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把断剑的影子拉得老长,我盯着那道黑线,土里那符纹还在变黑,像有东西在底下爬。灰袍破洞漏出的粉已经没了,但我没动。耳目蛊突然震了一下,不是老九传的,是贴在我后颈那颗蛊卵自己抖了。
得动了。
指尖敲了敲后颈,耳目蛊嗡地一颤,画面断断续续地回传——北枢废阵那边,血线还在,而且越来越粗。前头那截断剑压的逆符,原来不是废了,是反被墨无涯的追踪烙印给激活了。他以为在找我,其实他那点血气,正顺着符纹往回爬,跟送信似的。
我咬破舌尖,一滴血滴在掌心的果核渣上,低声道:“老九,顺血爬。”
话音落,地底传来一阵细微的蠕动声。老九刚被震得九个脑袋抽筋,现在缓过来了,正贴着地脉残纹往北枢摸。画面一开始是黑的,接着一道血丝从废阵中心渗出来,像蚯蚓爬过焦土,慢慢清晰。
墨无涯就在那儿。
他蹲着,手指划过阵纹,执法堂剩下那几个黑衣人围在边上,没人说话。他嘴角那笑还是挂着,可我看得出来,那不是笑,是焊上去的。他左手捧着佛经,右手却在滴血——血珠子一落到阵纹上,白烟就“嗤”地冒起来,阵眼边缘的锁魂桩开始发红,像是被烧透了。
血溶阵,启动了。
我眼皮一跳。这老怪物真敢用这招,也不怕把自己溶了。可他血滴得稳,节奏不乱,显然是有把握。北枢阵眼已经裂了大半,再让他这么滴几下,锁链就得断,地脉倒灌的灵气一泄,整个噬灵阵就得瘫。
不能再等。
左手一掏,从灰袍破洞里摸出个暗红纸包。柳蝉衣前两天塞给我的,说是“赤阳椒引”,混了彩虹晶核的粉尘,遇血即燃,烧的不是皮肉,是灵脉。她当时还说:“这玩意儿沾上血,连阎王都得打喷嚏。”
现在就看它灵不灵了。
我咬开新果核,酸水顺着喉咙往下流,借着咀嚼的动静掩护,舌尖一弹,一道蛊丝无声射出,缠上老九正贴地潜行的尾部。心念一动:“吐。”
老九九个脑袋齐张,嘴一张,红雾喷出。
那不是普通的粉,是它把这些天吞进去的晶核残渣、地脉灰烬、还有我偷偷让它藏的辣粉,一块儿反刍出来的混合物。红雾落地,瞬间渗进阵纹缝隙,像血渗进干土,悄无声息。
墨无涯还在滴血。
血珠落下,刚碰到阵纹,突然“噗”地一颤,白烟没冒出来,反倒是冒出一股刺鼻的辣味,像谁把一整坛剁椒倒进了炼丹炉。他手指猛地一抽,血断了。
他低头看手。
指尖已经红了,不是流血的那种红,是烧伤的红,迅速往上爬,爬过指节,爬到掌心。他整条胳膊一抖,佛经差点脱手。他咬牙,想继续滴血,可第二滴血刚离皮肤,那辣粉就“腾”地烧起来,血还没落地,已经在空中汽化了。
他终于抬头,眼神扫过四周,像是在找谁。
没人。
他冷汗下来了,顺着鬓角滑,滴在衣领上。他左手死死攥着佛经,右手缩回袖中,可那红斑已经爬到手腕,正往小臂上走。他踉跄后退一步,嘴角那15度的笑,第一次裂了。
不是笑,是抽搐。
他牙关紧咬,声音发抖:“辣……?”
不是问,是确认。他闻出来了。
我嚼着果核,差点笑出声。这老东西平日里最爱装慈悲,见血不慌,杀人不眨眼,连被钉穿手掌都能笑着念经。可一碰辣,骨头都软了。五年前他偷闯我青玉峰后山,误食了我种的“三日红”,疼得在毒草园里打滚,连判官笔都扔了。那回他发誓再不踏足半步,结果现在,自己把血滴进了我的辣粉阵。
他想退。
可阵眼还没破,执法堂的人还在。他不能逃,一逃,威信就塌了。
他深吸一口气,想稳住,可那辣劲顺着血液往心脉走,冷汗浸透里衣。他抬手,想擦汗,结果手指一抖,佛经“啪”地掉地。
没人敢捡。
他低头看那本经,封面金漆都裂了。他慢慢弯腰,捡起来,可手抖得厉害,经书拿不稳。他咬牙,想再试一次,右手又往外伸。
我摸向后颈,指尖一压,一道蛊令传入老九体内。
老九尾巴一摆,腹中藏着的第二波粉扫出——醉相思迷粉。这玩意儿不是给墨无涯的,是给边上那两个执法堂弟子的。
他们刚想上前扶人,风一卷,粉入鼻。
两人眼神立马不对了。一个突然笑出声,另一个抬手就砍。刀光一闪,血喷出来,不是砍中了,是自己割了自己手腕。他们还不停,互相扑上去,刀剑乱舞。其他人吓退几步,谁也不敢再靠近。
墨无涯站在原地,手伸在半空,没人接。
他盯着那两个发疯的弟子,又看看自己发红的手臂,终于明白过来了。
不是巧合。
是有人算好了,等他来破阵,等他滴血,等他踩进这辣粉坑。
他缓缓抬头,视线扫向崖顶。
我蹲在歪脖子树后,果核嚼得咔咔响。
他看不见我,但他知道我在。
他嘴唇动了动,没出声,可那眼神,第一次不是笑,不是冷,是怕。
怕的不是死,是疼。
他怕辣。
我吐出果核渣,低声说:“怕辣还敢来?这局,你早输了。”
他没动,也没退。执法堂的人乱成一团,两个弟子还在互砍,其他人要么退,要么愣着。他站在中间,手还在抖,佛经捏得死紧,可那红斑已经爬到肩头,再往上,就得烧到脖子。
他终于低头,看自己滴血的手指。
血还在流,可一出来,就被辣粉烧成烟。
他闭了下眼。
再睁眼时,那笑又挂上了,可我知道,那不是装的,是疼出来的。
他抬手,想用袖子擦汗,可手刚抬,整条胳膊猛地一抽,像是被火燎了。他“嘶”了一声,没忍住。
我摸了摸后颈,耳目蛊还在震。老九传回画面:墨无涯的血顺着指尖滴下,刚离皮肤,就在空中烧成一缕红烟,像香炉里点着的劣质香。
他试了三次。
三次,血都没落地。
第四次,他放弃了。
他慢慢把手收回来,塞进袖子里,可那红斑还在爬。他转身,对执法堂剩下的人说了句什么,声音压得低,听不清。但他们立刻开始后撤,动作整齐,像是早有预案。
他走得很慢。
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我盯着他背影,直到他消失在北枢废阵的裂口后。
风停了。
我站起身,灰袍破洞晃了晃,最后一点粉落下来,沾在鞋面上。我低头看了眼,抬脚,往前走。
小径窄,一边是峭壁,一边是断崖。走到拐角,我停下,从怀里摸出个新果核,咔地咬开。
果肉酸得我一皱脸。
可我知道,他不会就这么走。
辣粉阵只是让他破功,不是让他认输。
他还会来。
而且下次,不会只靠血溶阵。
我嚼着果核,继续往前。
树皮上的刻痕还在,深得像刀劈的。我小时候在这儿摔过,滚出个地洞,里头全是脚皮。空寂说那是他炼舍利子的,我不信,偷看过——还真是。
现在地洞被石板盖了,上头压了块新符。
我绕过去,刚抬脚,耳目蛊又震了一下。
老九传回画面:墨无涯走出废阵后,没走远,停在一处焦土坑边。他蹲下,从怀里掏出一支笔——不是判官笔,是支铁锈色的短针,针尖黑得发紫。
他咬破手指,把血涂在针上。
然后,把针插进土里。
土里那道血线,突然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