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台那边静了几息,墨无涯没再摇铃,但我知道他还在听。他在等,等一个破绽。
我咳了一声,嗓子里有点腥,顺势咬破舌尖,血味一涌上来,整个人就软了半边。我拄着剑,膝盖一弯,直接摔坐在离主阵三丈远的焦土上。屁股底下硌着块烧变形的铁片,疼得我咧嘴,索性哼出声来:“哎哟……骨头要散了……”
这话不大不小,刚好够飘进魔道使者的耳朵里。
那人正踏云而来,黑袍翻得像只秃鹫翅膀,落地时连烟都不冒。他扫了眼坍塌的矿道,又看我,眼神跟刀子似的,在我身上刮了两圈。
“青玉峰就剩你们几个喘气的了?”他声音干巴巴的,像是砂纸磨木头,“还不投降?”
我没急着答,先哆嗦两下,手撑地想爬起来,结果“哎呀”一声又跌回去。这一摔不光是为了演,还顺便用指甲在泥里划了个反听纹——那种能让远处人听得清、却听不全的小把戏。
“投降?”我喘着气笑,“您……您真以为我们靠这些破镜子撑到现在?”
他眉头一拧:“什么意思?”
我故意咽了口唾沫,喉咙里咯咯响,像是憋着什么大秘密。其实我在等老蚯蚓传讯,它刚从地底绕了一圈回来,尾巴轻轻蹭了我小腿三下——北坡的蛊线稳了,母丝没断。
有了这个底,我胆子就肥了。
“我……我听见大师兄说……”我断断续续地开口,每说一句就咳一阵,“别急着用那东西……掌门留的最后三道雷符,还没解封呢……”
话到这儿,我顿住,眼皮直跳,像是承受不住记忆的重量。其实我是怕说得太顺,露馅。
使者脸色变了。他当然知道雷符是什么玩意儿。百年前玄穹界大战,一道雷符下去,整支魔军化成灰,连魂都没剩下。要是真还有三道压箱底的,那可不是闹着玩的。
“你胡说!”他喝道,“青玉峰早被搜过八遍,哪来的雷符?”
我咧嘴一笑,嘴角带血:“那您……怎么不去底下问问?听说那符一炸,千里化灰……连骨头渣都找不着……”
我说一半,突然浑身一抽,舌头打结,白沫从嘴角淌下来。药效到了——赵日天送的“假死符”改良版,吃一口能晕小半个时辰,心跳都慢得跟快断气似的。
我身子一歪,倒在泥里,眼睛闭上,耳朵却竖着。
脚步声靠近,是两个守峰弟子跑过来。一个喊:“十七师兄!你怎么了!”另一个骂:“谁让他往那边走的!快抬走!”
他们架起我胳膊就拖。我脑袋耷拉着,余光瞥见使者转身飞回高台,袍角卷着风。
墨无涯还在那儿坐着,佛经摊在膝上,判官笔轻轻点了点书页。他没说话,但笔尖停的位置,正好是我画反听纹的地方。
他知道有鬼,但他不敢赌。
我被抬到伤员堆里,扔在一堆破席上。旁边有人断了腿,嚎得撕心裂肺,还有个女弟子满脸是血,抱着根烧焦的旗杆不肯撒手。我躺着不动,耳朵听着四面动静。
半炷香后,高台传来令声。
“暂缓总攻。”是墨无涯的声音,还是那副笑不笑的调子,“重新测算地气流向,排查隐藏阵眼。”
底下魔军一阵骚动。有人低吼:“凭什么停!眼看就要破了!”
另一人压着嗓子:“你傻啊?万一真有雷符,咱们全得陪葬!”
我躺在席上,嘴角悄悄翘了翘。
行了,成了。
他们现在不信也得疑,疑得不敢动。只要再给我两个时辰,南坡的蚀灵瘴就能铺满山脚,北脉的蛊线也能彻底接通。到时候,不是他们攻山,是山自己长牙咬人。
我眯着眼,手指在袖口里轻轻敲了三下——这是给老蚯蚓的暗号:**稳住,别动**。
它趴在我腰后,肉乎乎的身子微微起伏,像是睡着了。其实它清醒得很,正用触须感知地下的每一丝波动。
远处,南坡开始冒烟了。不是火,是柳蝉衣放的引雾粉,青灰色,打着旋儿往西飘。她动手了,但没按原计划烧枯藤,改用了缓释法——聪明人总是心照不宣。
我喉咙里痒了一下,想咳嗽,忍住了。这时候出声,容易引人注意。
忽然,头顶阴影一晃。
我睁条缝,看见墨无涯的虚影飘了过来,停在伤员区上空。他低头扫视一圈,目光在我脸上停留了两息。
我没动,呼吸放得极浅。
他嘴角那道弧线还是挂着,像画上去的。然后他抬起手,判官笔轻点虚空,一道金线垂落,绕着几个重伤员转了一圈,最后停在我额头前半寸。
那金线颤了颤,像是在测什么。
我屏住气,让心跳再慢一分。
三息后,金线缩回,他转身离去,一步踏回高台。
我松了半口气。
躲过去了。
但这事没完。他知道这里有猫腻,只是暂时收爪。接下来,他们会换招,说不定直接派人在伤员里搜。
我得换个姿势,装得更惨点。
我慢慢翻过身,背朝外,一只手垂在地上。指尖轻轻一勾,泥里那道反听纹被抹平了。然后我扯了扯破袍,露出半截缠绷带的手腕——那是去年自残留下的疤,专用来博同情的。
就在这时,腰后的老蚯蚓突然抖了一下。
我心头一紧。
它很少这么反应。除非……
地下有东西在动。不是我们的蛊,是外来的灵压,顺着地脉渗进来,像根针,一点一点扎向阵心。
有人在探路。
我慢慢抬头,看向高台。
墨无涯又拿起了铜铃。这次不是引蛊铃,是另一种,铃舌是黑骨做的,摇一下,地上就多一道裂痕。
他没摇,只是摩挲着铃身,目光落在南坡烟雾上。
他在等风向变。
我也在等。
等我的话在他脑子里生根,等那三道“未解封”的雷符变成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
我闭上眼,假装昏迷,手指却在地面无声画了个符号——**三更,北坡,响三下**。
这是给后山毒草园的信号。
柳蝉衣会懂。
风卷着灰扑进我领子,凉飕飕的。
我听见自己牙齿轻轻打颤。
不是冷,是兴奋。
这场戏,才刚开始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