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还在流，脚底冰凉。
我没动，耳朵贴着暗渠的壁。刚才那声动静像是错觉，又像不是。我等了三息，没再听见什么，才慢慢直起身子。
手摸到耳后，蛊线还在颤，但频率稳了。虫群撤得差不多，信号重新连上。追兵全挤在塌方口那边，乱成一锅粥，没人往这边查。
安全了。
我靠着湿墙坐下，从怀里把噬灵蚓皇掏出来。它缩成一团，肚皮微微鼓着，打了个嗝，飘出一小片彩虹光晕，在头顶晃了两下就散了。
“醒醒。”我戳了戳它，“还有活要干。”
它眼皮掀了半条缝：“累。”
“谁不累？匣子开了没？”
“开了个缝，你血不够热。”
我咬破指尖，又滴了一滴进去。藏渊匣咔地响了一声，盖子裂开一道细缝，里面浮出一团灰雾，慢慢凝成人影——麻衣，青铜面具，站姿僵硬。
这人我没见过，但感觉熟。像是小时候峰主扔给我的那本破图鉴里的人物。
他嘴巴动，没声音。
我眯眼盯着他的唇形，脑子转得飞快。
……逆脉而行……
我念出来。
他又动了动嘴。
……心火不燃者生……
话落，影子碎了，匣子啪地合上，再也不动。
我低头看手里的东西，有点烫。不是温度，是那种刚碰过雷符的感觉，麻酥酥的。
“逆脉？”我自言自语，“跟灵气反着走？”
噬灵蚓皇抬头看了眼：“你猜。”
“不是我猜，是他说。”我指了指匣子，“千年前封仙帝残魂的那个老家伙，留的话。”
“那你信？”
“不信能咋办？往前走是死路，回头是追兵，蹲这儿等发芽？”
它哼了声，懒洋洋扭了两下，头顶草环歪了，也没扶。
我拍了下它脑袋：“干活。照晶核，找反向灵流。”
它翻了个身，不太情愿，但还是张嘴吐出一点彩虹光。那光不亮，像萤火虫刚睁眼，贴着地面爬，钻进石缝里。
我看它操作，心里算着时间。刚才逃得太猛，体内蛊王状态压不住了，竖瞳闪了几下就退回去。再这么耗下去，连读虫语都要靠猜。
光爬了五步，突然拐了个弯。
我皱眉，凑近看。那道光贴着一条极细的黑线走，颜色比石头深，流动方向和其他地方完全相反。
就是它了。
“找到啦？”噬灵蚓皇问。
“嗯。逆脉。”
我顺着黑线走，踩到一块松动的地砖。脚下一沉，砖面翻过来，露出下面的石阶，向下延伸，看不清底。
台阶上刻着字：心火不燃，方见真门。
我念完，冷笑一声：“又是试炼？”
“这种地方，哪有不设关卡的。”它说。
“问题是，怎么才算心火不燃？”
“你不一直挺冷的吗？”
“我是装的。”
“哦。”它想了想，“那你装到底呗。”
我没理它，抬脚往下走。台阶窄，只能侧身，肩头蹭着岩壁，一路往下。空气越来越闷，呼吸有点沉。
走了十来步，眼前豁然开阔。
一间石室，三扇门立在尽头。左边刻“贪”，中间刻“惧”，右边刻“妄”。门前各有一具枯骨，姿势不同，但都停在门前一步，没跨过去。
地上有字：执一念者死，忘我者进。
我蹲下看最近那具骨头。法杖还握在手里，指节扣得死紧。眉心有个小孔，不像是外伤，倒像是从里面炸开的。
我又看了另外两具。一样的伤。
“心魔试炼。”我说，“逼你面对最深的念头，扛不住就神识自爆。”
噬灵蚓皇趴我脚边：“那你怕啥？”
“我怕穷。”我说。
“真的？”
“假的。我怕被人看穿。”
它点点头：“那你不能进门。”
“所以我不进。”我往后退了三步，拍拍它脑袋，“你进。”
“我？”
“对。你没执念，不怕贪，不怕惧，不怕妄。你是虫，你是吃货，你是放屁结界的天才。”
它犹豫了一下：“万一我也炸了呢？”
“你炸了我给你收尸。”
它哼了声，慢吞吞爬起来，头顶草环晃着，一步步朝“惧”门挪。
走到门前，门缝忽然裂开，一股黑雾喷出来，直扑它脸。
它张嘴，没叫，也没躲。
“噗——！”
一个响屁，彩虹结界瞬间撑开，把黑雾弹了回去。
雾气在空中凝成一个人形，白衣，小脸，眼尾一颗红痣。
是我七岁那年。
他站在那儿，眼泪汪汪，声音发抖：“哥，别假死了……我害怕……你再这样我就跳崖了……”
我站在结界外，没动。
那是我第一次装死脱身，骗过了整个外门。那天晚上，三师姐给我熬了鸡汤，大师兄踹了我一脚，说“下次少演点”。
可没人知道，我不是演。
我是真的差点死在乱葬岗。
“那是手段。”我对幻象说，“不是执念。”
话音刚落，黑影猛地一颤，像被针扎了，哗地碎成一片灰。
三扇门同时打开。
中间那道门后，出现一条幽深甬道，墙上浮着微弱的光点，像是萤火，又像是眼睛。
我往前走了一步。
脚刚落地，耳边响起一声低语：“第二关，见影。”
话音未落，墙上那些光点突然动了，聚成一道人影，站在通道中央，背对着我。
他穿青玉峰弟子服，身形瘦削，手里拎着一把断剑。
我认得那个背影。
那是我自己。
但他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红痣，眼睛是纯黑的，嘴角挂着笑，幅度正好十五度。
我手一紧。
那不是我。
那是墨无涯戴过的笑脸面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