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寂的手指动了。
我盯着他那根微微弯曲的食指,心里咯噔一下。这和尚从不乱动,连偷我桂花糕都讲究一个“自然落子”,现在他手指一勾,像是在掐算什么时辰,又像是准备拔剑——虽然他压根没剑。
但我不能等他先出招。
花倾城还趴在地上,嘴角那道银线已经凝成细丝,像蜘蛛网粘着灰。她没死,也没醒,但我知道她听得见。刚才那一丝毒蛊流钻进她识海,碰到了不该碰的东西,她身体抖得比挨雷劈还狠。
现在该来真的了。
我五指猛地往下一压,掌心下的焦土“啪”地炸开蛛网状裂纹。七处死穴同时松开,体内的毒核像是被捅了一棍的马蜂窝,轰然炸开一条通道,顺着经脉往右臂冲。血在血管里烧,不是疼,是烫,像有人拿铜壶灌了滚水一路通到指尖。
舌头轻轻顶上上颚,那一瞬间,视野变了。
瞳孔收成竖线,眼尾那颗红痣热了一下,像是谁在我脑门上点了一炷香。蛊王状态开了。这不是装的,也不是吓唬人,这是玩命。截体术本来是用来封毒的,结果我现在反着来——把毒放出来,在体内绕一圈,让它和佛性碎片混在一起,再用蛊虫当引信,点着了往别人脑袋里送。
这一招要是控制不好,我自己先疯。
可我就是靠这种不要命的路子活到今天的。
右手抬离地面,五指成爪,掌心往上一托。一团幽紫色的光流慢慢浮起来,像煮沸的淤泥,表面冒着泡,每一泡炸开都有一粒看不见的蛊虫飞出,绕着光流打转。它们太小了,肉眼看不清,只能感觉到空气里有股子腥甜味,像是铁锈混着腐花,闻多了耳朵会嗡。
这就是“蚀心蛊狱·归墟引”。
名字是我临时起的,听着挺唬人,其实原理简单:让敌人自己消化自己的神识。就像吃坏肚子,不是外面有毒,是你肚子里的东西反噬了你。
我低喝一声,掌心往前一推。
那团紫光“嗖”地射出去,快得带出残影。半空中,花倾城发间的藤曼簪突然一颤,藤蔓“唰”地扬起,想缠住光流。可它刚碰到那层毒雾,就发出一声尖啸,像是被火燎了根,整条藤瞬间焦黑卷曲,啪嗒掉地。
佛性碎片起了作用。
这些玩意儿对活人没啥用,对付邪物、阴蛊、魔植却是天敌。她这簪子养了不知道多少年,吸过多少死人精气,现在撞上带佛性的毒蛊流,跟喝了一口滚油差不多。
紫光没停,直奔她胸口。
她身子猛地一挺,七窍全喷出银线,像是体内有什么东西被硬生生扯断了。整个人往后摔,背脊砸在地上扬起一圈灰浪,手抽了一下,想撑起来,结果手指刚碰地就蜷成钩子,接着整条胳膊软下去,脸朝上倒了,眼睛睁着,但眼神散了。
没死,但动不了了。
识海被重创,短时间别想运功,连说话都费劲。这招厉害就厉害在这儿——不杀人,专治各种嘴硬。
我缓缓收回手,掌心有点抖,不是怕,是经脉还在发烫。刚才那一击,等于把自个儿内脏当锅炉烧了一圈,现在五脏六腑都像被砂纸磨过一遍。我低头看了眼右掌,边缘一道旧伤裂了,渗出血丝。这是三年前练截体术留下的,当时差点废了这只手。
现在它又开始流血了。
但我不在乎。
我在乎的是空寂。
他还是背对着我,竹枝插在地上,影子拉得老长。可我感觉到他变了。他脚下那道之前闪着雷光的裂缝,现在光频快得几乎连成一片,像是地下有台鼓风机在猛吹。他袈裟下摆原本是慢悠悠鼓动,现在节奏乱了,一会儿急一会儿缓,明显是在调整气息。
他在评估。
甚至……有点警惕。
我抹了把掌心的血,顺手蹭在灰袍上。这动作看起来像擦汗,其实是把血涂进袖口暗袋——那里藏着一层薄蚕丝,能吸血不沾痕。我不想让他看出我受伤有多重。
“和尚。”我开口,声音比刚才稳多了,“你炼舍利,我炼招。咱俩干的其实是一回事。”
他没回头。
风从破袍子的洞里钻进来,凉飕飕的。
“你每月十五来取雷灵,说是淬体,其实是借我这身炉子温火。三年三百六十九次,你攒够材料了吧?”我往前走了一步,脚踩在焦土上,发出轻微的碎裂声,“就差最后一块雷核,就能合出你想要的舍利子。”
他肩头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可你没想到吧,炉子学会自己点火了。”我抬起右手,掌心朝上,残留的一缕紫光还在指尖跳,“刚才那一招,你以为只是打她?其实我也在试——试能不能烧穿你布的局。”
话音落下,他脚边的雷光忽然熄了。
整个战场静了一瞬。
连风都停了。
然后,他缓缓抬起左手,不是冲我,而是轻轻按在自己胸口。那一瞬间,我听见了一声极轻的“咔”,像是某种锁扣打开了。
他终于转头了。
不是全转,只是侧了个脸,半张藏在阴影里,另一半露出嘴角。那笑容还是挂着,可这次,弧度不对了。不是十五度,是歪的,像是面具裂了条缝。
“施主眉间藏天雷……”他嗓音沙哑,不像平时念经那样拖腔,“掌心有地狱。”
我笑了:“你也知道啊?”
他没接话,只是把手从胸口放下,掌心摊开——里面躺着一颗米粒大的晶石,通体泛青,内部有雷光游走。
那是雷灵核。
我认得,那是我上个月被雷劈时,从脊椎里抽走的那一枚。
他一直留着。
而且,不止一枚。
他另一只手从袈裟里抽出一个小布袋,口子没扎紧,一抹电光从缝隙里漏出来。他轻轻晃了晃,里面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像冰珠子在碗里打转。
三百六十九枚。
全在他手里。
我盯着那袋子,喉咙有点干。
原来他不是在等我崩。
他是在等我亮招。
看我值不值得他把所有筹码都摆上来。
我慢慢抬起右手,七处死穴还在隐隐作痛,但毒核已经重新归位。我能再放一次“归墟引”,但代价可能是半身瘫痪。眼下这局面,拼命不一定赢,还得看谁先眨眼。
空寂看着我,忽然说:“你这招,伤人也伤己。”
“废话。”我咧嘴,“不伤己的招,哪来的威力?”
他点点头,把雷灵核放回布袋,系紧绳子,重新塞进袈裟。
然后,他弯腰,拔出了插在地上的竹枝。
枝头一点湿痕,正缓缓滑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