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抬手抹了把脸,指腹又湿了。
这次不是汗。
肩上的噬灵蚓皇动了下,草环歪到一边,它懒得理。我也没去扶,只是把断剑往背上压了压。剑柄沾着血,滑得握不住,我就用袖子缠了两圈。
脚下的路开始有尸体。
执法堂的灰袍碎片混在泥里,半截判官笔插在土中,笔尖朝天,像是谁临死前想扎谁一下没扎成。我没绕开,直接踩过去。
咔的一声,笔折了。
我知道他们在等我。
我也知道他们布了阵——金刚伏魔阵,三十人站位,气血相连,靠集体意志挡外邪。听着挺厉害,其实就一窝抱团取暖的鹌鹑。
我不急。
走到大殿门口时,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一股焦味。是密卷还在烧。我怀里的残页烫得贴肉,边角又掉了些,碎成灰飘出去。我没管。
门没关。
我推了一下,门轴发出声音,像老头咳嗽。里面站着一圈人,穿灰袍,戴铁面,手里握着统一制式的短刀。他们没动,也没说话。
我站在门槛上,说:“你们谁先跪?”
没人答。
我笑了下,“那我帮你们选。”
话落,我咬破舌尖,嘴里立刻有血腥味。脑子嗡了一下,但比刚才清醒。眼尾那颗红痣开始发烫,视野变深,能看到他们脖颈处那些细小的黑线——那是之前种下的控魂蛊引,像埋进墙里的暗线,只差一个开关。
我嚼碎最后一块果核,吞下去。
瞳孔变了。
竖瞳亮起的瞬间,我十指张开,掌心浮出金黑交织的纹路。这是“九重控魂蛊”的主印,不是用来打人的,是用来改命的。
地面上,毒粉开始移动。
我内袍藏的七种粉末随脚步洒出,在砖缝间自行排列,连成一道看不见的脉络。它们渗进地下,顺着执法堂的地气流转,一点点接通那些被种过蛊引的人。
第一个反应的是站在左角的弟子。
他忽然转头,盯着旁边那人,声音发颤:“是你!那天晚上你偷了我的令牌!”
对方愣住,“你说什么?”
“你还装!”他怒吼,一刀砍过去。
血溅出来的时候,第二个人也开始抽搐。他捂着头,大叫:“不对……我不是来抓他的……我是来杀你的!”说着扑向另一个同伴。
第三个人跪地,双手锁住自己脖子,嘶喊:“我有罪!我该死!”
第四个人冷笑,抽出双刀,见人就砍。
乱了。
金刚伏魔阵讲究同心协力,现在人人自认主宰,彼此视作仇敌。他们体内的蛊引被彻底激活,识海错乱,记忆翻转,谁是谁都分不清。有人喊师父,有人喊爹娘,更多人在笑,一边杀人一边笑。
我慢慢走进去。
脚下踩到一只手,黏糊糊的。我没停,绕过一对扭打在一起的人,避开飞出来的半截胳膊。有血喷到脸上,温的。我用手背擦掉。
烛九阴突然在剑里抖起来。
蛇首猛地探出,嘴巴张大,倒着尖叫:“着熬苦很界修玄!宿主泪腺……”
我头也不回,反手抓起一把混着辣椒粉的灰,照着剑缝就塞。
“闭嘴。”
它呛了一下,蛇身蜷缩,缩回剑中不再出声。
我拍了拍剑身,“再吵把你做成火锅底料。”
场中只剩打斗声、喘息声、骨头断裂的声音。
我走到中央,那里还站着一个人。
他是最后一个没动手的,也是唯一眼神清明的。他看着我,嘴唇动了动,没说话。
我知道他在抵抗。
他用了护体符,贴在胸口,正冒着青烟。这符能挡蛊术入侵,撑不了多久,但足够让他多活一会儿。
我走到他面前,蹲下来,和他对视。
“你不杀别人?”
他喉咙滚动了一下,“我不想……变成疯狗。”
“那你知不知道,你们这群人干过多少事?”
他没答。
“你们抄我师姐的毒草园,烧她煮汤的锅,说她是魔女。你们把我三十七次假死报成真死,好让我师父放弃我。你们给花倾城灌迷魂药,让她以为自己爱上了墨无涯。”
他眼皮跳了下。
“最可笑的是,你们口口声声说除魔卫道,结果自己才是最大的魔。”
他终于开口:“我们……也是奉命行事。”
“哦?”我笑了,“那你有没有问过,命令从哪来的?”
他沉默。
我伸手,轻轻摸上他的后颈。
他身体一僵。
指尖渗出金芒,缓缓推进皮肤。
他瞪大眼,想挣扎,但动不了。
“这招叫‘自食恶果’。”我说。
他瞳孔散了。
下一秒,他转身,抽出刀,冲向身边最近的人。两人撞在一起,滚倒在地。几息后,他把对方喉咙割开,又扑向下一人。他的动作越来越快,眼神越来越空,最后整个人扑进人群,像一头野兽。
我没再看。
我站起身,拍拍裤子上的灰。灰袍破了好几个洞,血浸透了半边身子,但我没感觉疼。肋骨那儿有点钝,像被人拿凿子敲了几下,但还能撑住。
我低头看了眼掌心。
还有点蛊粉残留,黑金色,粘在指纹里。我用另一只手蹭了蹭,没蹭干净。
风从殿外吹进来,卷起地上几张烧剩的符纸。一张擦过我的脚,停在尸体堆旁,上面写着“清心诀”三个字,已经被血泡烂了。
我踢了一脚,它飞起来,挂在断柱上。
噬灵蚓皇在我肩上打了个嗝,吐出个小泡泡。泡泡升到半空,啪地破了。
我抬头看天。
云层裂开一条缝,漏下一束光,正好照在大殿牌匾上。
那块木头已经歪了,字也模糊,但还能认出四个字:**执法如山**。
我笑了。
这地方,从来就不曾公正过。
现在更不会有了。
我转身往外走。
身后全是尸体,叠在一起,有的还抽搐,有的已经开始冒烟。空气里全是铁锈味和烧肉味混在一起的味道。我不回头,也不停步。
走到门口时,我顿了一下。
怀里密卷又烫了一下。
我掏出来看了一眼。
最后一页正在融化,血字浮现:**青玉峰主,非镇压天道,实为共谋者**。
我把它塞回去。
刚迈出一步,耳边传来脚步声。
我没回头。
那脚步很慢,落地轻,像是喝醉了酒的人在晃。
但我听得出是谁。
青袍一角出现在余光里,酒气混着檀香味飘过来。
他站在我旁边,没说话。
风吹动他的衣摆,也吹动我的破袍子。
过了几秒,他开口,声音哑:“小十七……”
我看着前方。
“你说过,修真之路,择善而行。”
他没接话。
我把手按在断剑上,拇指蹭了蹭剑柄的缺口。
然后我说:
“现在,轮到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