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暗精灵女士看似慷慨留下用以“示好”的情报文件主要信息只有一句话:
——你被发现了。
没有说明监视者是谁,没有提及监视从何时开始,没有点明监视的详细程度。
但这短短一句话结合暗精灵主动接触并寻求合作的时机,其背后蕴含的意味和威胁却如同淬毒的冰锥,瞬间刺穿了布莱克试图维持的镇定。
布莱克他并非没有察觉可能的危险,也一直自认行事足够谨慎隐蔽,但暗精灵如此确凿的指证,并且选择在这个节点将情报“送”到他手中,其意图再明显不过——他被算计了。
暗精灵的情报网络显然早已掌握了这一关键信息,但他们没有选择匿名警告、敲诈勒索,或者更直接地……向帝国当局举报。
他们选择了将这份情报作为一种“礼物”和“武器”,交到了布莱克本人手里,期待它能在最“合适”的时机,实现价值的最大化。
布莱克能瞬间推演出暗精灵的逻辑:如果当时在报社,他接受了合作提议,那么大家就是“盟友”。
暗精灵或许会“贴心”地协助他将帝国警署与骑士团的监视视线转移或误导到别处,以此作为合作的“诚意”和保障。
然而,他拒绝了。
那么,这份“礼物”的性质就立刻发生了变化,从“橄榄枝”变成了“催命符”,从“诚意”变成了赤裸裸的“逼宫”。
既然你不肯合作,不肯上我们的船,那么就别怪我们“热心”地帮帝国当局一把,将你的情报以某种更直接的方式“递”上去,加速你的暴露和覆灭。
这既能清除一个潜在的知情者,或许还能借此向某些方面示好,或者制造混乱从中渔利。
布莱克甚至能在脑海中清晰地勾勒出今天中午那位与他洽谈时优雅从容的暗精灵女士在离开报社后,嘴角缓缓勾起的那抹混合着讥诮、残忍与算计的邪恶笑容。
与暗精灵打交道就是如此:
成为她们的敌人固然危险,但成为她们的朋友往往更加致命。
这些早已背弃了地表精灵所崇尚的荣誉、誓言与古老契约精神的家伙行事从来无所不用其极。
背信弃义对她们而言如呼吸般自然,不会带来丝毫心理负担。
她们只信奉混乱、阴谋与绝对利己。
而现在,暗精灵“递出去”的那把刀果然以最快最直接的方式落了下来——布莱克被帝国的鹰犬堵在了自己家门口,就在他刚刚度过一个短暂温馨的生日时刻之后。
“等等,干员小姐!”
雪莉的惊呼声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决,她猛地从兄长身后冲上前,张开双臂,像一只护崽的母鸡般强硬地挡在了布莱克与温莎之间。
紧随其后的是雪兰,她也毫不犹豫地站到了布莱克身旁,用自己单薄的身躯试图构筑一道屏障。
她们绝无可能眼睁睁看着兄长被这些突如其来的陌生人以如此严重的罪名带走。
“干员小姐!还有两位骑士先生!”
“你们是不是搞错了什么?
我们一家……我们一家都是安分守己的良民!
虽然、虽然我们的家族的确是没落的贵族,出身或许在你们看来‘不太干净’,但我们搬到帝都以来真的没有犯过任何错事!
我们按时纳税,遵守法律,街坊邻居都可以作证!”
“我们的哥哥……他只是一个在报社靠写文章谋生的普通人!
他写的都是些市井趣闻、生活故事,最多……最多就是写点带点风流韵事的擦边文章吸引读者,但这在新闻界很常见,根本算不上什么!
这也能被冠上‘叛国’、‘谋逆’、‘间谍’这么可怕的罪名吗?
我们绝不接受!”
雪莉用力点头,眼神倔强:
“就算……就算真的要调查,按照程序,也应该是帝国出版审查部门或者文化部门先来找哥哥问话吧?
怎么能直接由警署和骑士团上门抓人?
而且罪名还这么重!
他那么好的一个人,每天辛苦工作养活我们,对邻居和善,对工作认真……他绝对不可能做那些可怕的事情!
你们一定是搞错了!
也许是重名的家伙,或者有人诬告!
总之,不可能是我们哥哥!”
两个少女你一言我一语,试图用逻辑、用情感、用她们所知的“常识”来反驳这突如其来的厄运。
她们的强硬在温莎看来不过是手足无措下的本能抗争,充满了漏洞,也缺乏法律层面的效力。
但这番话背后所透露出的对“兄长”毫无保留的信任与维护,却让见惯了人性阴暗面的温莎心中再次泛起一丝复杂的涟漪。
“我想你们二位可能搞错了什么,小姐们。”
温莎的语气依旧保持着职业性的平稳,甚至比刚才更为温和了一些。
她理解家属在这种冲击下的反应,这比那些直接哭闹撒泼或暴力抗拒的已经好处理得多。
“此次前来,是依据确凿证据和法定程序进行通知并实施逮捕,而非与你们协商是否逮捕。
如果你们对逮捕的合法性或罪名存有异议,之后随时可以前往帝国中枢警署,我们的接待人员会依照规定向直系亲属解释此次案件的基本缘由和后续程序。
但是——”
她的目光扫过两位骑士,他们微微颔首,表示准备就绪。
“现在,我们很赶时间。
请你们配合,不要阻碍执法。”
随着她的话音落下,一名骑士上前半步,虽然动作依旧克制,但那股经过沙场淬炼的凛然气势已经弥漫开来。
另一名骑士则从腰间取出了闪烁着寒光的精钢禁魔手铐,以及……一副专门用于重刑犯的禁魔脚镣。
金属碰撞发出的冰冷声响在寂静的客厅里显得格外刺耳。
“哥——!”
看到那副只在押送重罪犯人时才会出现的脚镣,雪莉最后一丝强装的镇定也崩溃了,她尖叫一声,几乎是下意识地想要扑过去用身体挡住。
然而就在她动作之前,一直沉默着的布莱克,动了。
他轻轻抬起手,不是反抗,而是做出了一个安抚和制止的动作。
他的目光越过了挡在身前的妹妹们,看向了门口神情各异的执法人员,最终,他的视线与温莎那锐利审视的目光短暂相接。
“抱歉。”
他开口了,声音平静得出奇。
没有愤怒,没有辩解,没有恐惧,只有认命的淡然,以及一丝丝……对妹妹们的愧疚。
这一声“抱歉”,不知是对妹妹们说的,还是对眼前这一幕说的,或者两者皆有。
但正是这过于平静的反应,让雪莉和雪兰瞬间僵在了原地,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阁楼,我的房间,左手边第二个抽屉。
钥匙……夹在书柜第三行,那本《爱的解析》的书页里。
那里……有一切的答案。”
然后,他重新看向前方,脸上浮现出一丝极淡的笑。
“至于剩下的……”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妹妹们苍白惊恐的脸,最后看了一眼这个承载了他数年伪装与些许温暖的小小客厅,
“有缘再会。”
话音落下,他主动向前走了一步,跨出了妹妹们试图构筑的脆弱防线,将自己完全暴露在执法人员面前。
他平静地伸出双手,手腕并拢,做出了配合的姿态。
精钢手铐“咔哒”一声合拢,锁死了他的手腕。
沉重的脚镣也被套上了他的脚踝,金属的冰凉透过裤管传来。
他没有挣扎,没有言语,只是最后回头,深深地看了一眼仿佛整个世界都在眼前碎裂的妹妹们。
然后在两名帝国骑士一左一右的押解下,迈着因为脚镣而略显蹒跚却依旧挺直的步伐,走出了家门,融入了门外的寒冷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