疼痛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尖锐。
那不是肉体的疼痛，而是一种更根本的撕裂感——仿佛意识本身被一把烧红的刀子从中间劈开。苏瑾的身体在太空中剧烈地痉挛起来，作业服的维生系统发出刺耳的警报。她眼前的景象在疯狂切换：一面是镜子中那个光芒万丈、充满诱惑的“自己”；另一面是伊瑟尔记忆碎片中闪现的、令人窒息的黑暗真相。
两股信息流在她大脑中激烈冲撞。
镜子里的声音温柔地持续着：“接受我，你就将拥有守护一切的力量。再也不必逃亡，再也不必恐惧。你可以重建守望者的辉煌，甚至超越他们……”
伊瑟尔的警告则如同冰冷的匕首：“那是‘傲慢’的残响！是守望者文明最终腐化的根源！它想要一个肉体，一个可以承载它野心的容器！”
苏瑾张大了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她的手指在半空中颤抖，离镜面只有不到十厘米。水晶握柄在她手中剧烈震动，金色光芒与从镜中渗出的乳白色光丝纠缠在一起，像两条毒蛇在殊死搏斗。
“微光号”舰桥内，刺耳的警报声响成一片。
“苏瑾生命体征异常！”西蒙在工程频道吼道，“心率180，血压飙升，脑波活动……老天，她在同时经历两种完全相反的意识状态！”
主屏幕上，苏瑾的实时监控数据疯狂跳动。最令人担忧的是脑波图谱——原本规律的波形分裂成了两股，一股平静温和，一股剧烈尖啸，互相撕扯，互不相容。
“她撑不了多久！”哈兰教授脸色惨白，“这种程度的意识冲突会直接导致神经崩溃！”
赵磐已经冲到了气闸舱。米卡尔紧跟在他身后，两人迅速穿戴轻型太空作业服。
“星语！强行回收！现在！”艾莉森的命令斩钉截铁。
“尝试中……但苏瑾周围的能量场异常强大，机械臂无法穿透。”星语的声音罕见地出现了波动，“而且……那个镜子正在扩大。它想把她吸进去。”
舷窗外，景象证实了星语的判断。那面原本只有一人高的镜子，边缘正像融化的蜡一样向外蔓延，镜面中那个“苏瑾”的身影越来越清晰，甚至开始向外伸出手臂。而真正的苏瑾，身体正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缓缓拉向镜面。
赵磐猛地拍下气闸开启按钮。“我和米卡尔去拉她回来！”
“等等！”卡里姆老人突然喊道，他的手杖指向屏幕上的黑色立方体，“看那个‘沉默之锚’！”
所有人的目光转过去。
黑色立方体的表面，那些细微流动的纹路正在加速。原本完美的几何体边缘，开始出现极其细微的、蛛网般的裂纹。裂纹中，渗出暗红色的光芒——那不是温暖的光，而是一种病态的、令人不安的脉动。
“原初错误……”卡里姆喃喃道，“它被激活了。镜子里的东西……它在试图打破封印。”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镜子里那个“苏瑾”突然转过头，看向“微光号”的方向。她的脸上依然挂着悲悯的微笑，但眼神深处，闪过一丝冰冷的、非人的光芒。
然后她开口了，声音不再仅仅传入苏瑾的意识，而是直接在整个空间中回荡：
“为什么要抗拒呢，孩子们？守望者失败了，因为他们不够决绝。但你们……你们有机会完成我们未竟的事业。修剪者不是神，他们只是更古老的园丁。而园丁，是可以被取代的。”
话音刚落，镜面猛地膨胀了一圈。
赵磐和米卡尔冲出气闸时，正好看到苏瑾的身体被一股强大的吸力拉扯着，一只脚已经没入了镜面。不是物理上的进入，更像是镜面变成了粘稠的液体，正在吞噬她。
“抓紧！”赵磐吼道，背后的推进器开到最大，整个人像炮弹一样射向苏瑾。
米卡尔紧随其后，手里握着一把改装的切割工具——虽然不知道对镜子有没有用，但总比空手强。
距离在迅速缩短。一百米。五十米。三十米。
就在赵磐即将抓住苏瑾手臂的瞬间，镜面突然爆发出刺目的白光。
那不是纯粹的光，其中混杂了无数闪烁的影像碎片：陌生的星图、复杂的技术蓝图、宏伟的城市、战争的火焰、以及一张张快速闪过的、属于守望者不同个体的面孔。所有这些碎片像风暴般席卷而来，狠狠撞进赵磐和米卡尔的意识。
赵磐眼前一黑，感觉自己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万花筒。无数声音在耳边嘶吼、低语、狂笑、哭泣。他“看到”了守望者文明的崛起：他们第一次点燃聚变反应堆的欢呼，他们建造第一艘跃迁舰船的骄傲，他们发现零素晶体时的狂喜……
然后画面急转直下：实验室里的意外爆炸，空间折叠实验导致的维度泄漏，一个年轻的守望者研究员在失控的能量场中被分解成基本粒子……
“每一个进步……都有代价……”一个苍老的声音在意识深处叹息，那是伊瑟尔的声音，但比苏瑾记忆中的更加疲惫、更加破碎。
赵磐咬紧牙关，强迫自己集中精神。推进器还在工作，他距离苏瑾只有不到十米了。但每前进一米，意识受到的冲击就增强一分。
米卡尔的情况更糟。他闷哼一声，动作明显迟滞下来，切割工具从他颤抖的手中飘走，旋转着消失在虚空中。
“米卡尔！”赵磐回头喊道。
“我……没事……”米卡尔的声音通过通讯频道传来，嘶哑而痛苦，“继续……救她”
赵磐转过头，继续向前。五米。三米。
他的手终于抓住了苏瑾作业服背后的固定环。
几乎是同时，镜子里那个“苏瑾”的脸色变了。悲悯的微笑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冰冷的、被冒犯的愤怒。
“愚蠢的抵抗。”她的声音如同寒冰，“你以为你在救她？你是在夺走她成为神只的机会！”
镜面突然向内凹陷，形成一个漩涡。吸力瞬间增强了十倍。赵磐感觉自己像是抓着一条上钩的巨鱼，整个人被拖着向漩涡中心滑去。
“推进器！全功率！”他吼道。
背后的推进器喷出炽烈的火焰，但与镜子的吸力相比，依然微不足道。他和苏瑾一起，缓慢但确定地滑向那片乳白色的深渊。
“赵磐！”艾莉森的声音在通讯频道响起，罕见地带上了一丝惊慌，“星语！想办法！”
“启动牵引光束！”星语的声音几乎同时响起，“但能量不足以对抗……”
“那就用尽所有能量！”艾莉森打断它，“包括生命维持系统的储备！”
“那会让船内环境在十五分钟内恶化到致命——”
“执行！”
舰桥内，红色的紧急警报灯疯狂闪烁。星语切断了所有非必要系统的能源供应，将每一焦耳的能量都注入到船首的牵引光束发生器。
一道粗大的蓝色光束射出，精准地笼罩住赵磐和苏瑾。两股力量在他们身上激烈对抗——镜子的吸力向下拉，牵引光束向上拽。苏瑾的身体被拉成了紧绷的弧线，作业服发出不堪重负的撕裂声。
“她……会被撕碎的……”米卡尔艰难地靠近，想要帮忙，但意识冲击让他几乎无法控制自己的动作。
赵磐死死抓着固定环，手臂的肌肉因为过度用力而痉挛。他低头看向苏瑾的脸——女孩的眼睛半睁半闭，瞳孔中金色和乳白色的光芒在疯狂交替闪烁。她的嘴唇在动，发出微弱的声音：
“不要……让它……出来……”
“什么？”赵磐凑近。
“容器……”苏瑾的声音断断续续，像是从很深的噩梦中挣扎着发出的呓语，“它要一个……活着的容器……才能……离开镜子…”
她突然睁开眼睛。那一瞬间，赵磐看到了真正的苏瑾——不是镜子里的幻象，不是被伊瑟尔记忆覆盖的继承者，而是那个在末日中依然坚持救人的医生，那个即使背负着沉重真相也不愿放弃希望的女孩。
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手中的水晶握柄塞进赵磐手里。
“打碎……镜子……”她嘶声道，“用……核心碎片的……自毁协议……”
自毁协议。
这个词让赵磐的心脏停跳了一拍。埃利亚斯提到过，苏瑾也说过——伊瑟尔在核心碎片里埋设了最后的保险，当继承者偏离道路时，它会引爆，连同继承者一起抹除。
而现在，苏瑾让他用它来打碎镜子。
“不！”赵磐几乎是吼出来的，“还有别的办法！”
“没有……时间了……”苏瑾的眼睛又开始失去焦点，镜子的力量正在重新占据上风，“它要出来了……我能感觉到……它已经等了三百年……不会放弃……”
仿佛为了印证她的话，镜面突然剧烈震荡起来。镜子里的那个“苏瑾”开始发生变化——她的身体膨胀、扭曲，守望者长袍撕裂，露出下面非人的结构：流动的光之躯干，不断变换的几何面孔，还有从背后延伸出来的、由纯粹能量构成的十二只翅膀。
不，那不是翅膀。那是……触手。是无数细小的、不断增殖的能量触手，它们从镜中伸出，缠绕向真正的苏瑾。
“多么完美的容器……”那个变形后的存在发出满足的叹息，“年轻的，充满潜力的，还带着伊瑟尔的印记……有了你，我就能真正‘醒来’了……”
触手碰到苏瑾作业服的瞬间，维生系统的警报变成了绝望的尖鸣。
赵磐低头看向手中的水晶握柄。核心碎片在透明的保护壳内微微震动，裂缝中的金色光芒不安地闪烁。他能感觉到其中蕴含的力量——以及那股力量的致命性。
“星语！”他对着通讯频道喊道，“如果我激活自毁协议，威力有多大？”
短暂的沉默，然后星语回答：“核心碎片的自毁会释放其中封存的所有秩序能量。理论计算……足以摧毁半径五百米内的任何物质和能量结构。但距离这么近，你和苏瑾……”
“会死。”赵磐平静地接话。
“赵磐，不要！”艾莉森的声音插进来，“还有其他办法！我们——”
“没有时间了。”赵磐打断她，看着那些触手已经缠上了苏瑾的脖子，“告诉其他人……继续前进。找到真相，但不要重蹈覆辙。”
他启动了水晶握柄的安全锁。一层透明的能量护罩从握柄前端展开，将他和苏瑾笼罩在内——这是伊瑟尔设计的最后保护，确保自毁的能量定向释放，不会波及太远。
握柄内部，一个红色的倒计时数字开始跳动：10。
“赵磐……”苏瑾虚弱地看着他，眼泪在失重环境中凝成细小的水珠飘散，“对不起……我把你卷进来……”
“没人被卷进来。”赵磐挤出一个笑容，“我们都是自己选的。”
倒计时：7。
镜子里的那个存在终于意识到了即将发生什么。它发出尖锐的、非人的嘶吼，所有的触手疯狂地抽打能量护罩，想要突破进来阻止。
护罩在剧烈震荡，表面出现裂痕。
倒计时：4。
赵磐抱紧了苏瑾，将她的头护在自己胸前。“闭上眼睛。”
倒计时：2。
苏瑾闭上了眼睛。赵磐也闭上了。
倒计时：1。
什么都没有发生。
赵磐睁开眼睛。倒计时数字停在“1”上，不再跳动。水晶握柄安静地躺在他手中，光芒黯淡，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
然后他听到了声音。
不是镜中存在的嘶吼，不是星语的报告，也不是通讯频道里的呼喊。
是一个心跳声。
缓慢，沉重，像是从地心深处传来的鼓点。
声音的来源，是那个黑色立方体——“沉默之锚”。
立方体表面的裂纹已经扩散到整个表面，暗红色的光芒从每一条裂缝中渗出，将周围的虚空染上一层不祥的血色。立方体本身开始缓缓旋转，每一次旋转，都伴随着那沉重的心跳声。
镜中的存在突然停止了攻击。它所有的触手都收了回去，那张不断变换的几何面孔转向黑色立方体，露出了……恐惧的表情。
“不……”它喃喃道，“你不应该……你不能……”
黑色立方体突然静止。
然后，它裂开了。
不是爆炸，也不是崩解，而是像一朵花在慢镜头中绽放。六面厚重的黑色板材缓缓向外展开，露出内部的东西。
那里没有宝物，没有武器，没有数据核心。
只有一个人。
一个被无数暗红色能量锁链缠绕、悬浮在立方体中央的人。
那是一个守望者，从外貌特征可以判断。他（或者她，守望者的性别特征很模糊）看起来还很年轻，面容平静，眼睛紧闭，仿佛在沉睡。他穿着简单的灰色长袍，双手交叠在胸前，姿态安详得诡异。
但真正令人窒息的，是他身体周围漂浮的那些东西。
那是记忆碎片。数以千计、大小不一的晶体碎片，每一个都记录着一段画面、一段声音、一段情感。它们像卫星般环绕着沉睡的守望者缓缓旋转，散发出微弱的光芒。
而在所有碎片中央，悬浮着一枚特别大的、呈现暗金色的晶体碎片——那应该就是埃利亚斯提到的“真相碎片”。
镜子里的存在发出了绝望的哀嚎。它开始疯狂地收缩，想要退回镜中。但已经晚了。
沉睡的守望者，睁开了眼睛。
他的眼睛是纯粹的黑色，没有瞳孔，没有眼白，只有无尽的、仿佛能吞噬灵魂的黑暗。
他看着镜子里的存在，嘴唇微动，说出了一句话。声音很轻，却仿佛直接在每个人的意识深处刻下烙印：
“编号‘傲慢’的实验体残响。你的刑期，尚未结束。”
话音刚落，缠绕在他身上的暗红色锁链突然活了过来。它们像毒蛇般窜出，刺向镜子。
镜子里的存在试图抵抗，能量触手与锁链激烈碰撞，爆发出刺目的闪光。但锁链显然更强大，它们轻易地撕碎了触手，缠绕上镜面，然后——
用力一扯。
整面镜子像玻璃一样碎裂了。
不是物理的碎裂，而是存在层面的崩解。镜面、镜框、里面的幻象，全部化为无数乳白色的光点，然后在锁链的束缚中，被强行压缩、收缩，最终凝聚成一颗拳头大小的、不断挣扎的乳白色光球。
锁链缠绕着光球，将其拉回立方体内部，重新封存在沉睡的守望者面前。
整个过程，不超过五秒钟。
然后，黑色立方体开始重新闭合。六面板材缓缓合拢，将沉睡的守望者、记忆碎片、真相碎片，以及那颗乳白色的光球，重新封入永恒的黑暗。
立方体表面，那些裂纹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暗红色的光芒逐渐黯淡，最终完全消失。立方体恢复了最初的样子：完美的黑色几何体，光滑如镜，沉默如墓碑。
空间的吸力消失了。
牵引光束轻松地将赵磐和苏瑾拉回了“微光号”方向。米卡尔飘过来，帮赵磐一起将几乎昏迷的苏瑾送进气闸。
直到气闸门完全闭合，舰桥里依然一片死寂。
所有人都还沉浸在刚才那震撼的一幕中。
医疗舱里，莉娜（前哨站的医生安娜已经休眠，现在是“微光号”上临时的医疗员）正在给苏瑾做全面检查。女孩的意识已经恢复清醒，但极度虚弱，身体因为能量过度消耗和精神冲击而不住颤抖。
“她需要长时间休息。”莉娜报告，“意识层面受到了严重冲击，但奇迹般地没有永久性损伤。伊瑟尔的记忆库……似乎在她面临危险时启动了某种保护协议。”
赵磐坐在医疗舱外的走廊地板上，背靠着墙壁。他的作业服还没脱，头盔放在一边，脸上满是疲惫。米卡尔坐在他对面，同样一脸劫后余生的恍惚。
“那个立方体里的……是谁？”米卡尔终于打破了沉默。
没有人能回答。
卡里姆老人拄着手杖走过来，他的脸色依然苍白。“根据传说，‘原初错误’不是一件事，而是一个人。一个守望者，他提出了某个禁忌的理论，进行了某个不可饶恕的实验，最终导致了……某种灾难。”他顿了顿，“守望者高层没有处决他，而是将他封存起来，连同所有相关记忆一起，抛入维度夹缝。因为杀死他可能会让那个错误永远无法被纠正，而保留他……也许在未来，当文明准备好时，可以重新审视那个错误，从中学习。”
“所以那里面封存的，是‘原初错误’本人？”哈兰教授难以置信。
“看起来是的。”卡里姆点头，“而镜子里的东西……恐怕是‘傲慢’——守望者七宗罪实验体之一。传说守望者为了研究文明的堕落路径，创造了七个分别代表不同‘原罪’的纯能量意识体。‘傲慢’是第一个，也是最危险的一个。”
艾莉森从舰桥方向走来，她的步伐有些摇晃，显然刚才的紧张局势也消耗了她大量精力。“星语扫描了重新闭合的立方体。能量读数恢复为零，表面没有任何损伤痕迹。那个折叠点……也消失了。”
“镜像空间的入口关闭了？”赵磐抬头。
“不完全是。”艾莉森摇头，“扫描显示，立方体所在的位置，现在出现了一个……稳定的空间通道。不是折叠，而是一个真正的、可以供‘微光号’通过的洞口。”
她调出星语传来的图像。黑色立方体依然悬浮在原处，但在它正下方，空间像被烧穿的纸一样，出现了一个直径约二十米的圆形洞口。洞口内部不是黑暗，而是柔和的、不断变化的彩色光晕，像极光一样流淌。
“那就是真正的镜像空间入口。”苏瑾虚弱的声音从医疗舱里传来。她已经坐了起来，靠在床头，莉娜正在给她注射营养剂。“‘沉默之锚’不只是封印，也是门卫。只有通过了它的考验——面对诱惑，做出正确选择——入口才会真正打开。”
她看向赵磐，眼神复杂：“你当时……真的打算激活自毁协议吗？”
赵磐沉默了几秒，然后点头。“如果那是唯一能救你的方法。”
苏瑾的眼泪又流了下来，但这次是因为别的情绪。“谢谢你。但伊瑟尔的记忆告诉我……自毁协议不会启动的。因为它需要继承者‘自愿且清醒地同意自我牺牲’。而当时，我的意识被镜子的力量干扰，算不上‘清醒’。伊瑟尔设下了太多保险……”
“所以那其实是个测试？”米卡尔皱眉，“测试我们会不会为了保护同伴而牺牲自己？”
“不完全是测试。”苏瑾摇头，“如果镜子里的‘傲慢’真的突破了封印，如果它真的占据了某个容器并逃出来，自毁协议是最后的保险，可以把它连同容器一起消灭。”她顿了顿，“伊瑟尔把一切都算到了。包括我们会来到这里，包括我们会面对‘傲慢’的诱惑，包括……我们会做出什么选择。”
医疗舱里再次陷入沉默。伊瑟尔的深谋远虑，既令人敬畏，也令人恐惧。
“那么现在，”艾莉森打破了沉默，“入口已经打开。我们要进去吗？”
这个问题让所有人都抬起了头。
经历了刚才的一切，经历了生死一线的挣扎，看到了被封印的“原初错误”和“傲慢”残响，他们还要继续前进吗？还要进入那个藏着“真相碎片”的镜像空间吗？
赵磐站起来，走到医疗舱的观察窗前，看着外面那个重新恢复平静的黑色立方体，以及立方体下方那个流光溢彩的空间通道。
“埃利亚斯和七位守望者幸存者，用他们最后储备的能量，换我们来到这里。铁砧和‘破碎齿轮号’用生命为我们争取时间。还有……所有在废墟中挣扎，等待希望的人类。”他的声音很平静，但每个字都带着重量，“如果我们现在退缩，他们的牺牲就毫无意义。”
他转过身，面对所有人。
“真相可能很沉重，可能很危险，可能让我们后悔知道。但不知道真相的代价……我们已经看到了。守望者因为不知道‘修剪者’的真相而覆灭。人类因为不知道末日的真相而崩溃。”他深吸一口气，“所以，是的。我们要进去。我们要拿到真相碎片。然后，我们要决定如何使用它。”
没有人反对。即使脸上还带着恐惧和疲惫，但每个人的眼神都重新变得坚定。
“星语，”艾莉森下令，“准备进入空间通道。所有系统检查一遍，我们不知道里面有什么。”
“正在执行全系统检查。”星语的声音恢复了平静，“护盾剩余能量百分之十九，常规推进器百分之七十五功率，生命维持系统已切换至紧急节能模式。预计可维持……七十二小时。”
七十二小时。在那个未知的镜像空间里。
“足够了。”艾莉森说，“出发。”
“微光号”缓缓调转船头，推进器喷出柔和的蓝光，朝着黑色立方体下方那个流光溢彩的空间通道驶去。
随着距离拉近，通道内部的景象逐渐清晰。那不是简单的隧道，而是一个由无数层重叠空间构成的复杂结构。每一层空间都像一片半透明的薄膜，薄膜上投影着不同的景象：有的是陌生的星域，有的是宏伟的建筑，有的是复杂的数据流，有的……是难以理解、令人不安的抽象图案。
船体接触到通道边缘的瞬间，所有人都感到一阵轻微的眩晕。像是穿过了一层冰冷的水膜。
然后，“微光号”完全进入了镜像空间。
舷窗外的景象，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这里没有废墟，没有残骸，没有乳白色的背景光。
镜像空间内部，是一个……图书馆。
一个无限大的图书馆。
目光所及之处，是看不到尽头的书架，每一个书架都有数百米高，上面整齐排列着无数发光的晶体数据柱。书架之间的通道宽阔得可以并排行驶数艘“微光号”，地面是光滑如镜的黑色材质，倒映着书架和晶体柱散发出的柔和光芒。
空气中飘浮着微小的光点，像萤火虫，又像数据流的具体化。远处，隐约可见巨大的全息投影在缓慢旋转，展示着复杂的技术模型或星图。
而在这个无限图书馆的中心，悬浮着一样东西。
正是黑色立方体中看到的那枚暗金色的“真相碎片”。
但它比在立方体里看起来要大得多——直径超过五米，是一个完美的二十面体，每一个面都在缓慢旋转，表面流淌着仿佛液态黄金般的光芒。
碎片下方，有一个悬浮的平台。平台上，放着一本打开的书。
书的封面是某种未知的金属，上面刻着那个三角内含圆点的符号。
而书页上，只有一行用守望者文字写成的句子。
星语自动翻译了它：
“欢迎来到真相之间。选择你想要的真相——但记住，每一个真相，都需要付出相应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