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揣着那本《边陲异志》往回走,书角戳着肋骨,有点硌。风还是冷的,但不像刚才那么刺骨了,估计是老九那一嗝结界雾开始起效,青玉峰顶的灵气稳住了,连带着天气也乖了几分。
脚程没停,直奔后山。毒草园那边今晚得动手,三颗护山石里第一块得埋下去。原计划是顾长风走后第二天动,可刚才路过外门牌坊时听见巡山弟子说,从今晚起毒草园夜间禁入,还加了两岗。这命令来得突兀,像是有人嗅到了什么。
我拐进林子,蹲下摸了摸老九的脑袋。它正趴在一棵断根老树底下打盹,九个脑袋轮流抽搐,估计梦里还在啃气运线。
“醒醒,活儿来了。”我戳它中间那个脑袋。
它懒洋洋睁眼,吐出半截蛊丝,沾着点泥。
“你先走,石头送到位,我在外面拖时间。”我从袖里摸出一包灰粉,标签写着“扫峰用石灰”,其实是上回炼蛊剩的遮灵粉,混了点蚯蚓干末,闻着像陈年墙皮。
老九打了个哈欠,钻地走了。我拍拍灰,继续往园子走,脚步故意放重。
刚到铁篱外,两个巡山弟子就迎上来。一个矮胖,一个瘦高,脸熟但不知名,估计是临时调来的。
“小十七?这么晚来这儿干嘛?”矮胖的问,手按在刀柄上。
“奉命补石灰。”我把那包粉举起来,晃了晃,“东坡那片墙根又返潮了,再不撒粉,明天早课怕是要滑倒人。”
瘦高的皱眉:“可园子今晚封了。”
“我知道啊。”我叹气,“可这粉得趁夜撒,白天撒了太阳一晒,灵性就散了。师父说了,宁可违规,不能误事。”
矮胖的犹豫了一下:“那你快点,别乱走。”
“放心。”我咧嘴,“我连草都不敢拔,怕中毒。”
他们退开几步,我蹲下开始沿墙根撒粉,动作慢悠悠,一边数着步子,一边用鞋尖在土里划出三道暗痕——这是蛊丝信号的掩护层,撒完粉再踩几脚,灵测阵就扫不出异常波动。
撒到第三段时,我故意脚一滑,整个人摔进一丛毒棘里。
“哎哟!”我惨叫。
两人赶紧过来扶。
“没事没事。”我摆手,灰袍被刮出更大口子,露出内袋空荡荡,“就是粉撒多了,有点呛。”
他们把我拉起来,我顺势拍灰,把最后一点遮灵粉抖在园子中央那棵枯树底下——那里正是老九藏石的空穴。
“行了行了,赶紧走。”矮胖的催,“别在这儿磨蹭。”
我点头哈腰往外走,走到一半还回头说:“要不我明天再来补一次?这粉好像没撒匀。”
“不用了!”瘦高的一嗓子,“明天再说!”
我乐了,脚步轻快地走了。
回到峰后小径,老九已经等在那儿,脑袋顶着草环,沾着泥,尾巴轻轻摆了摆。
“埋好了?”我问。
它打了个嗝,一团雾缓缓升起来,和山顶那层结界融在一起。
“行。”我拍拍它,“第一颗雷,落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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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蝉衣比我早一步回来。
她坐在屋檐下,手里捏着个瓷瓶,正往药丸上撒粉。瓶身贴着“安神丸”三个字,药香混着一丝极淡的腥气——那是无痕蛊粉的味道,普通人闻不出来,练过毒的能觉出点异样。
“药房那边怎么样?”我凑过去。
她头也不抬:“换流程了。主管说要抽检三成,原批次封存待查。”
我挑眉:“那你还在这儿磨?”
“所以我没动原批。”她冷笑,“我当着他的面吃了一丸。”
“你疯了?那药连我都得控量。”
“我知道剂量。”她抬眼,“我吃完就倒下,嘴里念叨‘北岭哨站缺粮三个月,再不补就要哗变’。主管吓得脸都白了,可查无实据,只能当我是梦呓。”
我笑出声:“然后呢?”
“然后我醒过来,哭着说对不起,药有问题,建议封存这批,改发新制的。”她把最后一粒药滚进瓶里,“他巴不得有人背锅,立马同意了。”
我拿起一瓶看了看,药面光滑,无痕蛊粉已经完全渗进去。
“三丸。”她说,“今天卖出去三粒,买的人都是常跑边陲的外门弟子,有记录。”
“行。”我点头,“耳朵,张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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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晌午,掌门在主殿外台宣布执法堂重组。
台下站满了人,长老、弟子、执事,乌泱泱一片。我挤在后排,灰袍破得更彻底了,脸上还蹭了点泥,看起来刚扫完院子。
掌门话不多,就三句:执法堂旧制废除,残余势力收编或驱逐,整件事定性为“内部整顿”,不涉外因。
底下安静得反常。
我知道他们在等什么——等有人提我。
可没人开口。
三名执法堂旧部原本约好在会上反咬,说我勾结墨无涯,私改禁制。但他们昨晚全疯了。
老九提前啃断他们气运线,手法轻巧,只断不毁,人还能走能说,但心脉会间歇性抽搐,脑子里冒出些自己都不信的念头。一个当众喊“我看见黑影在改禁制”,一个跪下磕头说“我才是内鬼”,第三个干脆抱着柱子哭爹喊娘。
掌门当场下令废去三人修为,押入地牢。
这会儿台下谁还敢提“阴谋”“幕后”?都说那是邪术作祟,楚昭然?那不就是个扫地的傻小子么,连禁制长什么样都不知道。
我低着头,嘴角压着,没笑。
顾长风站在我旁边,小声说:“稳了。”
“不算稳。”我低声回,“是他们自己吓自己,比我们动手还快。”
他没说话。
人群散开后,我往回走,老九慢吞吞跟在后面,肚子微微鼓着,估计又偷吃了谁的灵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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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夜,雷雨未至。
空寂照例来了。
他拄着扫帚,湿袈裟贴在身上,脚上还沾着泥,一看就是刚从苦海崖爬上来。
我坐在屋檐下啃果核,老九趴旁边打盹。
他走到我面前,盯着我看了三秒。
“施主。”他说,“网织好了?”
我没答。
把最后一块桂花糕推过去。
他伸手要拿,我袖中指尖一弹,一粒彩虹晶核碎屑飞出,落进老九嘴里。
老九猛地睁眼,打了个嗝。
一团浓雾升起,缓缓罩住整个青玉峰顶,像一层看不见的壳。
空寂的手停在半空。
雾里,三颗护山石的位置同时亮了一下,微弱,但连成了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