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是在一种尖锐的耳鸣声中恢复意识的。
首先感知到的是消毒水的味道，混杂着金属和尘土的气息。他睁开眼，看见的是“希望号”移动医疗单元的弧形天花板，柔和的照明光线让他的眼睛逐渐适应。他想动，左肩传来的剧痛让他闷哼一声。
“别动。”
苏瑾的声音从右侧传来。她正调整着输液架，侧脸在灯光下显得疲惫而专注。林默注意到她的白大褂袖口沾着已经干涸的血迹——那是他的血。
“我昏迷了多久？”林默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六小时十二分钟。”苏瑾转过身，用仪器检查他的瞳孔反应，“你差点就醒不过来了。那道能量束擦过你的锁骨下方三厘米，距离颈动脉只差一点五厘米。更麻烦的是它携带的高频震荡——你的神经丛受到了冲击。”
林默尝试回忆。记忆碎片在脑海中重组：那道从阴影中射出的蓝色光束，赵磐将他扑倒的瞬间，金属墙壁融化的刺目光芒……
“赵磐呢？”
“轻伤，已经处理过了。”苏瑾收起仪器，表情严肃得让林默有些不适应，“陈一鸣正在破解那道安全门。你昏迷期间，我们已经清理了通道内的所有自动防御装置——共十七台，都是我们从未见过的型号。”
她顿了顿，递过来一杯水：“林默，那扇门后面的东西，可能比我们想象的更危险。陈一鸣说能量读数异常，建议等你醒了再做决定。”
林默撑起身体，左肩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冷汗，但意识已经完全清晰。他接过水杯，感受着液体流过喉咙的清凉。“扶我起来。我们没时间等。”
“你的伤——”
“苏瑾。”林默打断她，目光平静，“我们付出了代价才来到这里。代价不能白费。”
两人对视了几秒。最终苏瑾叹了口气，伸手扶住他的右臂。她的动作专业而轻柔，但林默能感觉到她手指微微的颤抖——这不是因为吃力。
控制中心的大门高达五米，由某种暗灰色合金铸造，表面光滑如镜，没有任何可见的门缝或把手。只有在近距离观察时，才能看到门中央微不可察的能量纹路——它们像呼吸般缓缓明灭，频率与林默的“文明火种”产生着某种微弱的共鸣。
陈一鸣盘腿坐在门前的地上，三台便携终端环绕着他，屏幕上流淌着瀑布般的代码。他额头上贴着降温贴，眼睛布满血丝，但手指在虚拟键盘上的敲击依然精准如机器。
“头儿，你活着回来了。”陈一鸣头也不抬，“好消息是，我破解了百分之八十的加密协议。坏消息是，剩下的百分之二十需要生物密钥——某种特定的基因序列或者神经信号。”
他终于抬起头，咧嘴一笑，但那笑容里没有往日的轻松：“更坏的消息是，门后的能量源正在活跃化。根据读数，它每十二分钟进行一次高能脉冲，强度足够把整个基地从里到外‘消毒’一次。下次脉冲在九分钟后。”
林默走到门前，将手掌贴在那冰凉的合金表面。几乎在接触的瞬间，“文明火种”在他意识深处剧烈震颤——那不是警告，而是某种……共鸣。无数破碎的信息流涌入脑海：星图碎片、陌生的数学符号、一种超越人类理解的空间几何…
“不是生物密钥。”林默低声说，更像是在自言自语，“是认知密钥。”
“什么意思？”赵磐问。他已经换上了新的作战服，右臂缠着绷带，但站姿依然笔挺如松。
林默没有回答。他闭上眼睛，集中精神与“文明火种”沟通。这是他获得能力以来最大胆的一次尝试——不是推演某个具体的技术，而是将自己的意识延伸出去，与门上那些能量纹路建立连接。
起初只有黑暗和噪音。
然后，光出现了。
不是视觉意义上的光，而是纯粹的信息之光。它们以拓扑结构的形式展开，三维的莫比乌斯环嵌套着四维的超立方体投影，每一个顶点都对应着一组物理常数，每一条边都代表着一条宇宙法则。林默的工程师大脑疯狂运转，试图理解这超出人类数学框架的呈现方式。
【认知检测中…】
一个声音直接在他意识中响起。没有语言，没有音调，只是一种纯粹意义的传递。
【检测到火种载体……权限等级：初级……正在重新校准】
剧痛从林默的大脑深处炸开。他感觉自己的意识被撕裂、拉伸、重组，就像有人用钝器撬开他的颅骨，将整个宇宙塞进去。他听见自己发出压抑的嘶吼，身体向后倾倒，但被赵磐和苏瑾同时扶住。
“林默！”
“头儿！断开连接！”
林默听不见他们的喊声。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些旋转的几何结构和那个声音：
【校准完成。载体认知框架具备基础兼容性……开始信息传输……警告：传输过程可能对有机神经结构造成不可逆损伤……是否继续？】
继续。
林默用尽全部意志，向那个声音传递这个念头。
【确认。开始传输人类文明档案‘苍穹计划’最终记录。】
光从门上爆发出来。
不是爆炸性的强光，而是柔和的、如水般流淌的光芒。它们顺着那些能量纹路蔓延，最终汇聚成一片覆盖整个门面的光幕。光幕上开始浮现图像——不是平面图像，而是具有纵深的全息投影。
首先出现的是星空。
但这不是人类熟知的星空。星座的排布怪异而陌生，银河的悬臂结构呈现出违反物理常识的扭曲。然后视角拉远，显示出一个巨大的环状结构——它环绕着整个太阳系，由无数个六边形模块组成，每一个模块的大小都超过月球。
“戴森环……”陈一鸣喃喃道，声音里充满敬畏，“理论上存在，但我们连万分之一的材料都造不出来……”
投影继续变化。环状结构内部，人类城市悬浮在透明穹顶之下，反重力交通工具如鱼群般穿梭。接着画面切换：巨大的船坞中，长度超过百公里的星际舰船正在建造，它们的引擎喷口闪烁着蓝色的奇异光芒。
然后，战争爆发了。
敌人没有具体形态，只是一片不断蔓延的“虚无”。它吞噬光线，扭曲空间，所过之处，戴森环的模块成片熄灭，星际舰船如纸片般被撕裂。人类最强大的武器——能够撕裂空间的奇点炸弹、能够重组物质的分子解构器——在那片“虚无”面前如同孩童的玩具。
最后的画面定格在一个控制室内。
十几个穿着银色制服的人类站在控制台前，他们的面容模糊，但身姿挺拔。其中一人转过身——虽然看不清脸，但林默莫名觉得，那人正透过时空，直视着此刻的他。
【播种者协议已激活。筛选程序将于文明达到临界阈值时启动。愿火种不灭，愿文明延续。】
那个声音再次响起，但这次是对所有人说的。
【检测到当前文明阶段：后末日重建期。符合初次接触条件。我是‘苍穹计划’的监督者，你们可以称我为……】
光幕上的图像消失了。门上的纹路重新排列，组成一个简单的符号——一个被圆环环绕的等边三角形。
【播种者。】
门悄无声息地滑开了。
没有机械运转的声音，没有气流涌动，就像那扇厚重的合金门只是空气中的一个幻觉。门后是一片黑暗，只有深处某处有微弱的蓝色光源在规律闪烁。
林默第一个走进去。他的左肩还在疼，每走一步都牵扯着伤口，但他的步伐没有犹豫。
控制中心比想象中小。大约只有半个篮球场大小，中央是一个半球形的控制台，台面上悬浮着数百个全息界面，虽然大部分已经黯淡无光。墙壁是由整块黑色晶体构成，上面蚀刻着复杂的星图——那是真正完整的太阳系周边星图，标注着十几个人类从未探测到的类地行星坐标。
而在房间的正中央，悬浮着一块拳头大小的蓝色晶体。
它没有任何支撑，就那样静静地漂浮在离地一米半的空中，缓慢地自转。晶体内部有光在流动，像是有生命的星河。林默能感觉到，整个房间的能量，整个基地的运转，甚至门外的那些防御系统，都以这块晶体为核心。
“这就是‘苍穹计划’的遗产？”苏瑾轻声问，声音在寂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不止。”陈一鸣已经扑到控制台前，手指在还能运作的界面上飞快滑动，“这是整个计划的‘黑匣子’……天啊，这里面存储的技术蓝图……反物质约束场、曲速引擎基础理论、生态循环系统终极方案……这任何一项都够我们把文明等级提升两个台阶！”
赵磐没有去看技术资料。他的目光锁定在晶体后方的墙壁上——那里蚀刻的不是星图，而是一段文字。不是英语，不是中文，而是一种由几何图形组成的文字。但神奇的是，当注视它时，意义直接浮现在脑海中：
【致发现者：若你读到此信息，说明人类已从‘筛选’中幸存。‘播种者’将引导文明走向下一个阶段。但请谨记——真正的考验，始于仰望星空之时。坐标已附，选择在你。】
下方是一串复杂的空间坐标，标注着距离：4.37光年。
“半人马座阿尔法星……”林默低声说，“最近的恒星系。”
“这是邀请？还是陷阱？”赵磐的手按在腰间的武器上。
林默没有回答。他走向那块蓝色晶体，伸出手——在苏瑾的惊呼声中——触碰了它。
没有能量冲击，没有信息洪流。只有一种温润的触感，像是触摸一块被阳光晒暖的玉石。然后，晶体内部的光流向他的手指汇聚，在他手背上形成一个发光的印记——那个被圆环环绕的三角形，和门上的一模一样。
【火种载体已确认。开始同步。】
这一次，声音不再来自外部，而是直接从他意识中那个与“文明火种”共存的区域响起。两个声音——一个来自远古人类文明的造物，一个来自未知高维的馈赠——开始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语言对话。
这个过程只持续了三秒。
然后，林默知道了三件事：
第一，“播种者”已经激活，它将根据预设协议，开始“引导”人类文明。
第二，“虚灵”确实是筛选工具，但筛选的标准并非生存能力，而是文明在面对绝对绝望时展现出的“可能性”。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四光年外的那个坐标，不是半人马座阿尔法星。
是另一个东西。
某个在远古人类文明毁灭前，向深空发射的“火种”。而根据“播种者”刚刚更新的协议，林默必须在一年内，带领一支远征队抵达那里，完成“文明交接仪式”。
否则，地球上的“播种者”将启动第二阶段筛选。
更残酷的筛选。
“头儿？”陈一鸣注意到林默脸色的变化。
林默收回手，手背上的印记缓缓黯淡，但没有消失。他转过身，面向他的同伴，面向这个凝聚了人类最后希望的房间。
“我们需要返程了。”他的声音平静得可怕，“而且，我们需要造一艘能飞四光年的船。”
就在他说出这句话的瞬间，控制台中央一个从未亮起的界面突然激活。红色的警告符号疯狂闪烁，一行文字在全息屏上滚动：
【检测到未授权深空信号接入……信号源：未知……解码中】
【信息内容：游戏，才刚刚开始。】
房间的照明同时熄灭。只有那块蓝色晶体，和那个闪烁的红色警告，在黑暗中发出诡异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