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政礼堂像一只把肚子撑开的大贝壳。今天它把两层都打开了。门口志愿者递**“三张卡”,把“编号\/对象\/期限”那句用粗黑笔圈两遍。入口处的电子屏滚着:“请携带证据,尽量避免‘我听说’。”**
江阮没有走内场,她从二层靠后的位置进,坐在角落。江正霄在更后排,手里捏着一个折起来的节目单,像握着一张尚未宣布的家训。顾琴坐在他旁边,手背搭在他腕上,像给他量脉。
主持官清了清嗓子:“现在开始公开听证。第一个议程——系统性拆解链条。请检方、城更办、卫健委、平台治理组联合陈述。”
灯光收束到台上,一个大图出现:
左边是午餐,中间是临床,右边是城改,三条线被几根细线连在一起,交汇处写着:“画像→经纪→会务外账→横幅”。
纪南川先发言,声音不高:“我们用只读回执、会务端‘已确认’、门禁位次、茶单末四位、‘袖扣记号账本’四点共现,把这张图钉住。”
他没有急着讲人名。他先把术语翻译成东西:
“‘横幅’不是布,是谁拿钉枪;‘老规矩’不是脾气,是阳光成本+权重微调+横幅时间;‘三次开灯’不是美学,是服务流。”
台下有人笑了一声,更多的人是点头。
城更办的代表接过话筒:“模型的V_warm\/V_echo\/V_site不是写故事的笔,是指标。我们承认过去存在**‘阶段性’的口径**,今天起——指标锁死,版本公示。我们把权重变更的每一笔写在公示页,让后人看得到我们改过哪里。”
卫健委代表上来,拿着一摞薄纸,手微微抖:“对照组换签,我们已立案。对参与的个人我们会依法处理;对制度缺口,限期补齐知情同意编号、去标识说明、再利用限制三件。”
有护士在观众席里吸了吸鼻子,站起来问话:“我在换签那晚值班。我……我没有阻止。我当时想着‘我一喊,病区乱’,后来想‘我不喊,心里乱’。我今天来,想把那一晚写在听证里。对象——是我所在科室;期限——一周内把重做知情同意的流程公示;编号——今天就给。”
她的声音发颤,最后一半几乎靠着眼泪把句号压下去。台上点头,秘书席迅速递上编号卡。
轮到平台治理组,星河的新任代管人很年轻,扣着最上面一粒扣子:“我们把**‘对照链接’焊在左上角**,撤稿史做成差异对照,只读日志****只增不改。我们承认过去是我们主动把‘横幅’挂得比‘日志页’亮。今天,我们把钉枪换了手。”
台下有人鼓掌,夹杂着几声“早该如此”的冷笑。年轻人停了一秒,说:“我知道你们骂得有道理。我们现在开始付成本。”
——
第二个议程,会所音视频片段。
大屏陆续亮出三段:
终端唤醒的编号、poS拉出的一道蓝线、右下角一闪而过的**“挂接中”。每一帧都有公证章**,红,稳。
紧接着是**“客户编码表”的缩影,字母和数字像一盘紧张的棋。术语对照表在旁边逐条解释:‘阶段性’=敏感期;‘横幅’=舆情窗口;‘老规矩’=阳光成本+微调+时间**。
“我们照屏,不照脸。”纪南川重复,“人名只在联合指认里产生,不在屏上。现在——进入第三议程:联合指认。”
大屏切到四联画:
1)“袖扣记号账本”的页角,那枚椭圆+短横;
2)会所“三次开灯”的灯位图;
3)门禁甩卡的位次时间轴;
4)客户编码表中的一行:mK—o—△(椭圆+短横,偏上,右侧钝角),S2(城改)。
证人席上来了三个人:
童瑶(前秘书):递上袖扣合影(去脸,仅留袖口与刻线),说明定制厂牌与缺口位置。
鲍至(会所经理):指认**“三次开灯→挂接提醒”的物流程**,并呈上客户编码表与术语对照表。
司机老杜(去名,声音变调):证述固定车牌段与到离场时刻,并出示停车缴费回执。
合唱团把这三者用**“对照链接”牵在一起,第三方法务对着话筒读:
“我们不靠某一张脸**,我们靠四点共现:账、灯、码、刻线。刻线指向定制;定制指向付款来源;付款落在秦氏账户的会务外账上;车辆位次与门禁一致。”
台下有低声的吸气,也有短促的笑,像有人忍了很久,笑里有恨。
有人站起来喊:“他修过路!”
另一边有人回:“他把路修在我们孩子身上。”
主持官举手,压住嘈声:“请遵守三分钟规则。”
纪南川把最后一页放上台,“联合指认结果——‘袖扣先生’:秦弈。”
他没有抬嗓,他只是把那个名字放在台面上,像把一块冰放在热铁上。
冰开始发出很细的声音,城市在那一刻像同时吸气。
人群不是一整块。
前排有家属哭出声,肩膀一抖一抖;
中间有人鼓掌,掌声生硬,像在执行一条必须执行的动作;
后排有人沉默,手指扣着座椅背,硬得像木头;
靠过道,一位穿工作服的小供应商站起来,说:“我的厂子去年差点倒闭。我知道横幅是遮羞布。我还是去挂了它。我要对几百个工人开工资。”
他的声音没有颤,“我今天把发票带来了。对象——我所在的供应链节点;期限——一个月内把不合规款项退回;编号——现场登记。”
他把纸举起来,手背青筋挺起。“我也站在这边。但请你们看见我们也在活命。”
主持官点他:“你留步,治理组会跟你对接退款路径。法律这边也会看你的情节。”
江正霄在后排慢慢点头。他没有鼓掌,也没有发出声,他只是点头。顾琴握紧他的腕:“我们看到了。”
他偏头,低声:“到此为始。”
台上最后一个发言的是一个年轻的程序员,胸前别着“匿名维护者”的卡,他的名字只写两个字母:R0。
“我从自己的角度说话。”他抬头,“锁住ApI,我会被骂;撤稿史上线,我会被骂;对照链接占左上角,我会被骂。我爸妈也会骂,‘你怎么老给自己找麻烦’。
但我知道:我的手写过开锁审计,以后谁想开门,要写名字。**
我不认识你们,我也不认识他。我只认识日志。**”
短短几句,台下静了一会儿,有人忽然喊了一声:“好!”
不是整齐的齐声,是零零落落的“好”。有人的“好”像哭,有人的“好”像叹气。
主持官合上议程:“今天的到此为止,不是事情结束,是流程开始。编号\/对象\/期限会在现场屏幕上滚动,今晚十二点前公示,明日起每周更新一次。”
大屏的右上角亮着四个字:“对照链接”。
星河的直播把它固定在左上角,镶着一圈小小的灰框。
合唱团没有发宣言,只把一张图片扔出去:一枚袖扣的素描(右上短横钝),旁边是一枚公章,下面写:
“名字会换,刻线不会;口号会散,回执不散。”
——
会所备用间里,鲍至看着墙上的新闻,手里捏着一张纸,上面是他的术语对照表(草案)。他把那张纸叠成两半,又展开。
“经理,”看守的年轻人推门,“该回了。”
鲍至点头,把纸折好放回胸口袋,起身:“**灯还是那三盏。**以后也许会多一盏,挂在门外,让人知道里面在干什么。”
秦弈的办公室里,窗子半掩,风吹动薄薄的窗帘。木桌上放着一只杯,杯里冰块融了一半。他看着屏幕里自己的名字,不说话。
他的手机震了两下:
——老朋友:需要我出来说一句吗?
——秦弈:你看风。
他把杯子里的冰放进口里,冰在舌尖上化开,冷味绕过喉管落下去。他忽然想起某年的某个夜,他第一次把袖扣戴上,镜子里的短横像一笔小小的自信。
他没想到,有一天刻线会成一条证据。
——
礼堂外,雨刚停,石台阶被踩得有点亮。
江阮推门出去,深吸了一口气,风里有泥土味。苏砚从台侧追上来,把一只温热的纸杯塞到她手里:“喝口水,嗓子哑了。”
“你呢?”江阮看她。
“我……”苏砚似笑非笑,“**我也在从自己的角度想你。**那就是——你别一个人走。”
“好。”江阮点头,把杯盖拧紧,“我们回去,把‘期限’写在白板上。每一条。”
台阶下,有人鼓掌,有人哭,也有人匆匆走。每个人都在从自己的角度出发——
有人要一个惩罚,
有人要一个解释,
有人要一个台阶,
有人只要一个“我听见了”。
城市把他们装在一起,不是为了和解,是为了开始。
夜色在屋檐下攒了一会儿,又散开。
数字屏继续滚动新的编号、对象、期限。
风把横幅吹得轻轻一动,又停。
不是谁赢了,是谁肯写,谁肯认,谁肯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