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能感知到我的思想，不是么？我对你而言，几乎是单方面透明的。”
洛蒂丝深深吸了一口气，强迫自己从那崩溃的泪水中挣脱出来。
她用手背狠狠擦去脸上的湿痕，努力挺直脊背，试图重新戴回那副高冷、孤僻、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哥特少女面具。
这是她多年来保护自己的外壳，尽管此刻在创造者面前显得如此脆弱，但她需要这层伪装来维持内心摇摇欲坠的尊严。
洛蒂丝和魔王蒂莫斯卡，绝非同一个个体。
不仅仅是记忆的真伪，更在于本质。
蒂莫斯卡，即使是生前作为完整的魔王存在时也是以喜怒无常、癫狂肆意而闻名，那是力量与怨恨毫无约束的宣泄。
而她自己，则更倾向于将情绪深埋，用冷漠和疏离来隔绝外界，这是属于“洛蒂丝·塞拉菲娜”的自我保护机制。
“当然，当然，你在我面前几乎没有秘密可言。”
蒂莫斯卡饶有兴致地看着洛蒂丝强作镇定的模样，猩红的眼眸闪烁着玩味的光，
“但我希望……能从你嘴里亲自探听到这一点。”
“用来满足你那窥探一切的恶趣味吗？”
洛蒂丝嘲讽道，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厌恶与恶心的神色。
“才不会这么肤浅！”
蒂莫斯卡立刻否认，“因为这样的话，尤利西斯那家伙，才会更加‘投鼠忌器’，不是么？”
她发出一连串奸诈的笑声，试图用这笑声来掩盖自己内心深处那一丝被很好隐藏起来的……忌惮。
是的，忌惮。
她此刻确实重新拥有了部分力量，足以碾压状态不全的尤利西斯。
但放眼整个大陆，想要将她这个复苏的魔王彻底扼杀、挫骨扬灰的狠角色，绝不在少数。
她能借助洛蒂丝这个意外好用的“筹码”拿捏住尤利西斯，这简直是命运（或者说，是她自己多年前布下的后手）赐予的意外之喜，能为她免去大量东躲西藏的时间和不必要的风险。
所以，她才更不能放弃这个好用的“工具”。
甚至，为了能让这个“工具”更配合，更“心甘情愿”一些，她不惜展现出些许“坦诚”，给予对方一点点有限的“权限”和信息。
“你是一个幸运的家伙，洛蒂丝。”
魔王的意识体忽然松开了对洛蒂丝的压制，黑暗的力量如潮水般退去些许。
她甚至主动向后坐去，与洛蒂丝面对面地坐在了心之茧那冰冷而虚幻的地面上。
一时间，两人之间那剑拔弩张的气氛，竟难得地出现了诡异的缓和。
蒂莫斯卡凝视着眼前这个由她创造，却又拥有着她从未体验过的人生的少女，语气变得有些飘忽。
“你有没有想过，在你过去那十七年的人生里，我，我在哪儿？”
她不等洛蒂丝回答，便自问自答道，声音低沉下来，
“你可能从未想过，或者说，无法想象。
但是，我就在这里，一直在这里。
在这个不算宽敞，甚至有些逼仄、黑暗的心灵角落里。”
她的爪子轻轻划过心之茧那蠕动的墙壁，仿佛在抚摸一座无形的牢笼。
“我在肉体死亡的十多年后，才终于从濒死的沉寂中勉强苏醒了过来。
苏醒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在海上掀起一场巨大的暴风，并在风暴的核心，用我残存的力量，于虚空之中……创造了你。”
“根据我的计算，你漂浮的襁褓，会被恰好经过那片海域的一艘捕鱼船打捞上来。”
“我本以为……你作为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儿，在一个人族家族里，人生应该不会太好过。
或许会遭受歧视，或许会被当作仆人，我甚至已经做好了准备，在你人生最绝望、最脆弱的某一刻，跳出来接管这一切，利用你的怨恨和痛苦作为我复苏的养料。”
“但是，我没想到的是……”
“你被塞拉菲娜家族收养了。
更让我意外的是，那个靠渔业起家、被视为‘暴发户’的商贾家族，居然没有像许多人族旧贵族那样腐化堕落，勾心斗角。
他们对你这个养女竟也算是极尽呵护，给了你一个安稳甚至堪称优渥的成长环境。”
“于是……我犹豫了。”
蒂莫斯卡的怪物脸庞上，竟流露出一种近乎人性化的迷茫，
“整整十二年，洛蒂丝，整整十二年！我没有对你进行任何干涉。
我就躲在这里，在这个心中的小角落，像一个幽灵，一个旁观者，看着你一天天成长。”
“我看着你蹒跚学步，看着你笨拙地学着用勺子吃饭，看着你因为系不好复杂的裙带而生气嘟嘴。
我看着你因为魔法理论晦涩难懂而愁眉苦脸，因为一次测验成绩不理想而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生闷气。
也看着你在生日时，收到你那没有血缘关系的兄长与姐姐们送来的充满心意的礼物时，那双总是刻意保持冷淡的眼眸里，一闪而过的连你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开心光芒——尽管你很快又会板起脸，装作毫不在意的样子。”
蒂莫斯卡说着，她那完全由猩红光芒构成的怪物眼眸，竟有过一瞬的涣散。
“真好啊，洛蒂丝……”
她的声音轻得几乎像是在梦呓，带着几乎要将她自身吞噬的羡慕与……苦涩，
“你过上了……我此生，连在最荒诞的梦境里都从未敢幻想过的……美好生活。”
她抬起头，重新聚焦的目光落在洛蒂丝那张写满惊愕与复杂的脸上。
“你拥有我的记忆，我对你的灌输毫无保留，想必你也知道，我曾经……遭遇过什么。”
一丝深刻的痛苦与怨毒在她眼中闪过，但很快又被她强行压下，“那些事情……现在我不想提，它们只会让我更加憎恨，更加疯狂。”
“你一天天成长，终于到了十五岁那年。”
“十五岁，是魔力与精神力开始快速增长的节点，灵魂壁垒也会随之加固。
如果我再不做些什么，将‘魔王’的认知植入你的意识深处，那么以后可能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我不求你的原谅，洛蒂丝。毕竟，我是魔王，我掠夺了你的人生，这是事实。”
怪物一般的魔王低头看了看自己这具由阴影、怨恨和世间恐惧凝练出来的意识体。
它高大、傲然，剪影带着一种黑暗堕落的美艳，可这具形态里，究竟还有几分是那个最初、最真实的“自己”？
恐怕连她自己都分不清了。
“我存在的意义……就只剩复仇了！”
“就只剩复仇了！”
她突然毫无征兆地抓狂起来，那双漆黑的爪子猛地抱住自己扭曲的头颅，疯狂地撕扯着，仿佛要将里面那些啃噬她的记忆和怨恨全都掏出来，将自己彻底撕裂。
凄厉而痛苦的嘶吼在心之茧内回荡。
这个过程，在蒂莫斯卡默默观察洛蒂丝的过去十七年里，每当她被无尽的仇恨吞噬，被那份对“正常”生活的、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渴望所折磨时，都会发生无数次。
这是疯狂与残存理智的搏斗，是怨恨与一丝微弱向往的撕裂。
“你让我看到了幸福，洛蒂丝。”
她停止撕扯，抬起头，猩红的眼眸死死盯着洛蒂丝，那目光中充满了扭曲的嫉妒与悲伤，
“但这幸福……不属于我！”
“永远都不可能属于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