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还在下,打在屋檐上噼里啪啪响。我贴着墙根往前挪,黑袍湿透了贴在身上,冷得人直哆嗦。执法堂后殿的灯笼亮着,守卫换岗的铃声刚过,三长两短,正是最松懈的时候。
疗伤密室在二楼东角,窗户封死了,门上有三重验灵阵。这种小把戏拦不住我。袖子里那只幼蛊早就养熟了,通体透明,像一滴水珠。我轻轻一弹,它顺着排水管往上爬,钻进通风口不见了。
这蛊叫噬心,是《毒经》里记的一种老法子。不杀人,专勾人心底最恨的事。那长老十年前被同门举报私藏禁器,废了一条腿,这事他一直记着。只要药一下肚,他肯定炸。
我在屋檐上趴着,雨水顺着发梢往下淌。丹房里的药师正在研磨药材,香炉冒着白烟。等了大概半盏茶时间,里面动静不大。我摸出一枚果核,在掌心滚了两圈,然后轻轻扔下去。
果核撞在丹炉边上,发出“叮”一声。
药师抬头看了眼,顺手打开丹盒。长老盘坐在内室,睁开眼,接过丹药就吞了。
成了。
不过十息,长老脸色变了。他猛地站起身,一把抽出佩剑,指着旁边的小弟子吼:“是你!当年告密的就是你!”
那弟子吓傻了,结巴着说不是。可话没说完,长老已经冲上去砍人。血溅在墙上,像泼了一滩红漆。
外面守卫立刻冲进来,七八个人围上去按他。可这人中了蛊,力气翻倍,挣开两个,又打伤一个。场面乱成一锅粥。
这时候,走廊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穿着火红长袍的年轻人冲进来,手里拿着三张符纸,边走边念:“污染源定位成功!一级净化启动!”
是赵日天。
这家伙鼻子比狗还灵,一闻到腐骨香就来了。我早就在转角撒了点粉末,就等着他上钩。
他一脚踏进我布的辣雾阵。地上那些红粉瞬间腾起,扑了他一脸。
赵日天当场呛住,捂着脸跳起来大叫:“谁干的?太脏了!这什么味儿?辣死我了!”
他眼泪鼻涕一起流,拿符纸乱挥,结果把旁边的灯罩打翻了,火星溅到地毯上,烧了个洞。
我差点笑出声。
就在这时候,一道灰影从梁上窜下来——是我的哭唧唧寻宝鼠。这玩意儿本来训练它去偷内裤,但它最爱闻桂花味。刚才我特意在长老腰带上蹭了块桂花糕渣,它果然认准了目标。
一口咬断绳子,叼着腰牌转身就跑。
“哎!我的令牌!”长老一边发狂一边喊,但没人顾得上他。
我趁乱从梁上滑下来,故意让几个人撞了一下。身子一歪,像是站不稳,往前扑倒。
摔跟头是假的。落地时右手往地板缝里一按,掌心的蛊丝顺着缝隙钻进去,连上预先埋好的七处节点。噬魂阵,布好了。
这阵能吸神识,过会儿有用。
我顺势滚到赵日天脚边,抹了把脸上的雨水,抬头冲他一笑:“送你的生辰礼——炸毛符阵。”
他还在擤鼻涕,一听这话愣住了:“啊?什么礼?”
我没答话,指尖一掐。
轰!
一道紫焰从他脚下炸开,把他整个人掀起来半丈高。头发全竖着,脸上黑乎乎一片,衣服焦了一大块,活像个烧糊的炭人。
可他落地后没骂我,反而拍着手跳起来:“够劲!比上次厨房爆炸还猛!楚昭然你真是我知己!”
我咧嘴:“下次给你整烟花。”
他眼睛都亮了:“真的?带响的那种?”
我说:“带雷的那种。”
他乐得直搓手,差点又踩进辣雾阵里,被赶来的火云宗弟子架着胳膊往外拖。临走还回头喊:“记得啊!要五彩的!”
我看着他背影摇头。这人蠢得离谱,但用起来真顺手。
屋里乱得更厉害了。长老被四个壮汉压在地上,嘴里还在骂,口水横飞。其他人忙着救伤员,没人注意天花板上那个通风口正微微晃动——我的幼蛊回来了,缩在角落,等我召回。
铁面判官这时候才出现。
他站在大殿高台上,手里捧着一本佛经,慢悠悠用袖子擦笔尖。嘴角还是那副笑模样,十五度,不多不少。
他扫了眼地上的混乱,目光停在长老脸上,又慢慢移到我刚才摔跤的位置。
我蹲在柱子后面,低头啃果核。牙齿咬破壳的声音很轻,但我知道他在看。
他没动。
我也装作没察觉,继续嚼。
果核咽下去,舌尖有点麻。这是蛊王状态启动的信号。瞳孔深处闪过一道细线,像蛇一样竖着。
我抬头看他。
他也正看着我。
隔着人群,隔着雨幕,隔着十年假死演出来的憨样。
他忽然合上佛经,把判官笔插进腰带,转身走了。
走得不急,也不慢。
但我注意到,他左手按在胸口,像是压着什么东西。而且路过香炉时,他脚步顿了一下,避开了一小片红色粉末。
怕辣椒?
有意思。
我站起身,拍了拍湿透的袍子。袖口微微一动,幼蛊钻回来,蜷在手腕内侧。我摸了摸它的头,低声说:“回去告诉娘,今晚加餐。”
它抖了抖身子,表示听懂了。
我转身走向侧廊。那里有扇小门,通向执法堂档案房。现在长老疯了,腰牌丢了,守卫乱成一团,正是最好时机。
走到一半,我停下。
前面站着个守卫,背对着我,在检查地面有没有残留灵力。
我静了几秒,从怀里摸出一块桂花糕——就是青玉峰主昨晚放石墩上的那块。糖霜还没化,我用指甲在上面划了两道,然后轻轻往前一推。
糕点滚出去,撞在守卫鞋尖。
他低头看。
我趁机绕到另一边,闪进门后。
档案房不大,一排排木架摆着卷宗。我直奔第三列第七格——那里放着近五年执法堂外调记录。我要找的是墨无涯三年前去万毒窟的行程凭证。
刚抽出一份卷宗,门外传来脚步声。
不止一人。
我合上卷轴,塞进袖子,翻身爬上横梁。人还没躺平,门就被推开。
两个执法弟子走进来,提着灯。
其中一个说:“刚才有人看见黑影往这边来了。”
另一个点头:“查一下有没有丢东西。首座说了,今晚不能出漏子。”
他们在架子间走动,翻了几本册子。我屏住呼吸,手指轻轻敲了两下梁木。
屋顶角落,一只小蛊虫睁开眼,顺着瓦缝爬出去。
十息后,外面传来惊叫。
“西院起火了!”
两人脸色一变,拔腿就往外跑。
我跳下来,把卷宗塞进夹层。正要走,忽然听见外面鼓声响起。
咚、咚、咚。
三声短,两声长。
是紧急召集令。
执法堂所有弟子都要回殿集合。这意味着接下来半个时辰,主殿会挤满人,而档案房会被锁死。
我不能留在这里。
我拉开门缝看了一眼。走廊空了,但远处灯火通明,人声嘈杂。
我深吸一口气,从袖子里掏出一张符纸——赵日天刚才乱甩时掉的,写着“除尘净秽”。
我把它贴在胸口,默念几句咒。符纸泛起微光,颜色变成和执法弟子制服一样的青灰。
然后我走出去,低着头,混进人群。
没人拦我。
穿过前殿时,我看见铁面判官站在台前,手里拿着那份伪造的通缉令。他正对一群弟子说话,声音不高,但每个字都听得清。
“今晚的事,不管是谁做的,记住一点。”
“执法堂的规矩,不是用来破的。”
我从他背后经过,距离不到三步。
他没回头。
但我走过那一瞬,他握笔的手指收紧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