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影的指甲在控制台边缘掐出浅痕,塑料表面被抠出细密的白印。屏幕上的星图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扭曲,第三象限的星轨突然像被无形的剪刀剪断,断裂处的坐标疯狂闪烁,红色的警报光点与林野所在的矿坑经纬度完全重合。她猛地扯掉手腕上的能量监测手环,那玩意儿早已因过载而发烫,金属扣烫得能烙红皮肤,在腕骨处留下圈浅红的印子。
“林野!立刻离开那块发红的矿石!”她对着通讯器嘶吼,声音劈了个叉。储藏室的金属箱被撞翻时,发出震耳的哐当声,父亲留下的星轨模型哗啦啦散了一地。其中一枚黄铜制的小行星模型滚到脚边,上面刻着的日期正是今天——二十年前父亲失踪的日子。铜锈在数字凹槽里积得很深,像谁用指尖反复摩挲过的痕迹。
阿影攥紧模型,金属边缘硌得掌心生疼。二十年前的星图在脑海里炸开,与此刻屏幕上的断裂轨迹完美重叠。她突然想起父亲临走前蹲在地上,用手指在灰尘里画星轨的样子:“丫头,星轨这东西,看着是断了,其实是拐了个弯,在等另一段路接上去。”当时她只当是哄小孩的话,此刻却发现那些散落的模型正在自动归位,在地面拼出半艘飞船的轮廓,驾驶舱的位置恰好空着,形状与掌心的黄铜星星严丝合缝。
矿坑深处,林野正看着吊坠的光芒漫过整个岩壁。那些曾在星图上断裂的银线,此刻顺着岩壁往上爬,像无数条发光的蛇,最终在他头顶织成半穹顶。吊坠的影子落在能量核心上,竟拼出了半张星图——缺的那半,恰好是阿影手里黄铜模型的形状。他伸手触碰岩壁,指尖刚碰到那些发光的线条,整个矿坑突然剧烈震颤,头顶的碎石簌簌落下,砸在安全帽上发出闷响。
“阿影,你那边是不是有个带缺口的黄铜星星?”林野的声音透过通讯器传来,带着岩壁共振的嗡鸣。他看着能量核心上的星图缺口,突然想起小时候奶奶讲的故事:“据说咱们这矿坑,二十年前掉下来过一颗星星,砸出的坑洞里,能听见有人数星星。那时候我总以为是骗人的,现在才知道,是有人在里面拼星轨呢。”
阿影抓起黄铜模型冲向驾驶舱时,储藏室的模型已拼出完整的飞船轮廓。最顶端的驾驶舱位置空着,恰好能放下那枚黄铜星星。她跳上驾驶座,膝盖磕到操纵杆,疼得眼冒金星,却死死攥着模型不肯松手。屏幕上的断裂处突然亮起,与模型的纹路严丝合缝,像钥匙插进了锁孔。父亲留在控制台抽屉里的星轨日志突然自动翻开,停在二十年前的那一页,上面画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等丫头捡到黄铜星星,就该明白,爸爸不是迷路了。”
“能量核心在修复星轨!”阿影盯着屏幕上重新流转的光芒,突然笑出声,眼泪却跟着滚了下来。父亲的录音从控制台里飘出来,混在能量流动的声响里,清晰得像在耳边:“丫头,记住,当两段星轨开始发烫,就是该把它们焊在一起的时候了。当年我把自己的数据化成星轨的一部分,不是要躲起来,是想给你铺条路——你看,现在你不是找到我了吗?”
矿坑这边,林野正把黄铜模型往能量核心的缺口里嵌。发光的线条顺着指缝钻进皮肤,像无数细小的电流,却不疼,反而带着点痒。他突然明白那些老矿工说的“星星会咬人”是什么意思——它们不是要咬你,是想拉着你,一起变成更亮的光。能量核心的光芒越来越盛,他口袋里奶奶留下的旧怀表突然开始走动,指针倒转着指向二十年前的某个时刻,表盖内侧贴着的小照片上,年轻的父亲正和一个戴眼镜的男人站在矿坑口,两人手里都举着半块黄铜星星。
“三、二、一——”阿影的倒数声从通讯器里炸出来时,林野恰好把模型按进缺口。
两道光芒在星图上撞出璀璨的花。阿影看着屏幕上二十年前消失的坐标重新跳动,父亲的代号在中央闪烁,像颗刚被擦亮的星。驾驶舱的舷窗外,那些曾断裂的星轨正顺着光芒往中间靠,拼出完整的银河。她仿佛看见父亲坐在星轨的拐点处,还是当年的模样,手里转着支钢笔,笑起来眼角的皱纹里像藏着星光。他身边站着个陌生男人,举着半块黄铜星星,侧脸轮廓竟与林野有七分相似。
“欢迎回家。”阿影对着麦克风轻声说,声音里混着眼泪的温热。通讯器那头,林野的笑声传过来,带着同样的哽咽。矿坑与飞船的能量读数同时飙到峰值,那些发光的线条突然散开,变成漫天星子,落在阿影的发梢、林野的肩膀,落在每一处曾经断裂的地方。林野摸着能量核心上重新流转的星轨,突然想起奶奶说的后半句:“数星星的人,从来没离开过,他们只是变成了星轨,等着后来人踩着他们的光,走得更远。”他低头看自己的手心,那些发光的纹路正在变成新的星图,而阿影的声音正顺着纹路爬上来,像条温暖的河。
阿影把额头抵在屏幕上,冰凉的玻璃贴着皮肤,却挡不住从骨头里渗出来的热。她看着那些重新连缀的星轨,突然懂了父亲为什么要把模型做得这么小——再大的星图,也是一颗一颗星拼起来的;再远的路,也是一步一步走出来的。父亲的日志在桌面上自动翻过页,新的空白页上,开始浮现出她和林野的名字,像有人用无形的笔在记录新的星轨。
“林野,”她突然开口,声音轻快得像踩着星子,“咱们去接下一段星轨吧?听说猎户座那边,有段星轨等了咱们好久了。”
通讯器里传来林野踢开矿坑石门的声音,混着风声:“走!顺便把你爸的星轨也接上,省得他老说咱们年轻人磨蹭。对了,我奶奶说,当年你爸和我爷爷在矿坑口埋了箱星麦酒,说是等两段星轨接上那天,拿出来庆祝。”
飞船引擎启动的轰鸣中,阿影看着屏幕上与矿坑能量场同步亮起的星图,突然明白所谓的“双线”从来都是假象。就像她和林野,就像父亲留下的星轨与模型,看似分离的坐标,早在宇宙的算法里,写好了重合的时刻。那些曾经断裂的地方,此刻都成了最亮的星。
林野爬出矿坑时,正看见阿影的飞船悬在半空,舱门敞着,像在等他。他笑着跳上去,靴底的矿渣在舱板上蹭出灰痕。阿影递过来一杯热可可,杯壁上印着完整的星图,她的指尖划过猎户座的位置:“你看,这里真的有段新的星轨,像是刚画上去的。”
林野凑过去看,热可可的雾气模糊了镜片:“说不定是你爸和我爷爷画的,怕咱们找不到路。”
阿影突然笑了,把黄铜星星模型放进控制台的凹槽。飞船缓缓驶离矿坑时,他们看见地面上的星轨模型正在发光,与天上的银河连成一片。父亲的声音再次响起,这次带着点调皮:“丫头,记得给新星轨起个名字,要比‘信天翁号’好听点。”
“就叫‘双轨号’吧。”林野突然说,“你一半,我一半,拼起来就是完整的。”
阿影点头,指尖在星图上圈出猎户座:“好,就叫‘双轨号’。”
飞船加速穿过云层,阳光透过舷窗洒进来,在两人身上投下交错的光影,像两条终于重合的星轨。阿影看着屏幕上跳动的新坐标,突然觉得那些曾经的断裂和等待都有了意义——就像父亲说的,星轨从来不会真的结束,它只是在等另一个人,带着新的星光,把未完的路,一直走下去。
而此刻,舱内的录音笔正悄悄运转,记录下引擎的轰鸣,记录下两人的笑声,也记录下星轨重合时,那声轻得像叹息的“我们到了”。这些声音,终将变成新的星尘,落在未来的某段星轨上,等着被后来人,轻轻拾起。