那些蠕动不宁的暗紫色纹路，在这光晕的笼罩下，确实平息了不少，虽未消退，却不再张牙舞爪。
她呼吸稍匀，眉头依然紧锁，但至少不再是那种随时可能崩溃的痛苦模样。
慕容九小心翼翼地将令牌拿起，入手微沉，一股温润而坚韧的质感传来，与她体内紫电剑意的锋锐截然不同。
她看向王起，等待他的解释。
王起简单讲述了下方地穴的见闻——坐化的守护老者、幽潭、地脉之歌，以及这令牌传递的信息。
“‘归寂海’，”他重复着这个名字，“是‘渊’所在之处。那可能是一个……与我们有着类似目的，或者至少同样在躲避或对抗‘观测’的地方。”
“类似目的？”无痕的声音从阴影中传来，带着惯有的冷静，“也可能是另一个陷阱。那‘星袍女子’的教训还不够？”
“令牌与‘孤陨’共鸣，得到了地脉守护者的‘印证’。”
王起看向那枚令牌，目光沉静，“这比单纯的指引多了一层保障。而且，我们别无选择。”
他指了指白素，“她体内的污染需要解决，我们身上的‘标记’需要摆脱，这片星骸浅滩……也并非久留之地。”
他能感觉到，那被机械虫标记后留下的无形“印记”，如同附骨之疽，虽暂时被地穴特殊环境削弱，但并未消失。那双遥远的“眼睛”，迟早会再次找到他们。
慕容九看着令牌，又看看昏迷的白素，深吸一口气：“那……我们怎么去？令牌只给了坐标和方法？”
王起点点头，将心神沉入令牌接收的信息中。
那方法并不复杂，但需要特定的时机和环境。
这片星骸浅滩之下，交错着数条相对稳定的、被遗忘星河特殊力场保护着的“地脉暗流”。
利用令牌的引导，在某个地脉能量潮汐相对平缓的“间隙”，可以短暂开启一条依附于暗流的通道，直达“归寂海”边缘。
“需要等待。”王起睁开眼，“下一次‘间隙’，大约在……七个‘星骸脉动’周期之后。”
在这时间感混乱的遗忘星河，“星骸脉动”是少数可被感知的规律性能量起伏，源于那些庞大星骸内部残存能量的极缓慢释放，大约相当于外界一天半的时间。
也就是说，他们需要在这洞穴中，再待上大约外界十天左右。
十天，不算太长，但也绝不短。
足够很多事情发生。
首要问题，便是补给和警戒。
他们携带的清水和干粮早已耗尽，之前全靠修为硬撑和汲取星骸散逸的稀薄能量维持。
白素和林战的状态，更需要相对安稳的环境调养。
“我去附近探探，找找看有没有可用的东西，顺便摸摸情况。”无痕主动请缨。
他是此刻状态相对最好的人。
王起略一沉吟，点头：“小心。别走远，以这洞穴为中心，方圆三里为限。若有异常，立刻撤回。”
无痕无声颔首，身影如同融入石壁的墨迹，悄然消失在甬道入口。
慕容九则留下来照顾白素和林战。
王起盘膝坐下，继续调息，同时分出一缕心神，通过“孤陨”刀与令牌的微弱联系，尝试更深入地理解那“归寂海”坐标所代表的意义。
地穴中恢复了寂静，只有洞顶裂隙透下的黯淡星光，以及不知从多深的地底传来的、若有若无的地脉嗡鸣。
时间在这里仿佛被拉长了，每一刻都流淌得格外缓慢。
无痕的探查持续了大半个“脉动”周期。他带回来的消息好坏参半。
好的是，在这片星骸浅滩的深处，他们发现了一些罕见的、凝结在特殊星骸缝隙中的“星髓晶乳”。
这东西蕴含着精纯的星辰精华，虽不足以疗伤或提升修为，但足以补充他们匮乏的元气和体力，对稳定白素和林战的状态也有一定益处。
他还找到了一处隐蔽的地下水源，水质清冽，带着淡淡的星辰凉意，可以直接饮用。
坏的是，浅滩并不太平。他发现了不止一处战斗的痕迹，有些很古老，有些则相对新鲜。
对手似乎不是机械造物，而是某种形态更加诡异、介于虚实之间的“阴影生物”。
这些生物行动无声，似乎以星骸残存的负面情绪和逸散的能量为食，对活物气息极为敏感。
无痕与其中一小股遭遇，交手数合，对方攻击方式诡异，能一定程度上侵蚀护体能量和心神，虽被他击退，但也让他受了点轻伤，伤口处残留着冰凉的麻痹感。
“它们数量不明，个体不算太强，但很麻烦，而且……”
无痕展示手臂上一道浅浅的、泛着灰气的划痕，“攻击中带着类似‘遗忘’和‘侵蚀’的特性，不好祛除。”
王起检查了一下那道伤痕，指尖微动，一缕极其淡薄的“孤陨”刀意掠过，伤痕处的灰气如同遇到克星，迅速消融。
“小心些，尽量避开。我们只需等到通道开启。”他沉声道。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现在的他们，经不起额外的消耗和风险。
接下来的几日，便在高度警惕与缓慢恢复中度过。
王起的伤势在星髓晶乳的滋养和自身调息下，稳中有进，虽然距离痊愈还差得远，但至少不再恶化，力量也恢复了约两成。
“孤陨”刀魂的融合似乎也在这片相对“平静”的环境中加深了一丝，让他对“斩逻辑”真意的运用，有了一些新的、模糊的感悟。
慕容九除了照顾白素，也抓紧时间恢复自身剑意。
混沌晶体被她放在身边，与“渊”字令牌的暗金光晕交相辉映，似乎也在缓慢地发生着某种难以言喻的变化，记录着此地的独特韵律。
白素的状态时好时坏。有令牌压制，那暗紫色污染的爆发被遏制，但她体内三股力量的冲突并未平息，只是陷入了更加胶着的拉锯战。
她偶尔会短暂苏醒，眼神时而清明，时而混乱，说一些意义不明的短语，大多与星辰、破洞、光网、歌声有关，有时也会流露出深切的痛苦与恐惧。
慕容九只能尽可能安抚，却无法真正介入那神魂深处的战场。
林战则依旧沉睡，战魔体吸收着星骸煞气，气息稳步增强，眉宇间的灰暗似乎也因此变得更加凝实，不知是福是祸。
无痕的警戒范围一再收缩，因为那些“阴影生物”的活动似乎有加剧的迹象。
它们不再满足于边缘游荡，偶尔会试探性地靠近洞穴附近，虽被王起或慕容九散发的气息惊退，但频率在增加。
一种无形的压力，在洞穴内外悄然累积。
终于，在第六个“脉动”周期即将结束、第七个周期即将开始的交界时刻，王起手中的“渊”字令牌，忽然轻轻一震！
暗金色的光芒从令牌表面的“渊”字符号上亮起，不再是稳定的光晕，而是如同呼吸般明灭闪烁，与洞穴深处传来的地脉嗡鸣声产生了清晰的共振！
“时间到了。”王起站起身，目光锐利。
几乎同时，洞穴之外，遥远的浅滩深处，传来几声尖锐凄厉、非人非兽的嘶鸣！
那是“阴影生物”的嚎叫，声音中充满了被惊扰的愤怒与……贪婪？
“它们也感觉到了？”慕容九握紧紫电剑，看向甬道入口。
“地脉能量波动，可能吸引了它们，或者……刺激了它们。”
无痕迅速检查了一遍林战的固定情况，低声道。
“不管它们。”王起沉声道，“按计划进行。”
他走到洞穴中央相对平坦的地面，将“渊”字令牌平放在掌心，缓缓注入一丝自身力量，同时引动“孤陨”刀魂与令牌的共鸣。
令牌光芒大盛，投射出一道凝练的暗金色光束，射向地面！
光束所落之处，坚硬的星骸地面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缓缓旋转，形成一个直径约三尺的、散发出微弱空间波动的暗金色光圈——通道入口！
几乎在通道入口成型的刹那——
“嗖！嗖！嗖！”
数道灰黑色的、如同烟雾凝聚而成的利爪，从甬道入口处猛地探入，带着刺骨的寒意和侵蚀心神的嚎叫，抓向离洞口最近的慕容九和无痕！
这些“阴影生物”竟敢直接闯进来了！而且数量不止之前遇到的那些！
慕容九娇叱一声，紫电剑光暴涨，雷霆炸裂，将数只利爪绞碎！
但更多的灰影从洞口涌入，它们形态不定，时而如人形，时而如兽状。
唯一的共同点是那对燃烧着幽绿火焰的眼眶，和周身散发的、令人烦躁绝望的负面情绪波动！
无痕匕首连闪，身影在狭窄的空间内化为数道残影，精准地刺穿了几只阴影生物的核心——一团不断扭曲的幽绿光团。
被刺中的阴影生物发出更加凄厉的惨叫，化为黑烟消散，但它们的攻击也越发疯狂，似乎被通道入口散发的能量彻底激怒了。
王起没有理会身后的战斗。他必须维持通道的稳定。
令牌的光束持续输出，地面的光圈越来越清晰，旋转加速，中心开始出现向下螺旋的、幽深的黑暗。
但开启的过程比预想的要慢，也需要持续的能量维持。
“再撑一会儿！”他低喝，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维持通道对他现在的状态而言，负担不小。
慕容九和无痕背靠着背，将白素和林战护在中间，拼死抵挡着潮水般涌来的阴影生物。
这些怪物单体实力不强，但数量太多，攻击方式诡异，能不断消耗他们的心神和气力。
慕容九的雷霆剑光虽然克制它们，但消耗极大；无痕的刺杀效率虽高，却无法兼顾所有方向。
洞穴内，雷光闪烁，阴影乱舞，充斥着刺耳的嘶鸣和金铁交击之声。
就在通道即将完全稳定、中心螺旋黑暗扩大到足以容纳一人通过的瞬间——
洞穴顶部，那几道透下星光的裂隙处，忽然无声无息地……渗入了粘稠的、暗红色的“液体”！
这些“液体”仿佛拥有生命，沿着洞壁迅速蔓延、滴落，落在地面或阴影生物身上，立刻发出“嗤嗤”的腐蚀声响！
被沾染的阴影生物发出更加痛苦尖锐的嚎叫，形体迅速消融！
而没有被直接沾染的阴影生物，也仿佛遇到了天敌，攻势猛地一滞，甚至出现了一丝慌乱！
“什么东西？！”慕容九惊疑地看着那迅速蔓延的暗红“液体”，那绝非自然之物，散发着一种更加邪恶、更加贪婪的气息，与机械虫的冰冷、阴影生物的阴寒都不同，是一种纯粹的、对一切“存在”的破坏与吞噬欲望！
王起也看到了那暗红“液体”，瞳孔微缩。
这东西的气息……他隐约有些熟悉。
不是“观测者”，不是“心渊”，倒像是……某种更加古老、更加混沌、充满了恶意的……“原初污染”？
来不及细想，暗红“液体”蔓延极快，已经逼近通道光圈！
“走！”王起当机立断，通道已勉强可用，不能再等！
他一手维持令牌光束，另一只手虚空一抓，一股柔和但不容抗拒的力量将慕容九、白素、无痕和林战同时卷起，推向那螺旋黑暗的通道入口！
“跳进去！”他厉喝。
慕容九和无痕没有任何犹豫，护着白素和林战，纵身跃入黑暗！
就在他们身影没入通道的刹那，一股极其粘稠、腥臭的暗红“液体”如同巨蟒般扑至，狠狠撞在通道光圈上！
“嗡——！”
通道剧烈震荡，光圈明灭不定，边缘甚至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
王起眼神一寒，猛然将维持通道的力量提升到极限，同时左手并指如刀，对着那扑来的暗红“液体”源头——洞顶裂隙处，隔空一划！
一道细微的、带着“孤陨”刀“斩断”真意的灰白痕迹，穿透空间，印在了裂隙之上。
“嗤——！”
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冰雪上，裂隙处传来一声尖锐的嘶鸣，暗红“液体”的涌出骤然停止，甚至退缩了回去。
趁此机会，王起收起令牌，身影向后一倒，如同坠落的流星，瞬间没入那即将崩溃的通道黑暗之中。
在他进入的最后一瞬，他回头看了一眼洞穴。
只见那暗红“液体”正疯狂侵蚀着失去能量支撑的通道残影和周围的星骸，而残余的阴影生物则在红黑两色的侵蚀下凄厉哀嚎，迅速消亡。
洞穴，正在被这两种诡异的力量共同吞噬。
下一秒，黑暗吞噬了一切感知。
失重，旋转，冰冷的时空乱流包裹周身。
通道并不平稳，剧烈颠簸，仿佛随时会断裂。
王起紧守心神，将慕容九等人以气机相连，在混乱的涡流中竭力稳定方向，朝着令牌传递的坐标方位前行。
不知过了多久，或许一瞬，或许万年。
前方，终于出现了一点……光。
不是星光，不是任何熟悉的能量辉光。
而是一种……纯粹的、柔和的、仿佛能包容一切、又仿佛空无一物的……
灰白色的光。
光的背后，是一片无边无际、波澜不兴的……
海。
归寂海。
他们冲出了通道，跌落在了一片冰冷、坚硬、如同灰色玉石般的“海滩”上。
身后，那临时开启的通道入口闪烁了几下，彻底湮灭，消失无踪。
王起踉跄站稳，第一时间看向同伴。
慕容九和无痕也都摔倒在地，但很快挣扎着起身，检查白素和林战的情况。
两人依旧昏迷，所幸没有在通道中受到额外伤害。
王起这才抬头，望向眼前这片传说中的“归寂海”。
海面是凝固的灰白，没有波涛，没有潮汐，甚至没有一丝涟漪。
它平静得像一面巨大的、蒙尘的镜子，倒映着上方同样灰蒙蒙、看不到星辰也看不到光源的“天空”。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极致的“静”，连遗忘星河的那种哀伤低语在这里都消失了，只有一种绝对的、令人心神空茫的“寂”。
这里，就是“渊”所在之地？
王起握紧了手中的“渊”字令牌。
令牌在这里，不再发光，也不再震颤，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沉重的铜牌。
但王起能感觉到，当他站在这片灰白海滩上，面对这片死寂之海时，体内那源于“孤陨”刀魂的、对“观测”的抗拒与锋芒，似乎……被这无边的“寂静”悄然包裹、抚平了一丝。
并非消磨，而是沉淀。
仿佛狂怒的刀，找到了最适合它归鞘的……鞘。
他看向海的深处。
在那视线的尽头，灰白海天相接之处，似乎……矗立着一点极其微小、极其模糊的……
黑影。
像是岛屿。
又像是……墓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