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族定期的人口清理并非没有理由。
他们的生育率虽然相对较低,然而成长速度却极快。
“举个例子,一个普通人类(广义人类,包括亚人)想要在没有任何瓶颈的情况下从零阶白板晋升为六阶——这个阶位差不多是非传奇种自然而然的最高天花板,至少需要一百年。”
“而矮人会更慢一些,需要接近两百年。”
矮人的寿命虽长于人类,但那通向力量巅峰的道路,同样铺满了岁月的磨砺。
“精灵则慢到离谱,他们三百岁才算成年,等成为六阶强者时,从出生开始算,最少都过了八百年。”
古树参天的森林里,那些优雅漫长的生命,以近乎静止的速度攀登力量之阶。
时间对精灵宽容,对凡人却残酷如刀。
“但兽人却很快,只需短短八十年,这也是为什么为何北方的鞑子明明缺乏集体统合力,但仍然相当棘手的原因。”
北方荒原上,兽人部落里那些在厮杀与狩猎中飞速成长的年轻战士,他们粗犷、野蛮,却像草原上的野火般难以扑灭。
然而还有比兽人更快的存在——魔族,一只魔族在生存过程中不中途夭折且资源充足,只需短短五十年,就能成为六阶强者,成为一个种族的中坚力量。
这对于其他种族,尤其是精灵来讲,是不可想象的——他们不仅出生率低,成长的还贼慢,就相当离谱。
五十年,对精灵不过是弹指一瞬,对魔族却足以铸造一个强大的战士。
他发出一声短促而毫无温度的轻笑,在这寂静的地牢里显得格外刺耳。
“从这个角度上讲,魔族几乎是完美的种族,成长速度快,寿命悠长,力量强大,本应成为整个大陆的主宰。”
“但是魔族内部也存在着统治者和被统治者,糖豆,这两者之间的矛盾几乎是不可调和的。”
约瑟夫轻声说道,“统治者掌握着大量的资源与力量,他们需要维护自己的统治,以期望享受更长远的荣华富贵,所以不会允许弱小的魔族同胞成长起来。”
约瑟夫摊开手掌,随后展示无法回避的现实:
“然而,魔族的生育率的确很低,但绝不是零,迟早会有魔族成长壮大,强大到足以挑战旧日统治者地位的程度。而魔族的高层们就是为了解决这一问题,就会在下位魔族尚未成长至上位魔族时,将他们裹挟到战场绞肉机之中,让他们与大陆的种族进行绞杀。”
“这样,他们既可以收获侵略掠夺来的资源,又可以消耗内部过剩的人口,一举两得。”
约瑟夫的声音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下蕴含着冰冷的现实。
血腥,残忍,但是非常高效,他微微闭了下眼,随即睁开,眼中带着一种复杂的、近乎审视的光芒。再睁开时,审视的目光穿透了血腥的表象,直指其背后冷酷的生存逻辑。
无论如何,约瑟夫都要承认,这是一项在有超自然力量的世界中非常“优秀”的治理模式。在这个力量为尊、生存至上的残酷世界里,效率往往凌驾于道德之上。
“可是,先生,”糖豆的声音打破了短暂的沉默,带着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放在桌面上的手指微微蜷缩起来,“为什么他们不去选择攻占大陆的土地呢?”
她琥珀色的眼眸在灯光下闪烁着求知的光芒,那光芒纯净,与这地牢的黑暗格格不入。
“他们抢下大陆的土地,甚至占领了整个大陆之后,有了充足的资源之后 ,不就不需要这么一遍又一遍的消耗自我了吗?”
她的逻辑简单且直接,话语带着少女特有的纯真视角,仿佛战争就是攻城略地的棋盘游戏,资源就是解决问题的万能钥匙。
她想象着占领后的和平与富足,却看不到权力背后盘根错节的荆棘。
约瑟夫看着这样的她,眼中掠过一丝难以言喻的情绪。
“对啊,没错,他们当然也想到了这一点。”
约瑟夫闻言,嘴角终于勾起一丝真正的笑意,笑意驱散了刚才谈论沉重话题时留下的阴霾,如同阴云缝隙中透下的一缕阳光。
他伸出手,动作自然地用指关节在糖豆小巧的鼻尖上轻轻勾了一下,带着点长辈的宠溺和一丝微妙的亲昵,像是在调情,又像是在奖励她的思考。
“糖豆很聪明。”
简单的夸奖,带着温度。
那抹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小巧的耳垂,像初绽的蔷薇。她缩脖子的动作带着少女的娇憨,害羞的笑容短暂地驱散了地牢的阴郁。
“但是,”约瑟夫的笑意收敛,重新回到严肃的话题上,他身体靠回椅背,双手交叉,“对于掠夺下来的土地,魔族的高层们要如何保证那边的统治呢?”
他抛出了第一个尖锐的问题,目光如炬,直视糖豆,等待她的思考。
“他们又怎么知道派遣至大陆的魔兵魔将还能百分之百的忠诚于自己呢?”
第二个问题紧随而至,直指信任与控制的本质。
忠诚——在权力的巨大诱惑面前,这是一个多么脆弱的东西。
“奴隶契约只能控制弱于自己的人,灵魂契约也可以设法解除,任何硬性软性的枷锁铁链都有崩毁的可能,不存在一劳永逸的办法。”
他列举着可能的控制手段,又逐一否定。
语气中的斩钉截铁,源于对力量本质和人(魔)性的深刻洞察。
契约的枷锁在绝对的利益或力量面前,终会化为齑粉。
“而且,”约瑟夫向前倾身,目光如炬,地牢的惨白灯光在他深邃的眼眸中跳跃,“在侵略魔将彻底掌握大陆地区之后,谁又能保证,他不会拥兵自重,不会带兵反向侵略万魔半岛呢?”
他描绘了一个令人不寒而栗的可能:野心在远离本土、手握重兵后如野草般疯长。大陆的征服者,随时可能变成故土的掘墓人。
约瑟夫的声音带着洞穿历史的穿透力,“到时候,那些留在本土、习惯了安逸和剥削的魔族贵族又该怎么办?”
他摊开双手,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姿态,既是对本土贵族无能的嘲讽,也是对这种结构性矛盾无法调和的宣告。
魔族贵族的“安逸”和“剥削”,在此刻成了致命的弱点。
男人虽是笑着,但问出的问题却一个比一个尖锐,一个比一个难以解决,这些问题如同无形的巨石,沉甸甸地压在少女心上。
那笑容是冰冷的,是看透一切后的苍凉。一个个尖锐的问题,如同沉重的铁锤,反复敲打着糖豆先前那个简单美好的构想。
糖豆听了一会儿,眉头越皱越紧,困惑和思索在她脸上交织,之前的跃跃欲试被沉重的现实感取代。
那单薄的想法,在冰冷的政治逻辑面前,像阳光下的露珠般迅速蒸发。
“战争的背后是平衡与妥协——至少在1170年之前的漫长历史中是这样。”
“而勇者曾经说过这样一句话。”
“战争是政治的延续——战争是流血的政治,政治是不流血的战争。”
“这句话精准地揭示了战争与政治那如同硬币两面的血腥联系。政治的目标通过战争的血腥手段来实现,战争的结局又反过来塑造新的政治格局。”
“可战争一旦开始,战争就会有它自己的想法,战争会裹挟政治,并且摧毁政治。”
“战争这头嗜血的巨兽一旦被释放,其破坏力往往远超最初的“政治”目标。它不再仅仅是工具,而成了失控的力量,反过来吞噬那些点燃它的人。”
“魔王蒂莫斯卡·冯·司铎柯丝就是一个被魔族这种高压政策彻底逼入疯狂的一位疯王。”
男人的声音里充满了复杂的情绪。有对疯狂力量的忌惮,有对悲剧宿命的喟叹,或许还有一丝对“高压政策”制造出怪物的控诉。
“疯王”二字,道尽了一切。
“糖豆,你可能不知道魔王之位的继承方式——旧王在登基之后会广泛的招纳后宫,他们会和各种魔族交合,旧魔王化身播种机器,只为生产出足够多的“王储候选人”。除了蒂莫斯卡·冯·司铎柯丝之外的任何一位魔族之王,其本身诞下的血脉都不下百人。”
“然后,这上百人的王族血脉,在未来的十多年时间里一直为【成年礼】这一天做准备。”
“在这一天,他们就要开启残忍且血腥的杀戮仪式,在数百位兄弟姐妹之中杀戮出最后的一位赢家,而最后的胜利者,才会成为魔王唯一的王储,等待魔王年迈之后禅让王座。”
“成年礼”不是庆典,而是屠杀的号角。
十多年的准备,只为那一天的生死搏杀。
糖豆感到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起。
手足相残,血脉相戮,只为筛选出最强大的怪物!
“但是蒂莫斯卡·冯·司铎柯丝显然是个例外,她是历代魔王之中最强大,最有天赋,且最可怕最凶残的存在,她在黑森林厮杀之中就以压倒性的优势撕碎了所有不看好她的兄弟姊妹,并且在成为王储的第一时间便成功刺杀了旧王。”
“用她的话说,魔族是一个无可救药的种族,永远在毁灭的间隙不断挣扎,与其让族群在绝望中轮回,反倒不如一同走向毁灭!”
那是一种洞悉了种族宿命后产生的、极端而绝望的虚无主义。
毁灭,反而成了唯一的“救赎”。
少女忽然体会到深沉的悲哀,为魔族,也为说出这话的魔王。
“于是她发动了全民皆兵的总动员,一切忤逆她的抵抗者都被她毫不犹豫的处死,她的力量与威严,建立在尸山血海之上,达到了魔族历史的顶峰。”
“在蒂莫斯卡掀起的毁灭狂潮中,无论顺从还是反抗,普通魔族都难逃毁灭的命运。在绝对的魔王之力面前,众生皆为蝼蚁,连挣扎都显得徒劳可笑。”
“毁灭一切,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