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框上的三下敲击声还在耳边回荡,我低头看了看手里的传信腰牌,灰袍下摆还在滴水。外面雨没停,但已经不用走了。
正道盟的守卫比执法堂松多了。大概因为他们觉得自己是天下正统,没人敢来撒野。
我混在一群低阶弟子中间,领口别着临时令牌,手里捏着一封“紧急密函”。其实那纸条上就画了个歪歪扭扭的鬼脸,还是昨夜等长老们写求医理由时无聊涂的。
队伍穿过三重大门,石阶两旁站着执剑侍卫。他们扫了眼我的破袍子,没拦。
很好。穷得像乞丐,反而最安全。
正道盟议事厅建在山顶,白玉台阶一层叠一层。我边走边把果核塞进嘴里嚼了两下,竖瞳一闪而过。袖子里的噬灵蚓皇轻轻扭了下身子,像是在打哈欠。
到了内殿门口,值日弟子正在换香炉。
我故意踩了块湿石头,整个人往前一扑,膝盖磕地,顺手把怀里那包药粉抖进了通风阵眼里。
柳蝉衣配的“无形香”真不赖。粉末一碰热气就散,闻起来跟平时点的安神香一个味儿。她昨晚上还嘟囔:“这次加了半朵醉梦花,火候正好。”
现在就看那位铁面无私的盟主能不能扛住了。
我爬起来拍了拍灰,把密函交给守门人。那人皱眉:“这种小事也值得递到议事厅?”
我说:“上面写的‘急’。”
他翻了个白眼,挥手让我进去。
议事厅后殿有扇小门,通向盟主日常批阅文书的地方。我贴着墙根往里蹭,正好瞧见那老头坐在案前,眉头紧锁,手里拿着一份卷宗。
他长得跟藏书阁画像里一样,眉心一道疤,穿着深青色长袍,腰间挂着盟主印。
我没敢多看,低头把密函放在桌上转身就走。
经过茶几时,手指一弹,最后一撮药粉混着噬灵蚓皇的黏液落进雪雾茶里。
茶水晃了晃,颜色没变。
搞定。
我刚退出去,就听见里面传来一声轻咳。
再过一会儿,戏该开场了。
我躲在偏殿柱子后面,手里又摸出一颗果核慢慢啃。廊下站了不少随行来的各派弟子,没人注意我这个湿漉漉的小角色。
半个时辰后,里面终于有了动静。
先是纸张撕裂的声音,哗啦啦响个不停。
接着是一声低吼:“娘子!你别走!”
众人一愣。
我探头一看,盟主正抱着那枚铜印不撒手,脸上泛红,额角冒汗。他一边拍桌子一边喊:“谁也不准带走我娘子!你们这些负心汉!”
说完抬手就把桌上的盟约文书全扯了,碎片飞得满地都是。
有人想上前劝,被他一掌推开。
“滚!再碰我娘子,我灭你满门!”
全场鸦雀无声。
我差点笑出声,赶紧咬住果核憋住。
这药劲儿来得慢,但一上来就压不住。柳蝉衣说这是她研究情伤时顺带搞出来的方子,专治装模作样。
现在看来,挺对症。
盟主踉跄几步,突然抬头盯着门口,眼神发直。
“你……你还在这?”他喃喃道,“昨夜月下饮酒,你说要与我共掌正道……墨无涯,你为何背信弃义!”
他说完这话,整个人冲了出来。
我往后退了两步,靠在柱子上装害怕。
他从我面前跑过,脚步不稳,嘴里还在念叨:“我要找他问清楚……他答应过我的……”
机会来了。
我假装被他撞了一下,手一滑,果核飞出去,正好砸在他手背上。
他低头看手,脖颈后露出一块皮肤。
我立刻凑近一步,指尖轻轻一抹。
噬心蛊钻进去的时候,他只抖了下肩膀,像被蚊子叮了。
种成了。
我不敢多留,转身就想撤。
可盟主忽然停下,瞪大眼睛盯着院子中央。
我也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
幻阵已经启动。
地面青砖泛起微光,空中浮现出两个身影。
一个是盟主自己,另一个是墨无涯。
他们坐在亭子里,桌上摆着酒壶,有说有笑。画面里的盟主举起杯:“只要你除掉楚昭然那小子,执法堂归你管。”墨无涯笑着点头:“盟主放心,三个月内,让他死在乱葬岗。”
话音落下,幻象消散。
盟主站在原地,浑身发抖。
“假的……那是假的!”他吼了一声,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但他脚没动,嘴也没闭。
我知道他在想什么。三年前那份清剿令,是他亲手签的。那时他跟我说青玉峰出了叛徒,证据确凿。
可根本没证据。
现在他看见自己和墨无涯喝酒谈交易,哪怕知道是幻觉,心里那点鬼也会冒出来。
怀疑一旦生根,就会自己长藤。
我悄悄退到人群后面,靠着墙蹲下。灰袍还在滴水,在地上积了一小滩。
有人问我:“你没事吧?刚才吓到了?”
我摇头:“就是觉得……盟主好像不太对劲。”
那人压低声音:“听说他最近总做噩梦,梦见以前杀过的人来找他算账。”
我咧嘴一笑:“那他应该多烧点纸钱。”
话刚说完,盟主突然转身,指着院子里某个角落大喊:“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侍卫们面面相觑,没人动。
他冲过去一把推开一个空位,好像那里站着谁。
“你不是死了吗?你怎么还能回来?!”他声音都变了调。
几个长老闻讯赶来,围在他身边劝。
我趁机站起来,往偏殿深处走。那里有个小角落,堆着打扫用的竹帚和抹布。
我钻进去坐下,从袖子里掏出一小截草环。
噬灵蚓皇吐出来的,它头上那个。
我用指甲刮了点上面的黏液涂在耳后。那里有道旧疤,每当下雨天就痒。
现在也痒。
但我分不清是疤在痒,还是蛊在动。
外面越来越乱。盟主一会儿哭一会儿笑,嘴里喊着不同人的名字。有人说他疯了,有人说他中邪了。
没人提那幅幻象。
可我知道,他们都看见了。
我低头看着手里的草环,轻轻说了句:“柳蝉衣,这味药,火候正好。”
话音刚落,外面传来一声巨响。
我走出去看,盟主已经不在院子里了。
地上全是打翻的椅子和碎瓷片。茶杯摔了,印玺也被扔在地上,沾了泥水。
一个年轻弟子跑过来问同门:“发生什么事了?”
那人喘着气说:“盟主下令封锁全盟,任何人不得进出。还要查……查三年前所有旧档。”
我站在人群边上,没说话。
风从走廊吹过来,带着湿气和一点焦味。大概是有人点燃了驱邪符。
我摸了摸后颈,那里有个看不见的点。噬心蛊已经安家了。
接下来,只要它每天往脑子里送一点消息,盟主就会越来越确定——
他自己,才是那个被蒙在鼓里的傻子。
远处钟楼响起第一声暮鼓。
我靠着墙,慢慢滑坐下去。
还有三天就是正道大会。
到时候,所有人都会聚在这里。
我会让他们亲眼看看,什么叫正道。
盟主现在正站在高台上,对着空气指指点点,嘴里说着谁也听不懂的话。
有个侍卫小声问旁边人:“他到底在看什么?”
那人摇头:“不知道。但他一直盯着那根柱子,好像那儿站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