裂缝终于彻底被撑开。
先是规则层发出了一声极细极长的哀鸣,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在宇宙的皮肤上缓缓划过。
随后,那道早已布满裂纹的天幕,像一块被人反复敲击的玻璃,终于在某个临界点上轰然碎裂。
但碎裂的不是具体的物质。
而是无数细小的规则片段。
它们像雪一样洒落下来。
每一片都镌刻着抽象到近乎冷酷的符号——周期、条款、编号、执行状态……
“——全面通道开启。”
系统的提示音,在顾青云耳畔炸响。
“——检测到高维授权大规模下放。”
“——判定:天界战争模式启动。”
——
裂缝深处,并非普通的黑暗。
那是一条由无数「裁决公式」编织成的光河。
一行行规则,在那条光河中缓缓滚动,仿佛有人在更高的地方,一页页翻阅着庞大的战时文书。
光河的上游,隐约可以看到一圈又一圈更高层的结构影子。
那些影子此刻并未直接探下手来。
真正踏出裂缝的。
是五道极其刺目的光芒。
——
那五道光芒,在靠近这层宇宙时,逐渐收束成五个人形。
他们的身躯皆笼罩在各自独特的规则风暴之中。
一人周身,是如同齿轮般不断咬合运转的「秩序之环」,每一道环齿都刻着具体到细节的条文编号。
一人身后,拖曳着一片不断崩塌又重组的废墟,毁灭与重构在其身畔轮回不休。
一人眼中似有天平悬浮,所有视线所及之处,都会被自动测量偏差与罪责。
一人指尖拴着数不清的锁链,那些锁链深入虚空,另一端不知连接了多少世界与个体。
最后一人,身旁漂浮着一本看不清全貌的巨册,书页自动翻动,每翻过一页,便有一串记录从中消失或被改写。
他们脚下,并非普通云气。
而是一座由复杂纹路组成的巨大「裁决阵基盘」。
阵基盘缓缓下压时,整片宇宙的秩序都随之震荡。
无数仙君、仙王级的天界战士,整齐地站在阵基盘之后。
他们身披统一制式的战甲,战甲上的每一道纹路,都是可即时调用的条款执行器。
再往后,是一列列奇形怪状的兵器与阵图——
有的像巨型刻刀,挥下时,可在天地规则上硬生生刻出一道「削减」的划痕。
有的则像悬浮于空的庞大印章,落下时,整片区域的生灵状态,都会被盖上某种「判决」的印记。
这就是天界的大军。
不是人海。
而是条款与执行器的集合体。
——
两界上空。
统一法则搭建的悬空平台,再次亮起了无数光纹。
只是这一次,它不再只是一个开会用的场所。
而是被推升成了真正意义上的「前线指挥中枢」。
平台外圈,环绕着一层厚重的山河之气——那是两界大阵运转至极致时的防护形态。
更外一圈,则是上界叛逆派暂时接入的战阵。
无数上界修士站在各个阵点上,以自身为引,强行将原本属于上界的部分战力,倒灌回这片下界。
在那一切的中心。
顾青云站在属于统一法则的「原点」之上。
他的视野,早已不再局限于眼前。
通过宇宙 debug 框架,他可以看到——
天界军团每一次呼吸,都会牵动多少条款的调用;
每一次阵型调整,背后对应的是哪一段战时文书的执行章节;
甚至可以隐约捕捉到,那五位仙帝后期身上各自携带的「授权范围」。
“……真是。”
他低声道。
“版本号完全不在一个层级的系统。”
系统没有反驳。
它只是冷静地把一条条数据推送到他面前。
“——天界执行队:五位仙帝后期(战时授权)。”
“——附属军团:仙君、仙王若干万,裁决型法阵三十二座,规则兵器一千二百余件(可见部分)。”
“——初步评估:正面战力总量远超此前所有敌人之和。”
“——建议:放弃『正面对等交战』幻想,将首战目标调整为『守住主防线 + 完成数据采集』。”
顾青云深吸一口气。
“这就是我们这一次的胜负标准。”
“不是打赢。”
“是撑住。”
“撑到。”
“下一次迭代。”
——
“诸位。”
他通过统一法则,将声音传遍两界与上界叛逆阵线。
“天界大军,已经到达。”
“这不是演练。”
“也不是预裁决。”
“这是战争。”
“我们不会在这一战中得到太多体面的词。”
“他们在报告里。”
“绝不会写『顽强』、『英勇』这样的修饰。”
“他们只会统计数字。”
“——耗时多久清理。”
“——耗费多少资源清理。”
“——是否对整体实验计划造成任何可见干扰。”
“我们的任务。”
“就是在那一栏——『干扰』之下。”
“写上尽可能长的一串注释。”
“让每一个翻到这一页的人。”
“都不得不把视线在这里,多停留几秒。”
上界统帅的投影出现在他身侧。
这一次。
他没有再保持那种疏离的姿态。
“所有上界叛逆派战力。”
他简短道。
“听你调度。”
“如果这一战输了。”
“我们上界,将再无讨价还价的空间。”
“如果这一战撑住。”
“那未来在天界的任何一次会议上。”
“他们在提起这片宇宙时。”
“语气都会变。”
顾青云与他对视片刻,点了点头。
“那就开始吧。”
——
天界军团开始推进。
并没有什么激昂的鼓声。
也没有什么士气的呐喊。
在那座巨大的裁决阵基盘上。
只有一行行冰冷的指令被下达。
“——第一序列军阵,推进到实验层边缘。”
“——调用条款三一二,削减局部灵气上限,以测试防线在资源压制下的反应。”
“——调用条款四零九,对境界高于某一阈值的个体,实施部分法则调用冻结。”
这些命令并非用语言发出。
而是在规则层中被写入的短句。
每写下一句。
天地便随之一震。
两界大阵立刻感受到了压力。
原本流淌得极为顺畅的天地灵气,在某些区域忽然变得黏稠起来,仿佛有人在源头掺入了沉重的铅块。
不少高阶修士尝试调动法则之力,却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调用权限」被强行打了折扣。
“他们在用条款调节你们的『上网速度』。”
系统干脆地翻译。
“原本是无限流量。”
“现在被限速了。”
“甚至可能随时断网。”
“那就先把最关键的线路,设成『内网直连』。”
顾青云迅速在统一法则中下达一道又一道指令。
“——优先保障主防线节点的灵气供给。”
“——对部分战力实行『战时优先级』,绕过常规分配。”
“——允许针对特定区域,临时开启高危透支模式。”
两界大阵在他的调度下,艰难地抵消着来自上方的压制。
上界叛逆派布下的外围阵线,则像一圈圈缓冲垫,将首波规则冲击尽量分散开来。
——
第一轮碰撞。
来得比任何人预想中都要快。
几座天界「裁决型军阵」,在裂缝下方缓缓展开。
它们的形态各不相同:
有的是立在虚空中的巨大天秤;
有的是缓缓转动的齿轮群;
有的则是翻卷不休的卷轴。
当这些军阵对准两界防线时。
统一法则与宇宙 debug 框架几乎同时发出尖锐的告警——
“——检测到条款三一二实际调用。”
“——检测到条款四零九实际调用。”
“——检测到条款五〇一(局部结构抽样)预热。”
预先布置在各大战阵节点旁的「报错节点」,瞬间被点亮。
那是由规则专家与裁决研究组共同设计的装置。
它们在感知到特定条款被调用时,会自动在规则层模拟执行结果。
一旦模拟结果显示,将对未列入目标清单的结构造成不可逆损伤。
这些节点便会立刻生成一行错误提示,插入天界条款的执行链末尾。
“——潜在违背条款:一〇二。”
“——当前削减范围可能影响非战斗区域基础运行。”
“——建议:缩小范围或降低削减等级。”
这些提示,不会阻止命令落下。
却会在那只更高的手心里,制造一瞬间的犹豫。
这短短的犹豫。
便成为多界防线喘息的机会。
——
即便如此。
战局依旧被压得极为艰难。
天界军团显然不是第一次执行这种任务。
他们对条款的掌握熟练而精确。
一次次攻击落下时,宛如工匠用量尺反复丈量好的工序——
刚好让防线遍体鳞伤,却不会在短时间内触碰到条款中那些「禁止造成无关结构不可逆损伤」的红线。
顾青云能感觉到。
每一条报错路径,都是在耗费他与整个框架的算力。
报错节点的建立与维护,本身就是一场高压运算。
可如果不这么做。
两界防线早在第一轮冲击下,就已经崩塌了。
——
“左侧第三防线告急!”
来自战场的信息通过统一法则传回指挥中枢。
那是一片原本相对平稳的山脉防线。
如今却在某位「毁灭型」仙帝后期的遥控下,被一座专门的军阵针对。
那座军阵的形态,是一柄巨型刻刀。
每一次向前推进时,都会在天地规则上刻下一道细长而深刻的伤痕。
山脉之上的阵纹,被一道又一道截断。
整个区域的天地稳定性,肉眼可见地下降。
“那一块要保吗?”
系统问。
顾青云沉默片刻。
那里,没有最核心的节点。
却连接着好几条重要的后勤线路。
如果放弃。
意味着那一片区域的城池与山门,将直接暴露在天界军团的「削减」与「抽样」之下。
“保。”
他咬牙。
“哪怕要付出价格。”
就在他下定决心的瞬间。
那片山脉上,一道熟悉的气息骤然燃烧起来。
那是一位来自神界的战将。
曾经在无数次边境冲突中,作为先锋冲锋在最前方。
此刻。
他选择主动将自身规则链,与那一片残破的阵纹绑定。
“——绑定成功。”
“——若该节点遭受结构性破坏。”
“——优先作用于绑定者本体。”
这是一次近乎自杀式的操作。
但却让那柄巨型刻刀略微一顿。
因为在条款的判定中。
这一刻,原本属于「结构性设施」的部分损伤。
被重新划分为「个体自愿承担的代价」。
条款对无关结构不可逆损伤的判定权重,随之被削弱了几分。
“你疯了。”
顾青云在中枢中几乎能听见那位战将在远方的笑声。
“早就疯了。”
他听见那笑声在山脉与大阵之间回荡了一瞬,随即被轰然压下的规则风暴彻底淹没。
刻刀继续落下。
山脉之上的阵纹被硬生生剥离了一层。
但在条款的记录中,那一页的备注却被悄悄改成了——
“——绑定者自愿承担主要损伤。”
“——结构性设施未遭受不可逆破坏。”
神界战将的身影,在这一刻几乎被完全抹去。
他的身体、他的神魂、他与天地之间的连接链路,被那一刀连根带走。
可在顾青云的视野里,在宇宙 debug 框架的深处,仍有一段极其微弱的「注释」残留:
“——于某次天界入侵中。”
“——有个体主动以自身为代价,保全天地节点稳定。”
“——建议在未来相关评估中,将此行为视为『有价值的异常表现』。”
顾青云紧紧盯着那行注释,手指微微发抖。
“我记住你了。”
他在心中低声道。
“哪怕在别人那边的报告里,你只是一串编号。”
“在我们这边。”
“你的名字,会被写进去。”
——
类似的惨烈场景,并非只出现在这一处。
随着战争推进,天界军团不断调整攻势,将更多火力集中在那些看似薄弱、实际却牵连深远的节点上。
多处边境城池、山门、小界,被迫沦为缓冲区。
有的在条款的「削减」与「抽样」中,被剥离了大半灵气与规则,只剩下一具空壳。
有的则在连续几轮打击后,直接被写上了「结构性不可恢复」的评语,被划入待后续处理的清单。
顾青云的指挥界面上,一条条代表不同区域的线,时明时暗。
不少线,在熬过一轮又一轮冲击后,最终还是归于灰暗。
“再这样分散抵抗下去,我们迟早会在所有战线一起崩溃。”
系统沉声道。
“你必须选择。”
“选择哪些线,是可以被划入『可放弃』的。”
“我知道。”
顾青云闭上眼睛。
在那短短的几息间,他把整个战场,在脑海中重新抽象成一张结构图。
哪些节点一旦失守,会造成主防线整体崩溃;
哪些区域就算被削成废墟,也还能在统一法则重构后逐步恢复;
哪些力量必须被优先保护,哪怕为此要牺牲更多普通城池。
这些问题,在过去,他从未被迫如此冷酷地思考。
可现在,他别无选择。
“——从现在起。”
“——将以下区域标记为『外层缓冲带』。”
“——对其防御优先级进行下调。”
“——但同步记录:一切牺牲,皆作为未来重建时的优先照拂对象。”
统一法则在规则层,默默地做出标记。
那些被划入「外层缓冲带」的区域,其防线肉眼可见地变得薄弱。
更多天界攻势,顺势倾泻而下。
惨叫与崩塌声一时间此起彼伏。
但与此同时,主防线的几条关键脉络,却因此获得了前所未有的稳定与加持。
上界叛逆派的战阵,与两界大阵在这些主脉之上高度重叠。
无数强者被调往那几处节点。
哪怕是最狂暴的攻势,在那里也难以一击贯穿。
战争,进入了漫长而血腥的拉锯阶段。
时间在喊杀声与规则震荡中被硬生生拉长。
没人知道自己还能撑多久。
所有人只是本能地坚持着——
因为他们知道,一旦主防线被攻破,接下来等待这片宇宙的,就不再是战争,而是简单冰冷的「格式化」流程。
——
不知过了多久。
当顾青云再一次查看整体战局时,那条代表主防线的粗线,仍旧牢牢地横亘在结构图的中部。
它已经被磨得千疮百孔,却始终没有被彻底抹去。
“……撑住了。”
他喉咙干涩地吐出两个字。
系统沉默了片刻,随即给出了一份冷冰冰的统计报表:
“——外层缓冲带区域,受损比例:六成以上。”
“——被划入待后续处理清单的小界与城池:若干百处。”
“——关键战力损失:若干。”
“——主防线整体结构:尚可维持。”
“——天界军团推进深度:未达预期目标。”
这些数字,在任何一场下界之间的战争中,都足以被称为灭世浩劫。
可放在天界的那份战时报表里,它们大概只会被写成——
“——首战耗时:略长于标准样本。”
“——首战损耗:在可接受范围内。”
“——目标防线:具备一定韧性。”
“——建议:继续推进。”
——
天界执行队的阵基盘上,五位仙帝后期正在汇总这次战斗的数据。
他们的对话简单而冷静:
“首轮攻势未能摧毁主防线。”
“部分条款在执行过程中多次触发报错提示。”
“目标似乎具备一定程度的条款理解能力。”
“若继续在同一授权等级下推进,可能需要更多轮次,方能彻底清理。”
“请示:是否提升授权等级,允许更高层存在直接干预。”
这些话语,并未以声音形式传递,而是被写入某个更高维的战时报表中。
那份报表的上方,多出了一行模糊的「收件人」标记:
“——天帝。”
——
就在那份战报被送出的一瞬间,顾青云忽然抬起了头。
他没有看到什么具体的身影。
却感到有一股比任何时候都要冰冷的视线,从更高更远的地方,透过层层规则与文书,落在了整片战场之上。
那视线只停留了短短一瞬。
却让所有站在顶端的强者——包括上界统帅、包括几位最顶尖的仙帝与主神——同时心神一颤。
仿佛自己所有的境界、功法、甚至思维路径,都被那一眼翻阅了一遍。
宇宙 debug 框架发出了从未有过的尖锐警报:
“——检测到超出当前授权数个层级的观测行为。”
“——疑似:天帝真身 \/ 完整天界授权持有者。”
“——建议:立即降低一切对高层规则的主动探查强度。”
顾青云努力稳住呼吸。
那股视线很快就消散了。
仿佛翻书人只是随手多看了一眼某一页,并未在这一刻停下来,认真处理这段内容。
“他看到了。”
顾青云在心底缓缓道。
“至少知道。”
“在这片不起眼的实验层里。”
“有一条防线。”
“比他们以往习惯的样本,要难啃一些。”
“这一次。”
“我们勉强算是。”
“守住了。”
“下一次。”
“他恐怕就不会只看一眼。”
战场上,废墟与血迹交织成触目惊心的画卷。
远处,仍有零星的战斗在继续。
可在更高的结构图上,那条代表主防线的线,依旧顽固地存在着。
顾青云低头,看了一眼自己手中仍在不断刷新的日志。
那些记录,将成为未来对抗天帝时,少有的几份实战样本。
也是他在这一次「天界入侵」中,拼命从死亡缝隙里抢下来的,最重要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