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大神将被逐个击溃之后，天地间短暂安静了一瞬。
那不是劫后余生的轻松，而更像是某台巨大的机关在更换零件时的短暂停顿。
还没等联军各处终于松开的神经完全放松下来，高悬天穹的那块神界光幕，便再次亮了起来。
一行又一行金色纹路从光幕深处缓缓浮现，又很快隐没不见。
顾青云站在总控大阵上空，识海深处仍在轰鸣，混沌沙盒千疮百孔，却勉强维持住对整片战图的最低观察。
他能清晰看到——
仙界的气机图上一片狼藉。
许多宗门节点已经从明亮变成黯淡，代表那里的战力跌到了临界线以下；不少边界防线像被人从中间生生折断，只靠零星的光点在支撑。
可主干还在。
整片图虽然残破，却仍旧连成一体，说明仙界虽然被撕掉大片血肉，却还没有真正断成碎片。
就在这时，光幕后方那一片此前始终幽暗的区域，忽然亮了。
仿佛有人在更高一层轻轻推开了一扇门。
一股冰冷而宏大的威压，穿过无数层看不见的界面，从上而下缓缓落下。
“检测到全新存在气息。”
系统的声音低得近乎耳语，却清晰无比：“推测层级，远高于十大神将与先前神使。”
“疑似——神王。”
顾青云握紧了拳头。
“还是来了。”
天穹最深处，那片高悬的光幕缓缓打开一道更深的裂缝。
从裂缝后方，走出了一道身影。
最初，只是一点淡淡的白光。
随后，是一只脚，踏在光幕边缘。
那脚下，虚空无声塌陷，所有规则线条在触碰到那一寸白色鞋面时，自然而然地向两侧退让，让出一条最稳定的“路”。
紧接着，是一袭极其简洁的白袍。
没有半点装饰，没有符文，没有流光，连一枚玉佩都没有。
那人就这么一步步从光幕后走出，落在仙界的天穹之上。
他不像先前的神使那样刻意维持“人形威严”，也不像十大神将那样各自携带截然不同的领域。
他看起来甚至有些普通，眉目如常，气质平淡。
可在他出现的瞬间，整个仙界所有法则都发出了一声极轻的颤鸣。
那不是被强行扭曲的痛苦，而像是一群久被驱使的役卒，忽然看见真正的主子走进院门，忍不住本能地躬身。
“神王……”
中州联军主阵一侧，仙界盟主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身旁几位大罗级强者心头同时一沉，哪怕极力压制，呼吸间还是不由得带上了一丝凝滞。
这是他们第一次在“正面”看到站在神界顶端的统帅。
也是第一次真切体会到——
在那种高度上，所谓仙帝、大罗，甚至上古时代的传奇，都只是别人在看文档时顺手翻过的一页注解。
白袍神王脚尖轻轻一点，整片天穹微微一颤。
他低头，目光扫过满目疮痍的仙界。
没有愤怒，没有喜悦，没有怜悯，甚至连明显的轻蔑都没有。
那只是一道极为冷静的视线，像是某个看惯了无数实验场的观察者，在检查一件出现异常的样本。
“世界结构偏移严重。”
“本地生灵对上层力量的适应度，远超预期。”
他的声音不大，却不知怎的，落在每一个人耳中都格外清晰。
“十大神将模块全灭。”
“清理成本，已不再适合作为简单试验。”
他轻轻摇了摇头。
“既然如此——”
“那就由我，亲自收尾。”
“诸位。”
联军主阵深处，仙界盟主缓缓起身。
那是一位身披墨青战甲的中年人，眉宇间既有沉稳，也有这些年统筹仙界时积累下来的锋利。
他本身已是大罗金仙巅峰，再加上无数资源倾斜与古老传承加持，论战力，在仙界众强者之中绝不会逊于任何一位老牌大能。
“这一步，轮不到后辈。”
他抬手，拦住身旁跃跃欲试的几位宗主，道：“仙界的账，先由我这一个时代的守门人，去跟他谈。”
话音未落，他身形一闪，便已站到了天穹之下，与那道白袍身影遥遥相对。
白袍神王收回看向众生的目光，视线落到他身上。
“本地系统代表？”
他似乎在确认对方的身份。
仙界盟主长身而立，声音沉稳：“在下……暂代此界盟主之位。”
“若神界执意要将此界当成废弃之物，至少，也该先过我这一关。”
白袍神王微微点头：“至少，态度比上个时代那位要温和一些。”
“可惜——”
“这与结果，并无关系。”
他伸出手，五指在虚空轻轻收拢。
没有浩大的神光，也没有漫天的术法。
只是那一瞬间，仙界盟主忽然感到，自己与整片天地之间所有的联系，都被某种看不见的力量一根根截断。
他与宗门、与盟约、与这片世界之间勾连的气机，如线一般，从他身上抽离出去。
“这是——”
他心中一凛。
“抹除‘权柄’。”
“把你从这方世界的执掌者，降回到一个单纯的个体。”
白袍神王平静开口。
“如今这一步，对我来说，没有任何难度。”
话音落下，他的指尖轻轻一弹。
天地轰鸣。
那一瞬间，所有人只觉得眼前一花。
等视线重新聚焦时，原本还立在高天的仙界盟主，已经重重坠落在远处的山脉之间。
那片山脉被生生砸塌了一截，尘土冲天而起。
万象真人、云霄仙君等人第一时间出手，将他从废墟中托起。
盟主胸口凹陷，气息萎顿，体内法则像是被人粗暴改写之后又强行停机，好在魂灯尚在，生机未绝。
“还好……”
万象真人探查一瞬，低声道：“是被一招打废权柄与道基，没有下死手。”
“这就是‘一招击败仙界盟主’的意思么。”
云霄仙君抬头，望向高天，眼中第一次浮现出真正的沉重。
那不是对盟友的担忧，而是对整个仙界处境的直观认知。
高空之上，白袍神王只是淡淡看了一眼，便已收回视线。
在他眼里，这不过是顺手将一段不再适合作为“控制核心”的代码行前移，改回普通注释。
真正让他在意的，是另一个人。
他抬头，目光穿过蒙蒙战烟，落在总控大阵上空那道满身是血的身影上。
“顾青云。”
他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声音不大，却在顷刻间传遍整片战场。
顾青云心中一凛。
“你，改写了本界的许多底层。”
白袍神王的目光落在他身上时，天地间所有杂音似乎都被按下了静音键。
“从下界开始，到此界。”
“功法、阵法、战线。”
“你把这个世界当成一份可以随手改的草稿。”
“你的存在，让这片试验场的走向，完全偏离了当初的设定。”
他的语气依旧平淡，仿佛只是在复述一份报告。
“因此——”
“在执行最后的清理前，我有必要确认一件事。”
“在没有你之前，这个世界是不是更‘好用’。”
“所以，你要先把我删掉？”
顾青云抬头，声音不高，却也没有退缩。
白袍神王点点头：“可以这么理解。”
“放心，我会使用与刚刚相同的手段。”
“对本地系统代表是一招，对你，也是一招。”
“以免被指责偏颇。”
话音落下，他再次抬起手。
这一次，他没有去触碰天地间的权柄和道基，而是直接按向顾青云所在的那一片天空。
一瞬间，顾青云只觉得自己周身的天地全部被锁死。
不是简单的压迫，而是——
他与世界之间所有“读写”的可能，在这一刻同时被按下了暂停键。
连呼吸和心跳，都像是要被从世界的记录里抹去。
“来了。”
顾青云在心里对系统说。
“能不能活，看这一招。”
识海深处，残破不堪的混沌虚空缓缓张开。
那片灰白色的海洋如今只剩下不足三分之一的区域还勉强完整，其余地方千疮百孔，到处都是被之前大战撕开的黑洞。
“当前沙盒完整度：不足两成。”
系统的声音依旧冷静，却藏着压抑不住的紧绷。
“以此状态硬接神王这一击，存活概率极低。”
“知道。”
顾青云闭了闭眼，又重新睁开。
“可若这一击都不敢接——”
“那我当初写这一版，又有什么意义？”
白袍神王的手指缓缓落下。
天地间，所有颜色在一瞬间褪去，只剩下黑与白两色在疯狂交替。
无数人甚至来不及看清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自己的意识被某种无形的洪流冲刷而过，连思维都迟滞了一拍。
就在这一瞬间，顾青云咬紧牙关，强行抬起自己的右手。
“混沌——挡。”
他低声吐出一个字。
识海深处，那片残破的混沌海洋仿佛被人猛然捞起，无数灰白浪涛顺着他的神魂与天地之间的联系，冲向那只从上而下压来的白色大手。
在外人眼中，他只是抬起了手掌。
可在他的视角里，那一掌落下时，整个世界都被带动着一同坠向深渊。
他脚下的天地、身后的联军、防线上的无数生命，全都被卷在这股力量的阴影之下。
他知道，如果他不举起这一掌，那只白手下一瞬，就会按在整片仙界的胸口上。
灰白与纯白在高天交汇。
那一刻，连声音都被夺走了。
顾青云只觉得自己的识海被撕成无数碎片，又在混沌的本能下被勉强缝合。
系统的提示在意识深处疯狂刷过，却又被轰鸣声淹没。
“负荷超标！”
“沙盒结构持续崩解！”
“神魂撕裂程度已达极限！”
“建议——立刻放弃抵抗！”
“闭嘴。”
顾青云第一次，在心里粗暴地打断了它。
“现在，先把这口气撑过去。”
“死，也要死在世界没有被按扁之前。”
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是一个漫长的呼吸。
当那股要把整片天地碾成白纸的力量终于开始回落时，顾青云只觉得浑身一轻。
紧接着，是从骨头缝里往外冒的剧痛。
他几乎是本能地喘了一口气，随即猛烈咳嗽，一口血重重吐在身前的虚空中。
那血一出现，便被莫名的力量压成了一枚暗红色的印记，悬在空中。
高空之上，那只白色大手缓缓收回。
白袍神王低头，看了他一眼。
整片战场鸦雀无声。
仙界无数强者仰头望向高天，看着那道本应该在这一击下彻底消失的身影，居然还站在原地。
顾青云的身躯摇摇欲坠，衣袍破碎，气息紊乱，整个人像一块被反复锤打后勉强立着的铁块。
但他，的确还站着。
“有趣。”
白袍神王终于开口。
“同样的一击。”
“一个本地世界的守门人，被打落根基，几乎失去一切。”
“而你，只凭一个尚未完备的混沌之道，就勉强扛住了。”
他的目光落在顾青云身后的那一小片天地上。
那里，原本应该被这一击彻底抹平的山河与防线，虽然破败不堪，却没有像众人想象的那样被一笔抹掉。
很多人还活着。
“看来，这个世界，在你手上，确实发生了不少偏移。”
白袍神王轻轻点头。
“你，让一次本该轻松完成的清理，变得……麻烦了一些。”
“但，也仅仅是麻烦。”
顾青云抬手，用袖口胡乱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迹。
“那也比，被当成一次免费的测试，要好得多。”
他的声音已经沙哑，却仍旧透着一丝倔强。
“从你们的角度看，这里只是一个试验场。”
“从我们的角度看——”
“这是家。”
白袍神王静静看着他。
片刻后，他忽然笑了笑。
那笑容很淡，既没有温度，也没有明显的恶意，只是单纯地觉得有趣。
“你说得对。”
“对你们来说，这是家。”
“所以，你们会拼命挣扎。”
“正因为如此，你才会成为这份报告里，最需要重点记录的那一行。”
他抬头，看向高处的光幕。
光幕之上，隐隐浮现出一行极浅的字迹。
“顾青云：本地异常变量，具备干扰清理流程的能力。”
“处理建议：暂缓直接清除，提升观测等级。”
“改为纳入上层评估。”
“换句话说。”
顾青云喘着气，勉强笑了笑，“你暂时，不杀我？”
“你误会了。”
白袍神王摇头：“我对个人的喜恶，从不影响判断。”
“只是现在，继续在这里耗下去，对我没有意义。”
“你已经用残破的混沌之道，证明了一个事实——”
“这个世界，已经不适合作为普通试验场使用。”
“它要么被整体收回，要么被整体归档。”
“这一步，不是我一个‘执行者’能决定的。”
他说着，缓缓抬头。
高空光幕后，那片更高的幽暗似乎有某种目光，短暂地落下了一瞬。
随即，白袍神王身上的光芒开始变淡。
“本次清理，阶段性结束。”
“后续走向，由更高一层评估。”
“在此之前——”
“你们暂时，还可以活着。”
话音落下，他的身影在原地缓缓变淡，最终与那块神界光幕一同消失在天穹深处。
天地间压得人几乎窒息的重负，终于在这一刻一点点散去。
呼吸重新顺畅，灵气重新流动，许多修士这才发现自己全身湿透，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走……走了？”
有人喃喃自语。
“神王……真的走了？”
没有人给出肯定的答案。
顾青云抬头，看着天穹最深处那道几乎看不见的细痕，心里很清楚——
那并不是简单的离开。
更像是在一份庞大战报的最后，落下了一句“待评估”。
只是，这句话接在“世界是否被保留”这一行后面。
“系统。”
他在心里低声喊了一句。
“在。”
“刚才那一击的全部数据，还在吗？”
系统沉默片刻，终于给出答案：“沙盒虽然破损严重，但关键数据已备份完毕。”
“本次对撞，被标记为：神王第一次正面出手。”
“那就好。”
顾青云吐出一口长气，整个人终于支撑不住，向下坠落。
无数道身影从各处飞掠而来，将他托住。
慕容霜抱着他，眼眶通红。
“还活着。”
她喃喃道。
“还活着就好。”
顾青云勉强挤出一个笑容。
“还活着，就说明——”
“这个世界，还有资格往下写一行。”
“至于上面那些人，会不会按下清空……”
他闭上眼睛，声音渐渐低了下去。
“那是后面的版本，要考虑的事了。”
“至少现在……”
“我们，还在这一页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