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柄用于切腹的胁差,刀刃上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尚未干透,就那么静静地躺在天守阁废墟的瓦砾之间。
一只穿着大周制式军靴的脚,漫不经心地伸出,用靴尖轻轻一挑。那柄象征着武士最后尊严的短刀,便发出一声清脆的“当啷”声,被踢到了一边,滚入了尘埃。
镜头拉开。
林乾站在废墟的最高处,晨间的海风带着一股挥之不散的血腥与焦糊味,吹动着他青色衣袍的下摆。他面无表情地俯瞰着下方。那座因为藩主之死而陷入更大混乱的城市,此刻正像一个被捅破的蜂巢,无数惊恐的“工蜂”在街巷间奔走哀嚎,而另一些最忠诚的“兵蜂”,则彻底陷入了疯狂。
藩主的死,并未带来和平。
一部分最死忠的武士,在绝望中化身为嗜血的“浪人”。他们三五成群,利用对地形的熟悉,在城中那些迷宫般的街巷里,对落单的大周士兵发动着自杀式的、毫无征兆的袭击。惨叫声、金铁交鸣声、临死前的怒吼,此起彼伏,将整座长崎拖入了一场血腥的巷战泥潭。
面对这种混乱,林乾没有派他的主力部队去进行高伤亡的治安战。
他只是把苏明哲叫到了身边。
不久后,一张由经略使府颁发的“安民令”,被张贴在了城市的每一个角落。那雪白的宣纸与上面墨迹淋漓的汉字,在那些日式的建筑背景下,显得格外刺眼。
安民令的内容简单、粗暴,充满了不加掩饰的诱惑与残忍:
“凡城中非武士阶层,能斩杀乱党武士,并将其首级献于军前者,不仅可保全其家产,更可……优先获得‘东海贸易公司’之‘贸易许可’!”
这道命令,如同一枚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引爆了长崎内部早已积压了数百年的阶级矛盾。
那些早就对武士阶层敲骨吸髓的盘剥心怀怨恨的商人与豪族,那些在旧秩序下被压得喘不过气的平民,在“保命”和“发财”的双重刺激下,眼中迸发出了野兽般的光芒。
他们竟主动组织起自己的私兵与町人武装,对那些还在负隅顽抗的武士,展开了一场“市民 VS 武士”的、血腥的内部大清洗!一夜之间,猎人与猎物的位置,发生了颠倒。往日里高高在上的武士,成了被全城追杀的过街老鼠。
喊杀声,持续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清晨,当天光再次照亮这座岛国港城时,城内的所有喧嚣都已平息。街道上,未干的血迹被清水冲刷过,空气中只留下一股淡淡的铁锈味。
林乾的军队,才正式地、以“仁慈的解放者”姿态,缓缓入城。
士兵们开设了粥棚,温暖的米香很快便驱散了残留的血腥。面对那些衣衫褴褛、神情麻木的平民,他们分发着食物与清水,动作温和。
而那些手上沾满了同胞鲜血的商人与豪族,则换上了最华丽的衣服,脸上堆着最谦卑、最谄媚的笑容,毕恭毕敬地等候在道路两旁。他们将一颗颗面目狰狞的武士头颅,如同最珍贵的贡品,作为“投名状”,献到了林乾的面前。
整个长崎,展现出了令人惊讶的“顺从”。
商铺重新开门营业,见到巡逻的大周士兵,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躬身行礼。那份谦卑,一半源于对那支钢铁舰队的恐惧,一半则源于对“贸易许可”的贪婪。
在这种“安定祥和”的氛围中,林乾给了大部分士兵第一次真正的放松。他们被允许分批上岸,在指定的、由商人“主动”清空并提供服务的区域内活动。疲惫的士兵们脱下沉重的甲胄,三三两两地走在异国的街道上,好奇地打量着周围的一切。
年轻的士兵王虎,就是其中之一。
在街角,他看到了那个衣衫褴褛、眼神怯生生的东瀛小女孩。她约莫七八岁的年纪,叫阿春,头发枯黄,小脸脏兮兮的,正抱着一截木柴,躲在墙角,用一种混杂着恐惧与好奇的目光,偷偷打量着这些高大的异国军人。
王虎看着她,想起了自己远在家乡、年纪相仿的妹妹。他以为,战争真的结束了,城里的人,都是欢迎他们的。于是,他从怀里掏出了一块行军时剩下的、干硬的麦饼,犹豫了一下,还是走了过去。
他蹲下身,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温和一些,将那块麦饼递了出去。
小女孩阿春吓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向后缩了缩。但在看到王虎眼中那没有丝毫恶意的、质朴的善意后,她那紧绷的小脸,终于有了一丝松动。
她怯生生地伸出小手,接过了那块麦饼。
然后,她对着王虎,深深地鞠了一躬,抬起头时,露出了一个天真无邪的、如同樱花般灿烂的笑容。
这一幕,被周围许多正在休息的士兵和路过的民众看到。它仿佛成为了“大周王师,仁义无双”的最好注脚,那纯真的笑容像一剂最有效的麻药,让所有浴血奋战过的士兵,都彻底放下了心中最后一丝戒备。
就连在临时指挥部的会议上,史毅这样的老将,都忍不住抚须感叹:“经略使大人此计,真乃神来之笔!倭人畏威而不怀德,如今内乱已由其自平,人心已附,想必,已不足为虑。”
大部分将领,都产生了“东瀛已定,不过如此”的轻敌思想。
会议结束,众人散去。
林乾独自一人,再次回到了天守阁的废墟之上。他俯瞰着下方这座恢复了“和平”与“繁荣”的城市。
他的目光,扫过那些正在与民同乐、脸上洋溢着放松笑容的士兵,扫过那些在街边点头哈腰、满脸堆笑的“顺民”,最终,停留在了远处那些隐藏在街巷阴影中的、依旧紧闭着门窗的、不知是属于武士还是僧侣的宅邸之上。
那些宅邸,像一只只沉默的眼睛,在阴影中,冷冷地注视着这一切。
他的脸上,没有丝毫平定一城的喜悦。
反而,是一片挥之不去的凝重。
一座干净的城市。只是,这清洗的血,不是我流的。我只是递给了他们一把刀,然后看着他们,自己杀死了自己。现在,他们对我笑,对我鞠躬。可我知道,这笑容背后藏着多少恐惧。而恐惧,是比刀剑更持久的统治。
可是,我的士兵们,却看到了笑容,并且……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