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处营地还在乱,火头被扑灭了一半,剩下几缕黑烟歪歪扭扭往上飘。西渠那边传来吵嚷声,几个魔修蹲在泥地里翻脚印,另一个抱着湿漉漉的布条冲天骂娘——那是我让内应故意扔出去的擦锅布,上面还沾着昨夜炖肉的油星。
他们查得越认真,就越不会抬头看南坡。
我吐掉渣子,拍了拍腰带上的肉粉色细带:“准备好了没?”
它抖了三下,跟打喷嚏似的。
“那就开工。”我低声说,“三号到七号粮车底下,每人赏一颗晶核,埋深点,别露尾巴。”
它晃了晃,下一秒就从我指缝滑进土里,像根热面条钻进了面汤。
我没动,靠在石头上,耳朵听着风里的动静。这时候,一道黑影贴着毒雾边缘蹭了过来,脚步轻得像偷吃供品的老鼠。
是北哨那个小胖子,平时最爱蹭我灶台边的糊饭锅巴。
他趴到我跟前,喘得像刚跑完十八层登仙梯:“成了!‘影鼠’已经把染血布条甩在林子口,守卫都看见了!”
“人呢?”我问。
“按你说的,藏在枯树后头,等信号。”
我点点头,从怀里摸出一块灰皮果核,塞嘴里一咬。牙床发麻,喉咙里泛起一股铁锈味,视线瞬间拉长,瞳孔收成两条细线。
蛊王状态,上线。
我并指在空中划了三道,指尖划过的地方留下淡淡红痕,像是有人用指甲掐过空气。那三道痕直奔百丈外的枯树,无声无息扎进树干。
几息之后,树皮开始渗水。
不是水,是暗红的浆液,顺着裂纹往下淌,慢慢拼出四个字:
真图在西。
我收回手,舔了舔发干的嘴唇:“这年头,连树都会写血书了。”
小胖子瞪圆了眼:“师弟,这也太邪门了吧?”
“邪门?”我冷笑,“等他们发现这字三天后会自己爬走,才算邪门。”
话音刚落,林子那边突然炸了锅。
“有人递图!”一声吼穿破夜风。
我探头一看,好戏开场了。
一个裹着黑袍的弟子从毒雾边缘窜出,手里攥着卷泛黄帛书,跑得踉踉跄跄。他在离营地三百步的地方停下,飞快把东西塞进石缝,转身就跑。
可惜跑姿太假,像是被人拿鞭子抽出来的兔子。
可魔修不在乎真假,只在乎有没有东西可追。
一名眼尖的斥候立刻吹哨示警,三个精锐腾身追出,刀光在月下发亮。那弟子跑了没两步,故意摔了一跤,袖子里滑出一块残简,上面刻着“九曲回环枢位”六个字——笔迹是我照着阵堂老张头的字临摹了三天才搞定的,连他亲妈来了都分不出真假。
追兵捡起来一看,脸色变了。
“这是……地脉枢位图?”
“青玉峰的核心阵眼标记!”
“快报统领!”
我咧嘴一笑,心里默念:来吧,狗鼻子们,闻着味儿就蹽起来吧。
果然,不到一盏茶功夫,主营方向传来急促锣声。一队三十人的精锐骑兵整装出发,领头的是个戴铁面具的家伙,腰间挂的刀鞘上刻着“巡营使”三个字。
他们直奔西岭,马蹄扬起一片尘土。
还有两个黑衣人押着那个送图的弟子往回走,一路拳打脚踢。那小子演技不错,一边咳血一边喊冤,声音都快劈了:“我不是奸细!我是路过!我就是想换顿饱饭啊!”
我差点笑出声。
谁让你演得这么惨的?我都心疼了。
小胖子趴在我旁边,压低声音:“他们会信吗?这图也太假了。”
“假?”我嚼着新掏出来的鸡骨头,“你现在不信,是因为你清醒。可他们已经慌了三天,火也烧了,水也查了,纸条也飞了,现在突然冒出个‘内应’,手里拿着‘真图线索’,你说他们信不信?”
我顿了顿,咬碎一根骨节:“人一慌,就会找答案。哪怕答案是假的,只要听起来像真的,他们也会扑上去啃一口。”
小胖子听得一愣一愣的:“那你干嘛还要搞什么血字显文?多此一举吧?”
“不。”我摇头,“血字不是给他们看的,是给那个没露面的人看的。”
“谁?”
“墨无涯。”
我眯起眼,盯着主营高台的方向。虽然他人没出现,但我能感觉到,有双眼睛一直在暗处扫视全场。
他不怕乱。
他怕的是——**看不懂谁在制造乱**。
所以我要让他看得懂。
我要让他觉得,这一切都有迹可循:先是纸条,再是火,然后是幻影守军,现在是伪图、残简、血书……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逻辑闭环。
他在幕后算计,我在台前编故事。
他越聪明,就越容易相信——这是一场精心策划的情报战。
而不是一场……等着他们集体瘫腿的毒宴。
正想着,腰间忽然一震。
噬灵蚓皇回来了。
它从地底钻出一小截,轻轻蹭了蹭我的掌心,像是在汇报任务完成。
我摸了摸它软乎乎的脑袋:“干得漂亮,回头给你加餐,彩虹晶核管够。”
它扭了两下,又缩回土里,估计是嫌地上凉。
小胖子看着直咋舌:“你说它以后会不会进化成椅子?你一坐,它就变成个软垫?”
“想得美。”我啐了一口,“它要真能变椅子,第一件事就是把你踹下去。”
他嘿嘿笑了两声,忽然压低嗓音:“师姐来了。”
我抬头,柳蝉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十步外的崖边,披着那件染血的蓑衣,手里还拎着个破陶罐。
她走过来,把罐子放地上:“新熬的蚀神雾引子,够再撑两个时辰。”
“谢了。”我伸手去接,她却一抬手躲开。
“别碰。”她说,“刚加了金蝉蜕皮粉,沾手就痒三天。”
我缩回手,讪讪道:“你还记得我上次抓你药罐被抓伤的事?”
“记得。”她冷冷道,“你嚎得比挨雷劈还惨。”
我挠头:“那不一样嘛,谁让我对金蝉过敏。”
她没理我,目光扫向主营方向:“主力动了?”
“走了三十个精锐,往西岭去了。”我说,“剩下的忙着审‘奸细’,没人顾得上阵眼那边。”
她点点头,又看了我一眼:“下一步?”
我啃了口鸡骨头,含糊不清地说:“等。”
“等什么?”
“等他们走得更远一点。”我望着那支骑兵消失在山脊的背影,“等他们觉得自己快找到真相了。”
她皱眉:“你不打算再加点料?”
“加了。”我抬起手指,指向西边那片枯林,“你看不见,但那三棵树上的字,已经开始褪色了。再过半个时辰,字迹会逆着长回去,最后缩成一个小红点,像虫卵一样钻进树皮。”
她眼皮一跳:“你又要搞那种让人疯的把戏?”
“不是我要搞。”我咧嘴,“是他们的脑子自己会补全剧情。他们会想——为什么字会倒着消失?是不是有人用秘法留信?是不是真图根本不在西岭,而在更深处?”
我顿了顿,声音低下来:“人一旦开始猜,就不会停。”
柳蝉衣盯着我看了几秒,忽然说:“你小时候是不是经常骗师兄偷酒喝?”
“谁说的?”我一脸无辜,“我那叫战术性引导。”
她翻了个白眼,转身要走。
我叫住她:“等等。”
她回头。
我把手里刚啃完的鸡骨头递过去:“帮我扔远点,别让他们顺味找过来。”
她盯着那根油乎乎的骨头,半天没说话。
最后叹了口气,一把抓过去塞进袖子:“下次能不能用竹签?骨头太难洗。”
说完,人一闪就没入毒雾。
我靠回岩石,仰头看天。
月亮又被云盖住了大半,只剩一圈毛边光。
我摸了摸腰间的断剑,剑柄有点滑,大概是汗弄的。
远处,追兵的蹄声已经听不见了。
主营灯火稀疏,像被风吹散的灰烬。
我低声说:
“走吧,走得再远一点……”
话没说完,腰间的噬灵蚓皇突然剧烈一颤。
我低头,发现它从土里探出半截身子,头朝着主营方向,整个身体绷得笔直。
像是……闻到了什么不该存在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