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无涯那句话刚落地,我还没来得及回嘴,他就笑了。
不是冷笑,也不是讥笑,是那种牙龈都快露出来的笑,像是突然想通了什么不得了的事。
我心头一紧,手里的鸡骨头差点捏碎。
这人不对劲。刚才还被影子吓得后退一步,转头就能稳住心神反压一口?要么他真不怕鬼,要么……他看穿了幻象的破绽。
不能等。
再拖下去,柳蝉衣那边的残念撑不住,毒雾也会散,到时候我连装神弄鬼的本钱都没了。
我肩膀一塌,整个人往地上一瘫,像是脱力昏死过去。其实手指在背后悄悄勾了三下——这是给南坡暗哨的信号:三更,火起东南。
同时指尖顺着地缝蹭了一道,把最后一根蛊线轻轻一抖。这条线连着赵日天送我的那只哭唧唧寻宝鼠,现在正蹲在魔道粮车底下啃一块发霉的饼。
它不是真在吃,是在等我下令。
我闭着眼,耳朵却竖着听风声。过了大概半盏茶功夫,东南方向传来一声极轻的“嗤啦”,像是布料烧着了。
成了。
那是影燃粉遇风自燃的声音,火不大,只在地上划出几道断续的红痕,像有人半夜偷偷点火又踩灭。守夜的魔修肯定瞧见了,但不敢确定是不是自己眼花。
紧接着,山崖那边响起了低沉的笛音。
不是骸骨笛那种能把死人吹起来的调子,就是一段闷闷的、来回打转的嗡鸣,听着像风钻进了石头缝。可在这节骨眼上,谁听了都得头皮一麻。
果然,没过多久,就有斥候模样的人从营地冲出来,举着火把往林子里照。他们没发现人,只看到地上的焦痕和几片烧秃的草叶。
“谁放的火?”有人喊。
没人答。
另一个声音嘀咕:“该不会真是玄霄老祖来了吧?听说他最擅长夜袭,专挑人睡熟的时候下手。”
这话一出,周围人全安静了。
我嘴角抽了抽,差点笑出声。这谣言是我让两个外门弟子混进去传的,一个装成逃难的采药人,一个扮成被俘后逃回来的杂役。话术我都教好了:语气要慌,内容要模糊,重点是提“玄霄老祖”四个字——这位可是百年前以一人之力屠了三大魔宗的狠角色,至今还在不少老家伙梦里晃悠。
现在这帮魔修自己吓自己,越想越怕,连巡逻队都开始两两结伴走。
我慢慢睁开眼,看见墨无涯站在高台上,判官笔在掌心一下下敲着,节奏乱得很。他没下令追查,也没加强戒备,反而召了两个亲信低声说话。
好戏才刚开始。
我摸出怀里那块吸干髓的鸡骨头,轻轻咬了一口。咔的一声,骨节断裂,这是启动第二阶段的开关。
寻宝鼠收到感应,立刻从粮车底下窜出来,嘴里叼着一张皱巴巴的纸条,假装被什么吓到似的,跌跌撞撞往营外跑。守卫一看,赶紧追,但它早被我训练过,专挑死角钻,最后把纸条甩在一堆干柴旁边,自己溜得没影。
那纸条上写着:“子时换防,夜袭必破。”
字迹模仿的是我们峰上一个阵法师的笔风,墨无涯认得。而且寻宝鼠素有预知危险之名,它这么反常,谁都会觉得是察觉到了什么大事。
营地顿时炸了锅。
有人主张立刻布防,有人坚持先查明火源,还有人嚷嚷说水源可能被人下了毒。墨无涯站在高处,脸色阴得能滴出水来,但他还是没动。
我知道他在忍。
他在等更多线索,想把我所有的套路一次性扒出来。
那我就再加一把火。
我悄悄让一名“受伤”的内应弟子从南坡滚下来,故意摔在魔道前锋附近。那人满脸是血,被按在地上搜身时还断断续续地说:“别……别信火……师尊说了……火是幌子……真正杀招……在西渠……”
说完就被打得昏死过去。
这一招叫“反向误导”。他们以为我看透了他们的判断逻辑,所以故意说反话,结果反而会信以为真。
果不其然,一刻钟后,南方哨岗急报传来:“东南林火势复燃!西渠发现陌生脚印!”
主营灯火瞬间大亮,锣声嘡嘡嘡响个不停。一部分人赶去救火,一部分人奔赴水路排查,剩下的人原地待命,整个营地乱成一锅粥。
墨无涯终于动了。
他跃下高台,几步走到那张被丢弃的纸条前,低头看了一眼,眼神猛地一缩。
他认出来了。
这不是我们常用的符纸,而是火云宗特制的青纹笺——赵日天送我生日礼物时附赠的那种。
他抬头望向青玉峰方向,目光如刀。
我赶紧缩回岩缝,把断剑横在胸前,装作奄奄一息的样子。其实心里乐开了花。
你们争吧,吵吧,查吧。
查得越凶,漏得越多。
等你们把主力调开,我就让噬灵蚓皇在他们粮仓底下拉一圈彩虹晶核——那玩意儿看着漂亮,实则遇空气就会缓慢释放麻痹气体,三天后发作,保证让他们集体软腿。
正想着,耳边忽然响起一阵倒着说话的声音:
“……步走错三已你。”
是烛九阴。
我咧嘴:“哪三步?”
“……信太重兵分弱令散疑心起。”
我乐了。
它说得对。我现在最大的优势不是阵法,不是毒雾,也不是幻象,而是让他们自己把自己搞崩。
我不需要打赢,我只需要让他们觉得自己快要输了。
我抬头看去,魔道主营已经彻底乱了套。原本整齐的岗哨东一摊西一拨,有人提着刀在查火源,有人蹲在水边捞泥巴找机关,还有几个干脆聚在一起争吵该不该撤。
墨无涯站在中央,判官笔垂在身侧,面具下的呼吸变得沉重。
他知道中计了。
但他还不敢收手。一旦下令撤防,士气立马崩溃;可继续僵持,只会越陷越深。
我慢慢坐起身,靠在岩壁上,把鸡骨头塞进嘴里嚼了两下。嘎嘣脆,跟小时候偷啃师兄藏的腊肉一个味儿。
这时候,柳蝉衣从南坡绕了过来,贴着毒雾边缘靠近,在我耳边低声说:“下一步?”
我冲她眨眨眼:“让他们再忙活一会儿。”
她点头,转身又要走。
我忽然想起什么,叫住她:“等等。”
她回头。
我把手里剩下的半块鸡骨头递过去:“顺路帮我扔了。别让他们闻出是我吃的。”
她翻了个白眼,接过骨头塞进袖子,一闪没入雾中。
我没动,就那么靠着石头,看着远处营地乱哄哄的样子,心里盘算着下一招。
是时候给他们送点“礼物”了。
我伸手摸向腰间,那里挂着一条肉粉色的细带——噬灵蚓皇的新形态。我轻轻拍了它一下。
它扭了扭,表示听令。
我低声道:“准备开工。目标:粮车底部,三号到七号区域,每人‘赏’一颗晶核,记得埋深点。”
它微微颤动,像是点头。
我收回手,抬头望天。
月亮被云遮了一半,像个被咬了一口的馒头。
我笑了笑,自言自语:“今晚这顿饭,可不好消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