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柱撕裂了观测站的穹顶，如同沉眠地底万古的巨兽睁开了银蓝色的独眼。
那不是温暖的光。它冰冷、纯粹、带着某种亘古不变的秩序感，瞬间充斥了整个上层控制室，并穿透金属墙壁与岩层，向外急剧扩张。光所及之处，空气中的尘埃被定格，能量的杂波被抚平，连时间的流速都彷佛被这过於强烈的“存在感”所凝滞。
“阵列启动完成。‘深渊静默场’半径五百米，持续时间倒计时：14分58秒。” “守夜人”AI的声音在纯粹的光明中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被过滤後的平静。
林薇在强光中勉强睁眼，第一时间看向阵列核心的方向——控制室地板中央，原本的维生舱区域下方，一个复杂的、由流动银蓝色能量构成的几何阵图正在缓缓旋转，阵图中心，一块仅有拳头大小、却散发着令人不敢直视光芒的黑色晶石（次级寂静基石碎片）悬浮着。陈的维生舱被安置在阵图的一个焦点上，此刻舱体透明，能看到陈的身体被银蓝色的能量丝线密密麻麻地包裹，尤其是额头的印记，正以前所未有的亮度燃烧着，彷佛要将他整个人的生命力都化为燃料。他的面容因极致的痛苦而扭曲，却紧咬牙关，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阵图的另一个焦点上，是跪坐着的凯因。他身上的暗红色纹路在银蓝光芒的照耀下剧烈地翻腾、对抗，如同被泼了强酸的污迹，发出“滋滋”的、彷佛来自灵魂层面的灼烧声。他仰着头，身体绷紧如弓，双手死死扣进地面，指甲崩裂出血。但他同样没有惨叫，只是张大了嘴，无声地承受着净化之力对体内深渊污染的疯狂冲刷。他的眼睛，一只映着纯粹的银蓝，另一只却仍顽强地残留着一丝蠕动的暗红，诡异而悲壮。
“引信”与“稳定器”，正在燃烧。
“阿伦！”林薇强迫自己移开目光，嘶声喊道，“通道怎麽样？”
“通了！但下面情况不明！”阿伦的声音从下层通道口传来，带着震惊，“林姐，你快来看！”
林薇冲到通道口，顺着陡峭的金属阶梯向下望去。只见下方是一个比上层控制室更加广阔的圆柱形空间，墙壁上镶嵌着无数早已熄灭的、更大的能量水晶。此刻，阵列启动的光芒也透入这里，照亮了中央一个巨大的、同样由黑色晶石构筑的复杂传送平台。平台表面刻满了比“守望者”符文更加古老、更加抽象的纹路，许多地方已经碎裂，缠绕着枯死的、彷佛血管般的能量导管。
这就是伊森提到的废弃传送节点。但它看起来……损坏严重。
更让人心惊的是，在传送平台周围的地面上，散落着数十具骸骨！这些骸骨形态各异，有的呈现出与之前见过的琉璃化类似但更彻底的晶体态，有的则像是被某种巨大的力量瞬间碳化，还有的……竟然呈现出诡异的、与蚀骸相似的暗红色矿化特徵。它们似乎属於不同的时代，不同的种族（从骨骼结构看，并非全部是人类），却都倒在了这个试图传送的终点或起点。
这个节点，不仅是废弃的，更可能是一个坟场。
“没时间犹豫了！”林薇咬牙，“阿伦，你和我，先把韩立和老陈转移下去！然後是凯因和陈！”
他们必须在十五分钟内，启动这个看起来极度危险的传送节点，离开这里。
两人立刻行动。阿伦背起依旧昏迷的韩立，林薇则用最快的速度将老陈从尚未完全关闭的维生舱中拖出——维生舱的系统已经因为能量被强行抽调而瘫痪。老陈的左腿伤口再次渗血，但基本的生命体徵靠着之前维生舱的治疗勉强维持着。
他们将两人艰难地运下阶梯，安置在远离传送平台中心、相对完整的角落。然後再次返回上层。
阵列的光芒依旧炽烈，但林薇能感觉到，那光芒中属於陈的“生命之火”正在快速消耗，而凯因身上暗红与银蓝的对抗也进入了最惨烈的阶段，暗红纹路被大片大片地“蒸发”，但每消失一片，凯因的身体就剧烈痉挛一次，皮肤下渗出细密的血珠。
“守夜人，将陈和凯因与阵列核心的物理连接转为能量遥感链接！准备将他们转移至下层！”林薇命令道。这是预案之一，强行中断物理连接会造成能量反冲，但比留在原地被阵列吸乾要好。
“执行中……警告：强制转换将导致阵列输出波动，‘深渊静默场’稳定性下降12%。”
“执行！”
数根银蓝色的能量锁链从阵图中延伸而出，温柔却坚定地缠绕住陈和凯因的腰间，将他们从阵图焦点上缓缓托起，脱离。在脱离的瞬间，陈闷哼一声，喷出一小口鲜血，额头印记的光芒骤然黯淡到几乎熄灭，整个人彻底失去了意识。凯因则发出一声野兽般的低吼，那只暗红色的眼睛光芒暴涨一瞬，随即也彻底昏迷过去。
能量锁链托着两人，跟随林薇和阿伦迅速降下阶梯。
下层空间，因为少了直射的阵列核心光芒，显得阴暗许多，只有上层透下的余光和周边水晶的微弱反光。传送平台静静矗立，周围的骸骨在晦暗光线下显得更加狰狞。
“深渊静默场剩余时间：13分21秒。外部监测：‘徘徊者’已全部停止活动，处於能量压制状态。‘蔓延者’主体在静默场边缘徘徊，其扩张的‘静默场’与我方静默场相互侵蚀抵消，暂时无法靠近。检测到高能量单位接近……特徵匹配：公司‘牧羊人’小队（残部），位於静默场边缘外一点二公里，正在观察。”
公司的鬣狗还在！他们果然没走远，在等待机会！
“启动传送节点！需要什麽条件？”林薇将陈和凯因安置在老陈和韩立旁边，冲到传送平台的控制基座前。基座上也有一个手掌凹槽，但样式更加古老，旁边还有几个意义不明的插槽和旋钮。
“资料不足。根据结构分析，该节点需要：一、充足且稳定的能量供给；二、正确的空间坐标或锚定信标；三、基础的传送稳压器。目前状态：能量管线断裂93%，坐标数据库损毁，稳压器缺失。” “守夜人”的回答让人绝望。
三样关键条件，没有一样具备。
“能量……阵列的能量能否暂时转接过来？”林薇看向上层倾泻而下的银蓝光芒。
“理论可行，但需物理连接修复至少一条主能量管线。且阵列能量属性过於纯粹强烈，未经节点转换直接注入，有70%概率导致节点过载爆炸。”
“坐标呢？没有任何残留信息？”
“扫描到节点底层存储器有极微量残余数据……解析中……获取到一组混乱的空间参数，疑似多次传送後的叠加残影，无法确定终点稳定性。另有一条未标记的单次传送记录，终点参数部分丢失，但指向一个相对稳定的……‘大型人造结构内部’。”
人造结构内部？是另一个观测站？还是“方舟”的某部分？
“稳压器是什麽？哪里能找到替代品？”
“传送稳压器通常由高纯度空间水晶或特定频率的能量共振器构成，用於平复传送过程中的空间涟漪。观测站内无此类设备。替代方案……不稳定能量核心（如K-01体内被压制後的深渊污染核心）或超高强度生命能量场（如陈研究员燃烧印记时的状态）在特定条件下或可强行充当不稳定稳压器，但会极大增加传送风险。”
用凯因体内的污染核心，或者陈濒临消散的印记能量？这无异於让他们去死，而且可能把所有人传送到未知的险地甚至空间乱流里。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静默场外，公司的“牧羊人”在徘徊，“蔓延者”在与静默场角力。场内，他们面对的是一个几乎不可能完成的修复任务。
阿伦看着那些断裂的能量管线和复杂的基座，突然开口，声音因紧张而乾涩：“林姐……我……我好像懂一点这个。末世前，我在一个地下研究设施做过维护工，虽然没见过这麽先进的，但能量管线的基本原理……也许……”
“你能修？”林薇猛地看向他。
“不……不能保证，但……可以试试把阵列引下来的能量，接上一条损坏最轻的管线……只是接通用来传输能量，不是完全修复。”阿伦指着平台上几根相对完整、只是从接口处断开的粗大紫色水晶管线，“需要工具……和绝缘材料，防止能量泄露或反冲……”
工具？林薇目光扫过周围那些骸骨旁的遗物。一些锈蚀的工具，几块似乎具有能量绝缘特性的黑色石片……
“你需要什麽，尽快找！我给你打下手！”林薇当机立断。这是唯一的希望。
“深渊静默场剩余时间：11分05秒。外部警告：‘牧羊人’小队开始试探性向静默场内发射侦查无人机。静默场对轻型机械单位压制效果较弱。”
敌人开始动了。
阿伦冲向那些骸骨，不顾恐惧，翻捡着可用的物品。林薇则根据他的指示，用找到的残破金属工具和那些坚韧的黑色石片，开始尝试清理和对接一条断裂的紫色水晶管线。她的动作飞快，手指被锋利的水晶边缘割破也浑然不觉。
上层，阵列的银蓝光芒稳定向四周扩散，压制着一切深渊污染，也照亮了下层这争分夺秒、与绝望赛跑的景象。
凯因昏迷在地上，身体无意识地抽搐，残余的暗红纹路与银蓝的净化之力在他皮肤下进行着最後的、无声的战争。
陈躺在旁边，呼吸微弱得几乎无法察觉，额头的印记只剩下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浅痕。
老陈和韩立，依旧沉睡在各自的伤痛与梦魇中。
时间，还剩下十分钟。
传送平台能否启动？启动後又将把他们带往何方？是逃出生天，还是坠入另一个更深、更黑暗的深渊？
阿伦颤抖的手，终於将最後一块绝缘石片卡在了对接处。他抬头看向林薇，脸上混合着汗水和尘土，眼神里有一丝疯狂的希冀：“林姐……好了……理论上，能量可以从这里引进去……但开关和导向……”
林薇看向控制基座。没有稳压器，没有确切坐标。他们只有一次机会，灌注能量，然後祈祷那残缺的、指向“大型人造结构内部”的坐标还能用，祈祷没有稳压器不会让他们在传送中被撕碎。
她走到基座前，将手按在那古老的手掌凹槽上。什麽也没有发生。
她回头，看向昏迷的凯因和陈。用他们作为不稳定的“稳压器”？
不。不能再牺牲了。
她的目光落在了自己一直随身携带、从第七号前哨凯斯博士那里得到的金属方盒，以及伊森的日志方盒上。这两个盒子，都储存着庞大的数据，都与“守望者”和“深渊”的秘密相关。它们本身，是否蕴含着某种……特定的能量频率或信息特徵？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划过脑海。
“阿伦，把那两个金属方盒，塞进控制基座旁边的数据插槽！不管匹配不匹配，塞进去！”林薇喊道。
阿伦虽然不明所以，但立刻照做。他用力将两个方盒硬生生挤进了基座上两个似乎尺寸并不吻合的插槽。金属摩擦发出刺耳的声音。
就在两个方盒被强行插入的瞬间——
嗡！
整个传送平台，那些古老晦涩的纹路，从插入点开始，竟如同被点燃的导火索般，一节一节地亮起了暗金色的光芒！虽然光芒断断续续，许多地方因为损坏而无法点亮，但整个平台彷佛从死亡中苏醒了一瞬！
“检测到未知数据流冲击节点底层协议……混乱坐标被覆盖……正在锁定唯一残存稳定坐标……锁定完成。能量需求计算……警告：所需能量超出阵列当前可安全导出上限15%！强行灌注将导致阵列提前崩溃，静默场消失！”
坐标锁定了！但能量不够，而且会提前结束静默场的保护！
林薇看了一眼上层的阵列光芒，又看了一眼静默场倒计时：09分48秒。
她没有选择。
“守夜人，停止阵列对外静默场的能量输送，将全部能量导向传送节点！计算最佳灌注时机，在最後一刻将我们所有人传送出去！”她的声音平静得可怕。
“确认指令。重新分配能量……静默场将在能量转移开始後60秒内急剧衰弱至消失。外部威胁将在静默场消失後立即侵入。传送能量灌注需至少 3分15秒 。时间窗口存在严重冲突。传送成功率预估……低於20%。”
不足五分之一的生存概率。
“执行。”林薇只说了两个字。她快步走到同伴身边，将他们尽可能地聚集在传送平台中心亮起的纹路范围内。
阿伦也跌跌撞撞地跑过来，脸上满是豁出去的决绝。
上层，那通天彻地的银蓝色光柱开始明暗不定，光芒如同退潮般从四周向中心收缩。下层，传送平台的暗金色纹路越来越亮，发出越来越响的能量嗡鸣。
静默场的光芒在暗淡。外部监控屏幕上，可以看到那些被压制的“徘徊者”开始重新活动，扭动着身躯向观测站逼近。远处，“牧羊人”小队的装甲身影也清晰起来，正在加速冲来。更远处，那片庞大的“蔓延者”阴影，也开始缓缓向前移动。
“静默场关闭倒计时：58秒……能量灌注开始……传送进度：1%……”
林薇半跪在地，一手紧紧抓着陈冰冷的手，另一手按住腰间仅存的匕首。她看着周围昏迷或重伤的同伴，看着脚下越来越亮的传送纹路，看着上层逐渐熄灭的阵列光芒。
黑暗，正从四面八方合拢。
而脚下这点勉强亮起的、充满不确定性的金光，是他们唯一的救赎，也可能是最後的坟墓。
倒计时，归零。
外部，传来“徘徊者”尖利的嘶嚎和能量武器轰击金属大门的巨响。
传送进度，在疯狂地跳动：15%……32%……
金光，吞噬了他们最後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